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画报
第五章画报
“所以你俩就干坐在办公室里批了一节课的卷子?”周清许很铁不成钢地捏了一把阳昭时得脸。
“嗷!疼疼疼!”
“疼死你活该!这么好的机会你不利用好!”
“这怎么利用啊,我话都不敢说。你说呢?”阳昭时一双亮晶晶的眼睛散发着纯真的疑惑。
周清许:……真寡人啥也不了解,啥也不知道。
气氛一时间着实很尴尬。阳昭时见状默默地掏出了一袋牛奶插上吸管慢慢吸了起来。周清许也拿起一袋锅巴开始吃。
“你们就整整一节课都没说话吗?”
“没有啊……事情很多的好嘛。”
周清许吃着那袋锅巴吃得嘎嘣脆。引得后排的赵子磊都伸手来拿了一袋,“什么事什么事?发生了什么?”
阳昭时和周清许但凡谈到与林向邗的事情,都会凑近把声音压低,以至于后座的赵子磊每次都对她们在谈什么很好奇,但是又听不到,抓心挠肝地。
阳昭时:“去帮老师改卷子。”
周清许:“关你什么事,怎么这么八卦呢你。”
两人的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赵子磊:“嘿!怎么说话呢,我关心关心我前桌不行啊!”
周清许:“得了吧你,谁还不知道你啊,赵邻居大妈子磊!”
阳昭时:……
她不明白,这两人怎么能这么轻易就互怼起来,一天之中这样的场面能上演个好几回。阳昭时刚开始还会劝劝,后来就摸清方法、看清形式了——这是独属于二人的相处模式。劝是劝不动的,只需要坐着看戏这个样子。
终于,近五分钟的掰扯后,两人又暂时地、默契地恢复了和平。
赵子磊一张脸变得皱巴巴地:“那不会我的卷子就是咱年级第一批改的吧?他会不会批得更严格啊?批卷子的时候会不会越批越气,心想怎么有人能笨成这样!”
阳昭时嘴里咀嚼的动作慢慢地停了下来,陷入了僵化。
周清许:“?”
阳昭时双眼无神,呆愣点头。
周清许:“……”
阳昭时心里开始崩溃。
后面的赵子磊感觉到了凝滞的空气,见状不对赶紧拿着锅巴溜了。
阳昭时急得把帽子都取下来了,开始乱薅自己的头发,惹得周清许担心的看了头顶一眼,嗯,没关系,发量很可观,随便薅。于是原本就炸的头发就更炸了,还好,她现在是顾不上头发的。
周清许:“没事的,阿时,也许他批得很快,所以根本没注意卷子的名字呢对吧?你想想,你能记住咱班你批过人的名字吗?”
阳昭时:“我不知道…万一他看到了呢…”
这是第几次了,每一次呈现在他面前的形象都这么差劲。她知道以林向邗的品性自然是不会出现像歧视或者说不喜成绩不好的人的这种情况的的。但是这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仅仅是不会让他看不上的程度就能满足的话,那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但是阳昭时沮丧又无力,命运好像过于无常了,不论她再怎么努力把自己准备好,在这弄人的命运下,她总能在林向邗面前把自己的缺点给暴露无遗。更令阳昭时无力的是,这些缺点也实实在在地存在,这些缺点下的形象也是真实的她。
周清许:“看到了又如何?”
阳昭时:“看到了……不会如何……”阳昭时明白这一点,但是暂时还是没法儿接受又把自己不如于人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这个事实。
周清许:“现在大多数人都不会以成绩论人了。更何况我想年级里所有人的成绩在他面前都一个样,没有什么区别。”
阳昭时趴在桌子上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周清许心疼地揉揉她的头。
于是,溜出去的赵子磊回来的时候就看见阳昭时焉了一样地趴在桌子上,而周清许则摸着阳昭时的头。
赵子磊:?
“阳昭时怎么啦?周清许你那表情撸狗呢哈哈!”
周清许:……
有时候她安慰自己,压抑自己暴躁的心态也是一种修行。
而阳昭时则是眼珠子都没转一下,没给赵子磊任何反应。
幸而赵子磊也不需要,坐下来兴奋地就说:
“欸,刚我出去路过办公室,听见老李说这周学校的黑板报轮到我们班,让咱文艺委员负责组织人在这周内把黑板报完成。”
“不知道咱们会找谁去嘿,之前几个班可都弄得可好了。”
阳昭时仍是没什么反应,趴在桌上一下一下地叩着课桌。
周清许听了过后却是想起了什么,一脸的若有所思。
少年的喜欢总是会不自觉地使一个人陷入自卑。且这样的自卑并不是无来由的自卑,他们通常会在深夜,在辗转反侧时,不断地对自己进行剖析,对二者优劣进行对比。自卑是他们多少个夜不能寐之后抽丝剥茧得出的结果。
往往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就会成为一个人胆怯的最大心结。
周清许没喜欢过别人,当然也没谈过恋爱。但她想,如果挖掘、展示出自己的优点,另辟蹊径地缩小两人的差距,应该会有利于缓解这样的自卑情绪。
没多久,上课铃就又响了。不管阳昭时心思多么繁乱复杂,她都只能暂时收起来。既然成绩还不够,那就再努力好了。只是数学总是拖她的后腿,想起数学,阳昭时又是一阵心烦。她拿起桌子上中午买来的冰水放在脸上让自己冷静一下。
其实阳昭时一直以来成绩并不好,初中的时候成绩就勉强排得上中等。后来上了高中,得知他在这里,并且还是中考第一考进来的以后,阳昭时就每天拼了命地学。高一上的时候没什么起色,因为她的理科实在是开不了窍,后来还是分了文理以后,因为阳昭时自己对文科比较敏感,加上每天肯花功夫,成绩自然而然地就上去了。即便如此,阳昭时的数学还是差得一塌糊涂,拖了后腿。现在不过是勉强够上了班里的中游。
这些都被周清许看在眼里。学校里,努力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故而之前周清许也只以为阳昭时就像大多数人一样,只是单纯地为了学习而努力。现今看着阳昭时努力的模样,却是感觉到了其间不一样的滋味。这份努力压上了隐忍的感情,变得更加地沉重。
周清许之前还奇怪过,怎么阳昭时上了高中变化这么大。初中的时候,周清许和阳昭时一直是同桌。那时的阳昭时是自由烂漫的。每天到了学校都有好多奇奇怪怪又莫名有意思的事情给周清许分享。她的成绩观就是不强求,尽力就好。
原以为她到了高中开始努力是因为她姥姥的变故,没想到还有这层原因……
阳昭时有一个专门的本子,没有被带去学校里过,她只在晚上回家以后才会拿出来翻看。那上面记录了整整三个学期里,林向邗和阳昭时的成绩,甚至画了个折线图,两人的成绩并排,一上一下。越往后的确可以看到阳昭时的分数和排名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林向邗的。
自那天阳昭时和周清许坦白自己喜欢林向邗后,周清许也看过这个本子。不得不说,直观的看着这些成绩的时候,真的很震撼,这些时间阳昭时的努力在这些成绩里都一目了然。本子上一页一页的,除了每次的成绩,就是对林向邗的素描画像。翻看的时候,周清许也是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她以前从来没认真看到林向邗,不知道他下颌线和耳垂上正正好有颗痣,不知道林向邗的头发与上学期相比长了这么多。
回想起那一幅幅画像,周清许又联想到了之前赵子磊说的黑板报的事。
阳昭时从前是学过画画的,这她知道。而且阳昭时之前也一直在上课外班。只不过,似乎上了高中就没听过阳昭时聊过画画的事了,每天见她都在学习,好像也没有再去学画画。
这是第四节课,下课铃一响就意味着午休开始了。班里的声音也变得沸腾。
“阿时,快走快走,吃饭。”
“今天不是你弟弟生日吗?你不回家?”
“嗯……他们在爷爷奶奶家过,我就不去了。”
“你爷爷奶奶家很远吗?”
“嗯,有点远……不说这个,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阳昭时没再纠缠,顺着画风转移了话题,“你想吃什么呀?”
周清许:“没想好,先出去再说,哪家人少吃哪家。”
“行,走吧。”
……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途中就会路过东区教学楼大厅,那里有一块两米长的黑板,就是各个班级轮流做黑板报的地方。
周清许用胳膊肘怼怼阳昭时,“诶!”
阳昭时偏头,“怎么啦?”
周清许:“你还记得今天赵子磊说轮到咱们班负责这个黑板报嘛?”
阳昭时点点头,赵子磊的声音如同灌耳雷,明明外表看起来是个清秀小平头,结果说起话来却是浑厚高亮的男中音,阳昭时就是想忽视都不行。
周清许冲她使个眼色:“那你要不要考虑去报个名参与一下。”
阳昭时有些纠结:“不了吧,平时时间已经不够用了。而且我都好久没去画过了。”
周清许:“去嘛,我都好久没见过你画画了,要不了多少时间的。”
“而且我还记得以前你去画画的时候,都很享受、很快乐的。这里上高中以后我都多久没见过你画了诶。”
“就当去放松一下嘛。”
阳昭时眼睫微闪,拒绝的话说不出口。
画画啊,阳昭时看了眼自己的手,恍然感受到手上传来的陌生感。近两年里,阳昭时唯一还在坚持的似乎就是画人像,在失眠的时候、在繁杂的数学思考间隙、在一个人快要忍受不来家里令人窒息的孤独的时候,阳昭时就会想要画画,画的内容无一不是各种模样的林向邗。
她想起上个周末下课后在回去的路上遇到了之前的老师,毕竟师生一场,遇见了就礼貌问候了一下。在得知自己上了高中后就没有再继续学了的时候,阳昭时记得她清晰地看见了老师脸上的错愕。
许是自己脸上的窘迫和尴尬太过明显,老师立马收敛了表情,歉意地表示不好意思,她解释说她做老师这么多年,中途放弃的人有很多,有些是因为学到后期就发现自己的确没有这个天赋,有些则是志不在此,仅仅把画画当兴趣而不会考虑将它作为未来的谋生。
但是“我一直以为你会走到最后”,她说。
“因为天赋和热爱你都具备。”
见阳昭时还有些还有些犹豫,周清许咬牙加码,“你看,每个黑板报右下角都会留下主办人的名字的,你不希望自己的名字承载你的骄傲,展示在林向邗的面前嘛?”
将自己还将就拿得出手的优点展示给林向邗,阳昭时自然是想的,这是一个她无法无法拒绝的筹码。
但是,这一次答应去办这个黑板报,阳昭时却明白真正在内心里更加强烈地鼓动着自己参加的,是自己已经忽略了好久的对画画的热爱。
是以,阳昭时郑重地向周清许点头,“好。”
阳昭时和周清许计划去吃饭的地方就在学校门口一条街的转角处,那里开了一家砂锅抄手。任凭学校附近的餐饮店换得频繁,但是这家店凭借经年不变的好手艺、好味道以及超高的性价比,□□地成为了这附近出了名的老店。
等阳昭时二人到的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两人只能拿了号码牌,在门口坐下来排队等着。
突然,阳昭时又被旁边的周女士暗自捏了一下腰间的软肉,痒得阳昭时立马往旁边缩,但是多年的默契却让她又立马将耳朵凑过去,压低声音小声问道“咋啦?”
周清许也是几乎用气音回道:“看前面。”
前面?
阳昭时抬头就看见迎面走来一位女生。
女生在和大多数人一样,在炙热难挡的太阳下撑了伞。正一个人在人群里安静地走着,走路几乎不变道,只是一直低着头看着手里的单词本,嘴里偶尔会安静地默读。她在人群中显得过分安静。这种安静对于连乔而言,或者说对于大多数高中的女生而言,都很平常。
但是阳昭时却想起周末看见的她,会羞恼地嗔怒,会气急打闹,一颦一笑都非常生动。
周清许:“听说程瑞好像放弃追她了。之前程瑞课间都回去黏着连乔的,现在好像他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了,下课就和他兄弟聊天、打球。”
周清许显然有种磕cp正起劲结果他们be了的难过,嘴里不无遗憾,“为什么啊,我之前看他们不是挺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断了呢?”
断了吗?
阳昭时摇摇头,她觉得或许这是他们俩在尊重、保护对方。喜欢不一定需要广而告之,有时候克制的静默或许更有分量。
只不过,阳昭时也不免觉得遗憾。她不觉得他们会是不知轻重的人,从这次二人默契地往后退就可以看出来。阳昭时觉得,只要见过他们俩相处的人都觉得他们就适合大胆热烈的感情,是春季的暖日。但是无法,高中时候的感情最大的难处不在于两个人的不成熟不定性,而是来自于周围人的注视带来的无形的压力、是家长老师认为的轻易就会被影响的成绩,在于二人无法承诺的未来。
阳昭时:“走吧,到我们啦,别难过了,他们的糖我给你。”说罢作怪地向周清许眨眨眼。
周清许一双眼瞬间迸发出希望的光芒:“什么!”
阳昭时突然有些说不出口:“待会儿请你喝杯高糖分奶茶……”
光灭了。
周清许瘪着嘴,勉强回道:“那我要一升装!”
阳昭时:“……好”
吃完饭,两人回了教室就找了文艺委员说了负责黑板报的事情。
文艺委员姓许,名柳,当下还没找到机会把这消息在班里说,正愁着要怎么办呢。文艺活动除了少许强制参加的体育活动以外,在大多忙碌的高中生中一向是不讨喜的,眼神都不想奉上一个。如果是其他的什么事,许柳也就自己顶上了,但是偏偏她对画画书法一窍不通。
听了阳昭时、周清许的来意,差点没高兴地蹦起来,当即就表示同意、支持,双手紧握着阳昭时的右手,“感谢同志!”
阳昭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接着问许柳这次黑板报的主题是什么。
“不负韶华、不负时代;做有志青年、做有为青年。”
和许柳交流结束后,阳昭时一直在思索什么才能叫做不负韶华、不负时代,什么才叫做有志和有为。过去的生活阳昭时只是按部就班地完成学业,而后喜欢上了林向邗,于是得到一个好成绩、能够赶得上林向邗、让自己勉强够得上这个年纪中所谓的优秀成了阳昭时的目标。
但是这当然不是有志,这一点阳昭时很清楚,有时阳昭时甚至会因为自己整日困于这般的小情小爱而觉得羞愧。
泛泛地谈志向理想,其实谁都能说个两句。但是当这些说辞被切实地放进了平淡无波的生活里,就显得有些缥缈悬浮,因为日复一日地做着普通人,似乎很难找到志向二字的着力点。
阳昭时还在苦苦琢磨,上课铃就又响了。
这节课是政治课,政治老师嬢嬢又穿着小裙子,踏着小高跟,手里捧着两三本书神采奕奕地就进来了。
她好像永远这么有活力。明明已经五十一二的年纪了,但是还是像个小太阳一样,从不见她带着任何愁绪。
“课代表,来把这份资料发一下。”
课代表是个年纪轻轻就有肌肉男倾向的一个男生,成绩不错,但是个刺头,一张看着就又倔又凶的脸不是很受老师们青睐。但嬢嬢第一次上课就点了他当课代表,理由是小伙子看着就有精神。刺头同学似乎也是第一次当课代表,颇有点受宠若惊,原本不怎么好的成绩愣是让他给补上去了。
此时刺头同学收敛了身上的刺,乖巧地上前接过材料开始分发。
“这是近期关于青年工作的重要讲话,这个内容这很重要,与我们这门学科联系也非常紧密,很契合这个年纪的同学学习,所以我就整理了一下,今天我们来一起学习感受一下。”
阳昭时接过材料,大致扫了一眼,有一段话便映入眼帘:
“青年时代树立正确的理想、坚定的信念十分要紧,不仅要树立,而且要在心里扎根,一辈子都能坚持为之奋斗。这样的有志青年,成千上万这样的有志青年,正是……所需要的。”
台上嬢嬢趁着发材料的功夫,联想青年理想这一主题,不禁聊起了她自己的经历。
她说她原本是不想当老师的,只是当初为了免学费就去读了师范,而后顺其自然地就来了高中当老师。
她说一开始她很排斥老师这个职业,觉得在其他人在奋力闯荡、拼搏的时候,她在守在一份一眼看到头的工作。即便如此,职业道德让她尽责尽力完成自己的教学工作,只是偶尔心里还是会有些不得劲。
直到有一次,她真实地感受到了自己作为老师的价值所在,也从此爱上了自己的职业。那时她第一次当班主任,不免需要比科任老师对班里学生要更上心些,不仅需要注意班里同学的学习情况,也需要关心学生的心理状态。当时,她发现班里有一位小姑娘很努力,但是很不自信,成绩不是很好。据她家长说这位同学因为自己努力却成绩不见效,故而觉得是自己笨,后来甚至逐渐害怕考试,一到考试就紧张地大脑一片空白,成绩就更上不来了,如此陷入恶性循环。
因此,嬢嬢在课代表换届的时候想到了这位同学,于是指明让她担任自己的课代表,自此平时和她的沟通也多了起来,一次次的沟通中,这位同学逐渐建立起了信心,消减了紧张,最后这位同学的成绩有了明显的提升,临近期末的一次月考中,甚至考进了年级前五十。
嬢嬢看到这成绩自然是很欣慰。但更深地让她受到触动的是在成绩下来的中午,当时刚放学,学生都赶着去吃饭了,教学楼里没什么人,她也完成了手头上的事准备去吃饭的时候,路过班里,却发现那位小姑娘在没人的教室里嚎啕大哭。
……
“和大家说这么多,也实现想借此告诉大家,树立理想没有早晚和大小的优劣之分。我的志向也就是想当个普普通通的老师,一个能以我所长为国家为社会育才、做到不愧于心的普通的老师,但我觉得这就够了。只要你的理想是正确的,你能感受到价值所在的,只要你肯去坚持肯去为之奋斗,那就是有志且有为。”
“祝愿大家都能尽早找到自己的志向所在。”
几乎是话音刚落,班里就不约而同地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还有些气氛组的选手开始欢呼,参杂着一两句,“嬢嬢牛逼!”
这个年纪的年轻人还不太习惯说什么场面话,一句牛逼就是最真挚的夸赞。
嬢嬢也被这群孩子给逗笑了,原本还有些严肃凝重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抬起手在空中摆了摆,“好了好了,咱们继续上课,今天要上的内容是…”
掌声雷鸣中,阳昭时大致有了个关于黑板报内容的想法。这几天晚自习都用来了画画,身上也被各种颜料染的乱七八糟。但是她本人倒是丝毫不在意,每日都乐呵呵地去又乐呵呵地回。
黑板报完成的那天已经是周五晚上。阳昭时结束收尾的时候正好是晚自习放学,于是阳昭时就赶紧回了教室和周清许一起放学。
几乎是阳昭时踩到教室门口的同时,下课铃就响了。周清许一抬头就看见阳昭时顶着一头星星点点染着颜色的卷毛,脸上咧着个笑,手上还拎着好一些工具,蹦哒着就进来了。几天过去,原本刚烫的卷已经散了不少,现在看着已经很自然了,阳昭时也不再需要带着帽子度日。
“清许!我终于画好啦!”
周清许好笑地伸出手给她擦了两下脸上的颜料,发现擦不掉又弯腰拿出一袋湿纸巾给她慢慢擦,“这个伤不伤皮肤啊,每天都搞成这样。”
“没关系的啦!”阳昭时脸上的笑从进门就没落下来过,微微抬着脸乖巧地任由周清许擦。
和周清许道别后,阳昭时也再一次踏着夜色回家。
这一次,她刚进家门就开了灯,冲姥姥笑了一下,习惯性地打声招呼,“我回来啦!”然后才进了房间。
阳昭时的房间很是简单,其实整个屋子差不多都是老一辈的装修风格。原因很简单,因为这就是原本她姥姥的房子。四处可见的都是木制家具。阳昭时房间里就有一个很大的木制书桌,颇有些年份了,是她姥爷还在的时候给阳昭时专门定做的。书桌上面摆满了书。
阳昭时抽出了其中一本,那是一本很普通的素描速写本,有些厚,但从纸张边缘看已经快用完了。阳昭时摩挲着本子粗粝的封面,有些愣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终于,好一会儿后,手上开始翻开了页。
一页一页的都是人像,以前的主体主要是姥姥,只不过很明显的是,画上的姥姥虽是不减慈祥温和,笔触间却能窥见她眉眼处的疲惫,两腮逐渐往里凹。阳昭时逐一仔仔细细地看过,脑海里关于姥姥的记忆犹如走马观花,一帧帧地跳闪,最后停在了中考后的那个暑假。
那个暑假其实也尤其普通。但与往常不同的是,阳昭时几乎没有出门和朋友玩过,整日里就是陪姥姥在家里写写字、看看书。还有就是这个暑假里,破天荒地,她那父母竟舍得来了几回。
许是姥姥日渐消瘦得明显,每日里没清醒个几个小时就又开始昏睡。阳昭时面上没表现出什么,仍是如常地陪着她,但其实一旦她睡着了,或是到了夜里,阳昭时便开始魔怔般地画画,画的对象无一不是姥姥。
阳昭时心里明白自己就快失去她了,所以拼了命地想要留住关于她的哪怕一丝一毫的记忆。
今天的天气白日里闷的厉害,乌云密密层层地往下叠,到了晚上终于下了雨。淅淅沥沥地雨声压过了逐渐减弱的车鸣。闷热一下子散去,风雨交加的夜里已经转凉了。
此时的林向邗还在上班,穿着透明地雨衣在雨里穿梭,上下搬运着货物。雨势过大,林向邗的头发前稍已经全湿了,雨扑着脸,淌过锋利的眉峰,从清晰的下颌线流入脖颈,但是他也无暇顾及,只能偶尔遮了眼才抬起手用手腕一抹。
下雨终究耽误了进度。快十二点了才将将结束。
林叔抻直了腰,用力搓了把脸:“小向,辛苦你了,可以回了啊,回去先洗个热水澡!”
林向邗:“叔,还剩点我直接”
话没说完就被林叔打断:“那点儿没事,明天再弄也行。先回吧,今天太晚了。”
林向邗也没推辞,时间太晚了,他担心回家吵到奶奶:“那行,叔我先走了。”
林叔:“好,注意安全啊。”而后又走进柜台,蹲下掏了掏,拿出一把绿格子天堂伞来,“给,拿把伞撑着,一件雨衣顶不住。”
林向邗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再接过伞向林叔道了个谢,“谢谢叔”,然后才穿着雨衣,打了把伞往家里赶。
到了楼下,林向邗先看了眼自家楼层,发现了家里的灯还通明。林向邗皱紧了眉,加快步子上楼。
进门以后,果不其然地发现自家奶奶又坐在沙发上睡着了。白日里因为天气热而开着的风扇还在滋滋作响,未曾想晚上一场骤雨使得温度来了个大跌,现在这风扇的风伴着夜里的凉意已经使老太太在睡梦中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
林向邗见此脸已经全黑了,眉头皱得死紧,快步把风扇关了,再进屋拿了毯子把老人裹住,没有把她叫醒,而是进了厨房,开始煮姜汤。
姜汤终于煮好,林向邗盛了一碗,再小心地另拿了一个碗来回着倒,帮助姜汤快速降温。这活儿不繁琐,但林向邗垂着眼做得很是细致。
好一会儿,林向邗摸了下碗壁,估摸着温度差不多了,才过去轻声唤醒老人。
“奶奶,奶奶,醒醒”
“奶奶?”林向邗又握着老人的手唤了几声,要不是林向邗摸了老人的额头,没发现老人在发热,恐怕他会担心老人是不是晕过去了。但即便如此,老人迟迟未醒也让林向邗心里紧张地直打鼓。
好在老人终于在越来越焦急的声音中慢慢睁开了眼,“幺幺啊,终于回来了。”
听见老人沙哑的声音,林向邗的胸口感觉闷得慌,一口气堵着上不去下不来,他开始责怪自己,明知道老人总是会在家里等他回来,为什么他就不能干得再快点早些回家。
他艰涩地开口,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见异常,弯着嘴角温声和她保证:“以后不会再这么晚回来了。”
虽然林向邗父亲已经去世了,林向邗自己还在读书,也没什么经济来源,前两年奶奶生了场大病还花了不少钱。但其实林向邗家里经济倒也还没有那么紧张。早些年他爷爷奶奶还有些积蓄,幸好一直瞒着他爸,故而倒也保存得完好。且他奶奶还有稳定的退休金和养老金,也是一笔进账。还有就是林向邗他母亲,在他小学的时候不能忍受他父亲的家暴,终于在一个平常的上午,送完林向邗去学校后就离开了。几年过后许是她自己在外面也稳定了下来,后来有偷偷地联系上林向邗,送来了一张卡,每月固定地往里汇款。
但林向邗不愿用她的,林向邗奶奶知道的时候也直接拒绝了。只不过后来林向邗看着他母亲满怀愧疚的眼睛,似乎是他不接过这张卡,就是没有原谅她,没有原谅她丢下他。于是林向邗接过了这张卡,他知道奶奶不会同意,因此也没和奶奶说。
他不愿意用她的钱也并不是怪她,他从来没有怪过她。事实上,在知道她离开的时候,他心里是轻松的。他想,她终于解脱了。
曾经他恨自己小,恨自己无能,在那个男人的拳打脚踢之下保护不了她,甚至自己冲上去帮忙只会造成她涕泗横流地跪求他住手,因为那个男人动手不分对象,只顾强弱。
那个男人死的那天,他只是冷静地处理了他的身后事,随后便立刻买了票前往她住的地方。他想看看她,也想问她是否还愿意回来和他们一起住。他早就有能力保护她了,只是之前他怕她看着那个男的隔应。
只是他到了她的新家的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她也已经有了一个真正的家,有了新的家人。他远远地看着她小腹微微隆起,一只手虚扶着肚子,旁边不算高大的男人在大包小包地拎着菜,亦步亦趋地护着她,含着笑听她说些什么。
那一刻,他想,他不应该打扰她。那份钱他也会帮她存着,以免以后万一再有什么事,她不至于像当初那样狼狈地出逃。不过这一次,他有能力,可以成为她的后盾。
是以,即便家里还能保证开销,即便周围人都告诉他他应该专注于读书。但是林向邗还是执拗地想有一份收入。
只是现在,林向邗看着眼前慢慢喝着姜汤的老人,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过于固执,以至于得不偿失了。
周日,林奶奶的身体终究还是太过虚弱,昨晚受了凉以后,第二天一醒就开始发热。林向邗带着林奶奶一大早就往医院感,输了液退了烧以后仍是不放心,又带着去了中医院看了中医,回家熬了一锅汤药看着林奶奶全喝了才稍微放下了心。
“奶奶,这药我周一到周五的时候会在晚上先熬好,您第二天起了就记着把它给热了喝了,知道吗?”
林奶奶也是很无奈。即便她一把年纪了,大大小小的病也看过那么多次了,但是终究是习惯不了中药这味儿。奈何她这孙子从小就是个有主见的,生活各方面都喜欢跟个小大人一样照顾着她。她要是不愿意吧,他又一张脸板着,脸上的愁绪堆着,跟个小老头儿一样。更何况她也知道自家孙子是担心她,无法儿,只能捏着鼻子乖乖喝药。
但喝归喝,小小地怼他一下还是可以的。
老太太优雅地冲他翻了个白眼,“你这天天除了上学,还要去上班到十二点,哪儿来的精力还给我熬药啊。”
林向邗对林奶奶话里的弦外之意再是清楚不过,林奶奶一向是不同意他晚上去工作的。
“这您不用担心,时间总是有的。”这话一出明显是要在老人心里拱火,但偏偏他话里还带着些若有若无的笑意。
果不其然,老太太听了这话一双细眉瞬间就挑起来了,“你时间多得很!”
说完又没好气地瞪了林向邗一眼,说道:“身材干瘦,白长了身高,难看死了!这么继续熬你的时间,以后还更难看!”
这话一出顿时让林向邗哭笑不得。这可真的是为了挤兑他两句而睁眼说瞎话了。林向邗虽然穿着衣服看起来不壮,但每天这么干活身上早就有了一层肌肉,与干瘦是怎么都搭不上边的。更别说林向邗长的白,模样清俊,再怎么埋汰也是说不上一句难看。也只有他这亲奶奶才因为烦他累着自己的身体,而故意怼他。
林向邗虽是在心里再次肯定了要换个工作的决定,但这嘴可是没停下,“奶奶,您当初可不是说过一次我长得像您,好看。”这明显带笑的话说到最后还拖了长音,无怪听着恼人得很。
老太太听了以后眉尾飞得更厉害了,“你小时候像我,现在像你那爷爷!”
这话实属无赖,不过林向邗也不敢再逗自家亲奶奶了。
周一,林向邗再次踩着点到了学校。这个点儿,同学基本上都已经坐在了教室。因此教学楼的一楼大厅倒是空旷得很。
这股寂静和平常没什么不同。大厅在教学楼里面,阳光进不来,大清早灯光还有些微弱地亮着,四周白色的瓷砖反着光使得大厅莫名有些阴凉。
但是今日,林向邗刚一踏进大厅,一副明亮温暖的画作就映入眼帘,莫名驱散了大厅的冰冷。在那一米多宽的黑板上,几乎有着全幅的画,画的正面扑来了猛浪,几欲冲破黑板向人袭来。巨浪形成浪管,浪尖与平面相撞激起翻涌的浪花。而正在这浪花翻涌处,一艘白帆带着冲云之势直指巨浪,船头处依稀可见一笔直身影,在破碎的浪花中若隐若现。
本是冷白的海浪,作者却用了大量暖色,将暖日的阳光铺在了海面,将那身影笼罩在东升的晨光之下。
林向邗不知不觉间在原地驻足了许久,突然响起的《运动员进行曲》才让他回神,脚下开始大步向教室赶去。连续走了几步远又突然回头,看到了黑板的右下角:
——高二七班阳昭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