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到了冷毅的办公室，她打量四周——深灰色亚麻窗帘、黑色美式书柜、深灰色简约书桌、棕色真皮沙发、卡其色底色上印着黑白不规则线条的地毯……颜色风格都很冷淡，这搭配简直和他花里胡哨的嘴巴不像来自同一个大脑的控制调度。
冷毅指指沙发和摆在沙发边柜上的一排浓缩咖啡说：“坐吧，想喝什么自己随便搞点，我先看下稿件，没问题就拜托你带回去。本来应该是我过去拿，但因为要开会实在抽不开身，今天可就辛苦你啰！”
“没关系，今天被训了一顿，也算是难得的人生体验，刚好可以重温一下小时候被老师用作业本敲手掌的心情。”颜景嘲讽地说。
“你还生我气呢？那这样吧，今晚我请你吃大餐赔个罪，好么？是我没说清楚地址，没告诉你和房老沟通的门道。”冷毅坐在造型奇特的人体工学椅上，一边把稿件拿出摊在桌上，一边用余光看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气得鼓起腮帮子的颜景，面带微笑。
“吃饭？我才不要。这事应该怪我没有主动问清楚好了吧？”颜景说。
“给个机会嘛。”
“不要。”
见颜景态度坚决，他无奈起身，给她冲了一杯咖啡，掰开她攥得紧紧的冰凉手指，把暖暖的咖啡杯往她手里一塞。
“先喝一杯消消气，暖和暖和。”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用手轻轻揉了揉颜景的脑袋，那团毛毛的头发在手里轻微摩擦的手感，令他想起在雍阳湖边鼓起勇气摸毛豆狗头的场景，瞬间吓得缩回了手。摸狗头的手感，可比颜景现在怒瞪他的眼神可怕多了！他大跨步回到座位前坐下，深呼吸一口气，摊开书稿认真阅读起来。
在他认真看稿的间隙，颜景一口一口吸溜咖啡，环视整个空间。办公室看起来重新装修过，所有家具都很新，干净整洁，纤尘不染，能看出主人是个爱干净的人。
书架上几排纯英文书刊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好奇地走到书架前翻阅。有的书连塑膜都还没拆开，而有的书则明显经过认真翻阅，书角微微卷起，书脊略略发黄，有钢笔晕染的细小污渍。她认真地看书脊上的英文名称，只勉强看出“微处理器”、“并行计算”等单词。书籍外侧距离柜门还有一小段距离，书架的主人利用这些空间，平放着样式各异的硬盘或光盘。书架最上一层，甚至还叠着一摞获奖证书，几个高高矮矮的玻璃奖杯站在上面就像一群泛着冷冷寒光的知识巨人无言俯视着渺小的她。于是，冷毅在她心中的形象，顿时由“花心大萝卜”变成了“相当有专业知识才能的花心大萝卜”。
她踱着步子晃悠到冷毅书桌前，见他桌子上的几台电脑都很大很古怪。其中一台会发光的主机上，竟放着那期他们一起拍封面的杂志！
她拿起杂志，捂住自己的照片不敢看，只盯着照片上高大英俊的冷毅嘀嘀咕咕：“天哪，你怎么把这期《星愿》放在这么显眼的地方？！你看着自己不嫌尴尬吗？！”
“不尴尬啊，”冷毅抬头说，“人生第一次拍杂志封面，当然要留作纪念。况且，我觉得照片上的我虽然没有本人好看，但也还是不错的。”
“真自恋！”颜景说，“像我吧，这期《星愿》，我压根就没敢往家里带，生怕被妍姐姐她们笑话！”
“我有这么拿不出手吗？”冷毅笑着说。
“那倒也没有，我是看自己看不下去自己啦！不过，我把你从封面上挖了下来，带回家给小柔看。”
“为什么？”
“就是……”颜景停顿了一下，生怕对方知道她把他的照片剪下来带回家炫耀他有多帅，于是随便找个借口说，“就是让她看看她的上帝长什么样啊！顾客就是上帝嘛！”
冷毅笑得眉毛高高扬起，满眼冒着闪烁的星光，说：“好啦，知道了，我要看稿了，你玩你的吧。”
的确如冷毅自己所说，他一旦投入一件事情，就很难从中抽身——任颜景怎么在他的办公室里东摸摸西摸摸，开柜门关柜门摸书摸咖啡机摸模型，他都沉浸式低头阅稿，对于眼前这个好奇宝宝不断发出的噪音充耳不闻。
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颜景突然“呀”地惊叫一声，接着传来重物坠落的声音——颜景站在沙发上想去够摆在书柜顶上的直径超过40厘米的巨大地球仪，突然脚一滑失去重心咕咚一声横着跌下去，脑袋磕到墙上，地球仪重重砸到她的肚子上。
巨大的噪音迫使冷毅迅速从认真投入模式切换到危机应对模式，一个箭步冲过来扶起她，一手把又大又沉的地球仪拨到一边，一手把颜景半拥在怀里，说：“没事吧？撞到哪里了吗？”
颜景疼得快要掉下眼泪，咧着嘴说头和肚子疼。冷毅把她拥得更紧了，扶她靠在沙发上，自己也顺势坐下，把靠枕放在颜景肚子上，隔着靠枕揉揉她的肚子。
“这样好点了吗？”冷毅温柔地说。
“不好，还是疼……那玩意到底是什么做的，砸人砸得这么结实！”颜景咕咕哝哝地说。
“是树脂啊，”冷毅说，“这么看的话，幸好当初朋友没有给我送个玻璃的，不然，岂不是要把你砸成两截？你这个好奇宝宝，到人家的办公室也不老实点，乱摸什么。”他戏谑地看着颜景瘫倒在沙发上一副有气无力又满脸抱怨的样子。
颜景说：“什么呀，还想把我砸成两截？那我变鬼也要把你拖到阴曹地府！要死一起死！”这时她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半个身子在冷毅怀里，一个激灵弹起来，像条活蹦乱跳的鱼。
“男女授受不亲！”她大叫。
“我是好心关心你啊！看来你疼得并不严重。”冷毅轻轻向颜景挪动，靠她更近一些。
于是，一个躲，一个逼近，一个再躲，一个再逼近，直到颜景的屁股已经挪到了沙发的最边缘无处可逃，冷毅还紧挨着他，半个胳膊在她身后，令她紧张得后背上汗毛竖起。
冷毅那双摄人心魂的眉眼紧盯着颜景惊慌失措的眼睛，眼含笑意，面带戏谑。
两双眼睛并不是一直相视的，它们就像两块正在空气中随机旋转的磁石，一会儿互相吸引，一会儿互相排斥，找不清东南西北的磁场在他们两人之间来回乱窜，氛围一时非常迷乱。
突然有敲门声响起，两人还没来得及起身，门就被打开，一个穿米白色大衣的长发女生拿着个硬盘进来，看到冷毅和颜景两人在沙发上挤成一对连体娃娃，憋不住笑却又故作礼貌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了。”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像是干坏事被人偷看到一般，颜景刷地红了脸，可仔细一想，自己清清白白，明明只是摔了一跤啊！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冷毅清了清嗓子，站起身说：“没事，有什么事你现在就和我说。”
“哦，冷老师，这里面是您要的数据，我刚拷好。”长发女生递给冷毅一个红色硬盘，两只躲在刘海和眼镜后面的眼珠子滴溜溜地偷看冷毅的脸，又巴不得分出一只来转个180°看看沙发上那个呆坐着的女生，奈何十分努力也无法违背生物原理改变人体构造。但在她天生敏感的细腻观察下，她明显嗅出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粉色气泡。
“好，谢谢。”他的语气很冷淡，“房教授那边的新程序，还要拜托你拿去到机房测试一下。”
“哦，我马上就去。”那女生交完硬盘就离开，一秒钟没多停留，仿佛这个办公室里的氧气已经被粉色气泡吸走，不允许她多喘息一口。她临走时又偷偷望了望颜景，带着满眼的好奇和八卦，嘴边挂着耐人寻味的笑。
当然，这位长发女生到了房老的办公室，同样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她不过是从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换到另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沿途那段路上，她已吸足了氧气，因为大家都说房老的办公室里空气稀薄得好像建在高海拔地区。
接受了任务临走时，房老拉长语调问：“小冷还在看稿吧？”
“哦，没有，冷老师和一个女生坐在沙发上。”
“穿蓝衣服的？”
“我没注意，反正是和冷老师一起拍封面那位。听同学说，他们俩好像……好像……”
“好像什么？”
“好像在谈恋爱。”
“谁传的？”
“这个我也不清楚，听说，听说是冷老师自己对外说的。哎呀！我多嘴了，我没有想搬弄是非。”
“没人说你搬！这事我也有所耳闻。去吧，赶紧跑程序去！晚上之前把结果给我。”
就像正在纺织的爱情长线被长发女生无意中打断而怎么也无法接回原状，冷毅只好回到座位前，叮嘱颜景一句：“再把自己玩摔跤，可别怪我不客气啰！”
“好好好，你赶紧确认稿件，我回社还有事呢！”颜景把先前冷毅给她冲的咖啡咕噜咕噜像喝开水一样喝完，好像这样就能压下她脸上的红晕似的。
冷毅低下头，立刻沉入认真工作的状态，好像一头到海面吸足了氧气就任由自己坠向海底的鲸鱼。
过了许久，他重重深吸一口气，恢复了清醒，就像耗尽了氧气的鲸鱼重新浮出水面换气。
他说：“好了，确认过了没有别的问题，你可以拿走了。我待会儿还约了学生帮他改论文，没法送你回社啰。”他把稿件码得比房老码的还整齐，惊得颜景简直不敢伸手去接，生怕经过她的手一摸稿件会失去这种整齐完美的形状。
颜景一离开，冷毅立刻给房老发消息：“房教授，稿件已检查完，确认没有问题。”
房老只回了两个字：“过来。”
他穿好外套，步伐轻松地赶到503室，进门就见房老摘掉了老花镜，正半仰在座椅上闭目养神，桌上茶水已喝完，冷毅连忙给他把水加满。
房老睁开眼，按按太阳穴说：“你和刚刚那小丫头，怎么回事？谈恋爱了？”
“这个，这个……”听到这个话题从房老嘴里冒出，冷毅哭笑不得，一时语塞。
房老说：“都是成年人，谈恋爱有什么不好承认的！小丫头虽然看起来稀里糊涂的，但人还不错，不是个小刺儿头。”
“房教授，您听谁说我在谈恋爱？”
“还用我听说？现在全院都在传，我不想知道都难！”房老喝了口茶，略嫌烫嘴，又朝杯口吹吹气。
“是这样的，我入职以来这几个月总是有老师想要给我介绍对象，我怎么解释都没用，每个星期都有人变着花样带人来我办公室要求见一见他们介绍的人……我不胜其扰，所以只好对外宣称我有女朋友了。”
“是吗？”
“真的。”
“谈恋爱了就承认，还找借口！”
“房教授，我真没谈恋爱……”
“你和人家拍的封面，全院都传遍了，还狡辩！”
“那是被临时抓壮丁，我们俩就是临时帮忙救个急。”
“别找理由了，你们俩就是谈恋爱了。”
冷毅虽然觉得解释不通很无奈，但更多地觉得好笑，甚至不知道这样的阴差阳错是不是天意。
当他把那期《星愿》拿到自己办公室时，刚好遇到系副主任也即自己本科时代的师兄韩亚飞过来。
韩亚飞过来找他要资料，看到他桌上放着的杂志封面上的男主角竟是师弟本人，便惊讶地拿起来细细端详，啧啧惊叹两声后便大声地说：“我早说了你改行当明星不错，你偏要来和我们抢饭碗！”
冷毅说：“师兄真是过奖了，我去当明星，怕是要把自己饿死！”他稍微解释了一下自己去送稿却被抓壮丁救急的经过。
“你看看你，要是你本科那时候就去当明星，现在那些一线明星都得给你腾位置！”韩亚飞说，“可惜那时候你不听我的话，偏要出国深造。现在吧，年纪偏大了些，不过也还可以，入行就可以去演个警匪片里的成熟英勇的警察什么的，跳过幼稚期上升期，直接进入转型成熟期。你看看你，是不是浪费了自己的脸蛋身材气质？你爸妈给你这么优越的先天条件你不好好利用，偏要自己把自己大脑也开发了，回国来和我们这些没有学术天赋硬靠啃书啃出来的‘青椒’抢饭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闲聊，韩亚飞突然指着封面上的颜景问：“我看这小美女应该不是明星模特吧？不像，不像。看起来不够明艳动人，但也还算小家碧玉。”
“哈哈，她的确不是明星模特。”
“那是谁？看起来跟你还挺般配。”
“这个……这个……”
“哦，应该也是杂志社拉人救场的吧！对了，我有个表妹过几个月就研究生毕业，现在已经在省口腔医院实习，毕业了就正式转正入职，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人长得也美，是瘦高白净的类型，比封面上这小美女好看多了。家里正催着她找对象，我看你是个非常不错的人选。你看看你！早些年就知道拼事业，这么大年纪了连个恋爱都不谈！来来来，我手机里有我表妹照片，我找给你看看，她真不错，长得好看，性格也好，家里想给她介绍相亲对象的媒婆排队要拐十八个弯。”
冷毅听到韩亚飞说到给他介绍对象，顿时感到头皮发麻，灵机一动，说：“师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是这样的，我最近刚谈了个女朋友，人长得好看，性格也很好，还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啊？你有女朋友了？不可能吧？完全没听你提过啊！让我看看是谁，我看看是谁把我们未来的冷院士给拐回家了？！”
冷毅拿起杂志，指指封面上的颜景说：“就这个女孩。”
这时房老给他打了电话，电话里语气很急：“小冷，快过来看看我键盘，怎么回车键卡住了按不动？”
冷毅拍拍韩亚飞的肩膀说：“我去下房教授那边，过会儿就回来。”
韩亚飞把杂志拿到沙发上坐着看，翻翻杂志内容毫无兴趣，于是对着封面上的两人及软萌圆滚的团团仔细研究。
一个男学生敲门进来找冷毅，韩亚飞说：“去房教授那边了，着急的话到那边去找他。”
男学生吐吐舌头说：“算了算了，我不急，我就在这边等吧。”
看到韩亚飞端详着的杂志封面竟是他们因才华而全院有名、因颜值而全校有名的冷老师时，男学生激动地凑到韩亚飞跟前说：“哎哟这不是冷老师吗，我没看错吧韩老师？”
“没错，边上这个小美女就是他女朋友，”韩亚飞说，“你看怎么样？”
“还可以吧，原来冷老师喜欢这种类型的啊！”男学生掏出手机，对着杂志封面咔咔咔来了几张照片。
韩亚飞说：“哎哎哎，乱拍什么，出去别乱八卦！”
“放心吧韩老师，我就自己看！”
“传出去了也别说是我说的！”
“好嘞！”
男学生收起手机就跑出去了，也不提找冷毅的事了。三分钟后，冷毅还没从房老的办公室回来，他和“女朋友”一起拍了杂志封面的事便传遍了整个学院，校园bbs上的暗恋版里开始有女生陆陆续续地表达失恋心碎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