第10章 报团取暖
就这样听着前面时不时的童言稚语，以及穿插着的成年男女的温和回应，二人默契地窥探着属于其他家庭的幸福，这样的幸福她们或许曾经也有。
路并不长，前面的一家人的声音很快也消散在了耳旁。两人站在小区门口，看着前方还有些怔楞。
阳昭时想，小时候她也是这样的吗？在她们还没离婚的时候，在她还有一个所谓的完整的家的时候。她不得而知，儿时记忆太过久远太过模糊，即便有，也恐怕太少，在那段不堪的回忆的一遍遍冲刷下早就消失殆尽。
晚上八九点，城市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即便这只是一个西部的小城市。
这两年的夜间经济搞得足够好，晚上灯火通明。街道上还有许多行人在散步聊天。一只白色萨摩耶被牵着慢悠悠地从二人的面前路过。
耳旁响起周清许的声音：“阿时，她叫芦炽暄欸，和你一样，都是小太阳。”
阳昭时心里再次浮现一个疑问：给我取名的时候他们是这样想的吗？
依然不得而知。
一声急促的刹车声响起，接着是一句不耐烦的骂声。
阳昭时看到那人探出头骂人的脸，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怒气，丝毫不顾及如此平和的夜晚。额头上青筋暴起，眼周涨红。
有点好笑，阳昭时觉得。
不知好笑的是像一只暴怒的沸沸的那人，还是自己？
“走吧。”阳昭时说，“走去尝尝传说中的老麻抄手。”然后拉着周清许的手疾步往前走，最后干脆跑了起来，已经剪短的头发在风中飞扬。
“好好好”
“诶诶诶？错了错了！方向错了！”
于是又换成了周清许拉着阳昭时转向跑了起来。
白天的一场雨冲散了初秋的燥热。带着些寒意但却足够温和的风吹着，二人穿着一件薄卫衣，肆意地穿过风，融入人群，在烟火气中畅快地欢笑。
——
阳昭时被周清许带着走过了两条街，穿过了两个红绿灯，才终于到了这家店。
阳昭时原以为这家店就在周清许小区楼的门口，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远。而且位置还有点偏，在一个拐角处，招牌都已经老旧得掉了色。
阳昭时问：“不是说在楼下？”
周清许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对啊。”
阳昭时摇摇头，跟着进了店。看着周清许熟门熟路地跟老板点了单，然后从隔壁桌拿了张菜单过来，让阳昭时看着选。
菜单也很老旧，包边都卷了起来，上面还有年复一年积下的污渍。环顾一周，阳昭时也没发现其他的菜单，很明显，这就是唯一的一张。
阳昭时也没太在意，认真地看起菜单来，一边看一边问：“这里也不算近，位置也不是很明显，你是怎么找到的？而且你的颜狗属性不是已经蔓延到店面了吗？平时叫你出来吃个饭都非要找个装修好看的。”
周清许平淡地回了一句：“一家一家地吃过来自然就发现了。”
阳昭时错愕地抬头，先是站起来对老板说：“您好，我要一份和她一样的，谢谢。”然后再坐回来看着对面的周清许。
周清许瞧她这模样倒是笑了起来：“干嘛，眉头皱地跟老李一样。”
阳昭时没笑出来，揉了下眉头：“哪有，老李的褶子这么多，才跟他不像好嘛。”
周清许：“你再皱成这样就要成老李了。以后就去继承老李的衣钵。”
阳昭时杏眼一瞪：“老李的威力是靠褶子撑起来的吗？我有他那不怒自威的气场吗？”
周清许：“也是，你去当班主任说不定要给欺负哭，到时候还得半夜打电话过来哭。”
阳昭时：“我什么时候哭了！”
周清许：“初三毕业那个暑假！你不是说一个人睡怕黑，所以打电话过来哭？”
阳昭时：“那你之前还打电话过来哭呢！”
周清许：“我哪有！什么时候！”
阳昭时：“初二！”
周清许：“那我哭的时候比你小！”
阳昭时：……
已经高二，并且自诩即将成年的两位准大人，在人家店里因为谁哭得更多更晚争论起来。
直到老板把两碗热气腾腾的老麻抄手端过来。老板是一位女性，看起来四五十岁左右，穿着一件围裙，笑着对他们说：“小心点，有点烫。”
二人顿感羞耻，连忙道谢，然后闭嘴低头吃了起来。
等老板走了，两人才悄咪咪抬起眼对视，热气扑了一脸，两人又无声笑了起来。
吃完了饭，两人没急着回去，而是沿着街道慢慢地散步。
抄手又烫又多，两个人吃得慢，吃完出来街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至少上了年级的大多已经回家了。
上次过年挂上的红灯笼到现在还没撤，沿街都是一串串的红。风一吹，红灯就摇晃一下，但却并不刺眼。
两人也没有走远，毕竟晚上了，阳昭时还得回家。
附近有一座桥，两人到这儿就停住了脚。两人面朝着江水，倚靠着栏杆。临江的风更大。江边的楼还大多亮着光。
在这样的夜景下，周清许缓缓开口。
“阿时”
“嗯？”
“谢谢你。”
“这有什么好谢的。”
“初二那次，也谢谢你。”
“我也很谢谢你。”
两人没多做解释，但都明白对方在说什么。谢谢你，不问缘由地来陪伴我。
“阿时，我好像没有家了一样。”
“初二国庆，我爸妈都没在。那时候我妈妈怀孕了，而且已经有七个月了。为了方便奶奶照顾她，所以她在奶奶那边住。平时爸爸还是在家里陪我的。”
“也或许是因为他要上班，所以不方便过去。国庆放假的时候他就过去一起了。”
像是知道阳昭时想问什么。所以她接着说：“我没去。因为住不下。因为我去了也不能照顾我妈。去了也只是添乱。”
说完顿了一下，补充道：“我奶奶说的。”
所以我被留在这边了。
“那个时候我也觉得奶奶说得对。妈妈怀着孕已经很辛苦了。我去了也不能干什么。那不如不去。等妹妹或者弟弟生下来了，妈妈就会回来了嘛。就这段时间等等也没什么。我已经初二了，也该懂事了。对吧？”
“当时想得很好，哪里想得到这只是一个开始。”
说到这，周清许的声音明显有些哽咽。阳昭时拿出纸轻轻地擦过她脸上的眼泪。周清许冲她笑着摇了摇头，眼里还泛着泪：“我没事。”
她继续说道：“但是我也是第一次一个人在家里过夜。第一个晚上的时候，我觉得这没什么，白天的时候甚至还有点兴奋，想着终于是自己一个人的天下了。结果到了晚上就不行了。原来晚上这么黑，原来房子这么大这么空。”
她笑着问阳昭时：“是不是有点矫情。现在我再想也觉得太矫情了。但是当时是真的害怕。我当天晚上都没敢去关客厅的灯，卧室灯的也亮着，门锁检查了好几遍。一有点动静就惊醒，后来是半夜实在困得不行了才睡着了。”
“然后第二天睡醒就给你打电话过来了。”
阳昭时远眺着远方的高楼，轻声回应了一句：“我知道。”
“原本我以为是我奶奶和我们家人不是很亲近，以为奶奶不喜欢小孩子，所以小时候爸妈忙的时候，顾不上带我，就把我送到了外婆家里。”
“我原本以为重男轻女的事情离我很远，因为我爸妈都对我很好，我外婆也很爱我。结果，原来我奶奶就是一个。还是固执地连装都不愿意装的那种。怪不得从小我就没怎么去过他们家里，过年的时候也是匆匆去再匆匆回。”
“初二快过年的时候，妈妈生了，是一个弟弟。”
“你没见过我奶奶。我以前看她脸上的褶子好少，感觉比老李还少。我以为是她不爱笑的原因。结果那天在医院，我才惊奇地发现原来她有这么明显的笑纹。”
那语气夸张地带上了惊叹，但嗓音明显有些哑，所以即便是周清许在有意开玩笑，但是两人都没能笑出来。
周清许伸出手感受了一下风，继续说道：“那年过年，我们第一次在那边待到了晚上。”
“自此以后，我们家和奶奶家的联系就多起来了。她主动要求过来带弟弟。之后我妈妈产假修完了也回去工作了。但是弟弟还小啊，需要人带。”
“这次奶奶主动请缨，要求要帮忙带弟弟，但是说这边不方便，带到他们住的家里去，爷爷奶奶两个人看顾更好。”
“再后来，就是要上早教，要上幼儿园，他们那边是新区，幼儿园资质更好。于是弟弟到现在也是住在那边。”
阳昭时抓住问题的关键，问道：“那你爸妈呢？你弟弟在那边，你又在这边上学。”
周清许陷入短暂的沉默，原本向外张开感受风的双手收了回来，紧紧地抓住栏杆。缓了一会，才说：“孩子还小，离不开妈妈，所以她主要在那边。我爸倒是想着我一个人，所以尽量都回的这边。但是他也想看孩子啊。是吧，可以理解。”
“毕竟，我也已经这么大了，也不需要爸妈陪着了。”最后一句话声音轻的近乎呢喃。
“阿时，我已经可以习惯了。”
她转过身向阳昭时笑得灿烂：“你看，我现在都没有再害怕地给你打电话了。”
阳昭时伸出手紧紧地抱住她：“你可以随时找我的。无论你害不害怕。”
周清许也回抱着阳昭时，将眼前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点头应声：“我知道。”
江边的风很大，带着水汽，吹得江面水光粼粼，吹得行人的风衣猎猎作响。但这寒风里却有两人紧紧相拥。这是两个无家之人在报团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