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就像是走错门的可怜小耗子突然被机敏的老猫用犀利的目光封印住，颜景吓得愣在原地动都不敢动，嘴里不清不楚地吐出几个字：“我走，走错了……”
老先生看看她怀里抱着的稿件和挎在胳膊上的帆布包，凶巴巴地说：“是繁星出版社的编辑？”
“是……”
“没走错！”老先生吐字清晰，语速很快，每个字都像颗钢球从口中干脆利落蹦射出来，他说，“过来，给我。”
颜景怯懦地走到老先生书桌前，毕恭毕敬地把稿件袋递给对方，而老先生却严肃地命令她：“打开！”语气里透着苛责。
颜景只好把绕在档案袋上的白线一圈圈解开，颤抖着手从中掏出厚厚的稿件。
由于稿件很重，加上情绪紧张，她心不在焉地手一抖，竟将稿件哗啦啦散落在老先生的桌子上，其中几页还沾上了老先生敞开的茶杯里的茶水。她倒吸一口凉气，脚趾头继续在棉靴里挖地窖的第二层。
老先生训斥道：“毛手毛脚的丫头！”
这个老先生不会是房渊教授吧？原来他竟是这么凶的一个人！好惨……小学以后就再没遇到过这么凶的老师了！都怪姓冷的家伙！
颜景屏住呼吸，探过身子伸手要去收拾稿件，却被老先生一手挡开。她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老先生亲自将稿件拢到一起，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地码成扁豆腐块，啪的一声扣在桌上。
老先生推了推老花镜，右手执笔，左手翻页，将最终稿翻阅一遍。
最终稿向来不会有太多的修改痕迹，然而老先生看稿的时候还是一脸的不满，稀疏的眉毛拧在一起，说：“看得还是不行！”
他往后翻了翻，指着某一页上的红色标记对颜景说：“过来，”他指了指书桌对面的板凳，“搬过来坐我边上，我跟你好好讲讲。”
颜景吓得像个小绵羊，除了乖乖照做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老先生接着说：“这最终稿，基本上消灭了基本的错误。但是，更深一点的需要多动动脑子的，你就不行了！看看看看，这里的代码是不是明显和前面一页的很像？你就没发现这两处是一模一样的？有没有想过前后两页的关联代码是有些微区别的？”老先生的手指用力敲在稿件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颜景忙解释：“这个……这不是我看的啦，是我们高教中心的王编辑看的。”
“不要推脱责任！”老先生板着脸，眯眼看向颜景，“改得不好就要承认错误！不要觉得作者写在书里的内容没有明显的错字语病拼写错误就行了，你还要好好研究分析内容上的前后逻辑关系！论态度啊，你是远远不如杨治的。他不仅业务能力出色，编校功底也很深厚！这离不开他的谦虚上进，当然，也离不开我的指导。他刚进你们社没两年就碰上了我的书。我的书向来是难啃的硬骨头，了解我的编辑都没人愿意看我的书，而当年的高教中心主任是个小滑头，他连哄带骗地把我的书塞给还是新人的杨治看。杨治第一遍看稿，我就把他活活骂哭，但他虚心接受了我的批评，努力按照我的要求去改。到了第三遍，我已经开始对这个小伙子产生了敬意。往后啊，我所有的书都放心地交给杨治搞。我这么信任他，所有的书都放在他那边出，主动给他选题，他很感激我，向来都是亲自看我的稿件。直到升了中心主任实在抽不出身，才把稿件交给别人。只是我没想到，这次他怎么交给了你？你这个水平，我看将来成长的道路还很长很艰难！”
颜景继续解释：“杨主任的确非常优秀，但我，我不是高教中心的……这个稿件的确也不是我看的。”
“胡说！之前的稿件，不都是你看的吗？！每次小冷把稿件拿回来，都把我气出一肚子火，我要求换编辑，他还不情愿，难道不是在包庇你？！”
“真的，真的不是……”
“还犟嘴！”
颜景见怎么解释老先生都不相信，只好默默地看老先生边翻阅稿件边在上面圈圈改改，紧张得大气不敢出一声，心想等回去后再请杨主任帮忙解释道歉。
老先生当真是个挑剔的人，在稿件里大刀阔斧地画圈画方块，再在某行画上大大的“x”字或转移的符号。按理说最终稿就不再应该有大幅改动，但面对业内权威的房老，出版社的人还是毕恭毕敬地以他的意见为主，毕竟他的书向来是销量和口碑的保证，是难得的精品专业书。
漫长的二十分钟内，只听稿件和笔在他枯树枝一般的手指间飞舞，室内很安静，只有翻阅纸张发出的哗啦啦的声音以及蓝色钢笔在纸张上划过的沙沙声。
一稿终了，老先生再次把稿件码成整整齐齐的方块，推给颜景，说：“跟你们这些小编辑打交道没意思。我在稿子里埋的地雷，你们一个也找不出！我故意留了这几个错，就是想看看你们看得到底认不认真，果然，现在的年轻人不比从前了！”
“是，我们还年轻，还要继续学习……”
“年轻就是免罪金牌了？当年杨治第一次看我稿子的时候，也就跟你现在差不多大！好了！拿去，照我画的改，后面就没问题了，别再拿鸡毛蒜皮的小问题烦我。尽快出书！封面我看你们美编搞得也不行，我要的蓝不是他选的那种蓝！这事我回头再找杨治。等样书出来你就立刻送给我，知道了吧？！”
“啊，知道了知道了……”
这时突然有人敲门，房老拖长声音说：“进。”
来人正是冷毅。他看到颜景缩着肩膀像个被吓傻了的小兔子大气不敢出地坐在威严的房老身边，原本严肃的表情瞬间破防，笑得像个大号傻子。
房老说：“傻笑什么，开完会了？正好你再把稿子拿去翻一翻，看看有什么想法。”
冷毅说：“好，我马上就看。”
“看完就给这小丫头带回去，最好下周出差前能把样书给到我，这本书还要到斯普林格出个英文版的，这事后面由你负责，交给你我还是放心的。”
“好的，包在我身上，您尽管放心。”冷毅说。他双手垂在身体两侧，毕恭毕敬地站在房老书桌对面，面对着房老和颜景。
他见房老专心地在电脑上操作，忙对颜景使了个调皮的眼色。想到冷毅害他找错地方被房老严训一顿，颜景只回敬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挤眉弄眼的！”房老说，“当我看不到？！我人老眼不瞎！”他在电脑上的excel里记录些什么东西，动作很慢，似乎被什么问题卡住，于是转头对颜景说：“你来看看这个问题怎么搞？”
颜景把头凑过去，冷毅也凑过头来，刚好和颜景的头撞到一起，发出西瓜撞车的声音，难得把房老逗得露出笑脸。
颜景看了看房老的电脑，奇怪地说：“您不是计算机系的大教授吗？怎么可能不懂这种小小的计算机问题？就像刚刚稿子里您故意埋雷一样，您一定是在考我吧？”
这话一说出口，冷毅和房老一同笑出了声，冷毅是爽朗的笑，房老是无奈的笑。
她的脸刷地一红——她突然想到当年她读中文系的时候，一位远房亲戚新店开业要求她帮忙写一篇开业祝词，她说她不会写，那亲戚竟很诧异地说：“开玩笑吧？你不是学中文的吗？也就几百个字的东西你怎么可能写不出来？是看不起我们乡下小店吧？！”
还有一次有位亲戚要求她帮忙给他家小孩代写一篇作文去参加竞赛，她说：“怎么能让我代写做枪手呢？这是不道德的，我不能那么做，那样是害了您家孩子，对别人家的孩子也不公平。况且，这个作文竞赛的主题是关于新能源的，我理科不好不太懂，也不会写呀！”那亲戚竟说：“你是中文系的大学生，怎么可能不会写中学生的作文？你就是不想写也不要找那么多借口吧？！谁信呀？”
“啊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她拍了拍自己红得发烫的脸蛋，接过房老的鼠标，耐心讲给房老听。冷毅在一边看热闹，还把房老的稿件拿起来仔细观摩。
此事结束，房老让她和冷毅离开，两人步出房门轻轻把门带上，便并排走在长廊里。
“你的办公室到底在哪啊？为什么王编辑告诉我是503室？503分明是房教授的办公室嘛！”颜景咕哝着。
冷毅抱着稿件说：“大概是因为我跟他说我上午要去参加学院里的会议，不知道几点能回来，可能办公室锁门了没人在，让他直接送到503给房教授。没想到过了会儿他就告诉我说你替他过来，可我正要上台发言，没来得及告诉他让你先到外面等等我。”
“那你怎么不发个消息给我让我直接去你办公室呢？！”
“我都没来得及回复王编辑呢，哪来的空发消息给你？”
“也是哦……”
去冷毅的办公室要向东绕过一个直角，沿途碰到几群三三两两的学生，他们远远地就向冷毅打招呼，还对着颜景指指点点捂嘴偷笑。
“他们为什么都在看着我偷笑？”颜景疑惑地问。
“啊哈哈，可能看你长得好看吧？”
“什么呀，上次和你拍了封面，我被赵总编说成全集团最丑！”
“怎么会呢？虽然你算不上全集团最好看，但一定是全集团最可爱吧？你看你那一脸的肉多可爱啊，简直像一颗熟透了挤满了汁的小水蜜桃，嫩得要爆浆，走路的时候都在晃呢！啊对了，这些学生肯定是觉得你太可爱了，所以忍不住笑出来！”
“嚯，不要拍马屁了，我才不信。”颜景往脸上身上摸索，生怕脸上身上沾上了什么饭粒或奇怪的东西所以才招致这座楼里的学生们的嬉笑。可脸上和身上分明很正常嘛！
眼前这家伙，说话还真是一如既往的油滑！
颜景侧头看看冷毅，见这家伙抱着稿件走得潇洒，头发在头顶微微起伏，皮鞋在地上摩擦发出噔噔噔的声音。他只顾看着前方走路，嘴里哼着舒缓悠扬听不清英文单词的歌。
这张嘴不知道骗过多少纯情小女生！对于女生的评价，他先由他人之否定引到自己之肯定，再用上一堆奇奇怪怪的形容词介词名词动词虚词，能把丑女夸成美女，把美女夸成天仙，把天仙夸成前后五千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唯一。
这功底，当真不知道是骗了多少小女生才练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