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难怪梦里肚子一直在疼！——颜景一起来，就看见被禁止跳上床却屡教不改的毛豆把头枕在她的肚子上，睡得又香又沉，发出声声轻鼾。颜景轻轻推开毛豆，揉揉肚子，伸个懒腰，真庆幸那只是个梦！什么当不当妈的，对门老太太简直就是胡说八道，害得人家梦里都是圣母玛利亚和亚当夏娃！
颜景匆忙洗漱完毕，路过小柔的房间，见那小可人儿刚刚睡下。小柔总在清晨结束一夜劳作，为小姐妹们备好可口的早餐，给毛孩子们备好口粮，才好安心进入梦乡。
冬日清晨的阳光穿过烧坏了的窗帘残角，肆无忌惮地在房间里试探跳跃。小柔无可奈何地在床上翻来覆去，伸手到床头摸索眼罩戴上。调皮的光线抚摸过小柔的白皙脸庞，又去好奇地触摸玻璃置物柜里成排的人偶。跳跃的光线令它们看起来亮丽且鲜活，好像下一秒就会打开柜门，如放学了的小孩子一般欢快地涌出来……
紧赶慢赶，终于准点打上了卡，差一秒都不行。
颜景如释重负地进入繁星大厦的电梯，却见电梯里站着个身穿呢大衣围着枣红色围巾脚蹬皮鞋的中年男人，对方想必是从地下车库上来的。她抬起头，看到对方，倒吸一口气——这不是繁星出版集团副董事长梅盛林吗？！
梅盛林冲她点点头，微微一笑，说：“小颜早啊。”
“梅总早……”
虽然入职已有两年多，可平时不过只在集团大会上才能见到梅总，像这样的一对一碰面，今天还是头一遭。身为繁星出版集团下属《星愿》儿童杂志社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编辑，颜景对集团副董事长能叫出她的大名感到惊讶不已。
梅总气质儒雅，风度翩翩，虽然脸上刻上了些许岁月风霜，笑起来却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潇洒模样。闲谈间，他问：“小颜平时喜欢读什么书？”语气平静温和，又带着不可忽视的威严，像一个阅尽千帆的长辈关切年轻人一般。
“我？嗯……外国名著都喜欢，什么普鲁斯特、弗吉尼亚·伍尔夫、詹姆斯·乔伊斯的书，就那些……”颜景平时看的都是些乱七八糟的小说，当着梅总的面，万万不敢暴露自己的取向，而读书时学过的作家名著早就埋进遗忘的坟墓了，只好绞尽脑汁想出一些妍姐姐最近刚和她讨论过的作家名字，以此显示自己不至于太掉档次。
“不错，我也很喜欢意识流小说。只是《追忆似水年华》太长，至今还没读完。”
“啊，这套书我家里也有，听说催眠效果挺好的。”颜景脱口而出，说完忽觉不妥，不由得捂住嘴巴。
梅盛林轻笑出声，看向颜景的双眼，闪着清亮的光彩，就像是刚上了釉的瓷器一般。
大家都说，梅盛林的眼睛比孙悟空的还亮，有三“会”——会说话，会传情，会勾人，第一点的确不假，后两点无据可考。
颜景随即联想到坊间流传的一些不太好的八卦，但流言蜚语里的人影怎么也无法和眼前这个人重合起来。
年轻编辑们聚在一起时会互相分享八卦传说，满嘴乱嚼的唾沫星子能把被议论者淹死，可当真人站到自己眼前，颜景竟为自己曾经打探和传阅对方八卦而感到羞愧起来。
对方分明和传闻中的不同，颜景想，八卦总归水分很大，大约事业有成且不失魅力的中年男人总要面临这样的困扰吧？
不知不觉，电梯已停下，梅盛林步出电梯，回头笑问傻愣着的颜景：“来我办公室坐坐？我们继续讨论意识流小说。”
颜景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进电梯看到梅总慌得没按楼层，跟着人家上到“领导层”了，慌乱间讪笑着说：“啊不好意思了梅总，刚刚我忘了按电梯了，今天《星愿》约好了外模来拍封面，时间马上就到了，我我，我先走了。”
梅盛林耸起一双浓眉，笑着向她轻轻挥手以示再见。
颜景尴尬地咧嘴傻笑着，直到电梯关上门，才关紧假笑得抽痛的嘴巴。
梅总人很好嘛！分明是和蔼可亲甚至有些可爱的，真不知道那些捕风捉影的传闻是从哪个对梅总爱而不得的八婆嘴里造出来的！梅总这个年纪，恐怕孩子已经上大学了吧？夫人应该也是端庄美丽有涵养的那种吧？真过分，三人成虎，把人家好端端的一个绅士塑造成如此可怕的风流怪物，真可怕！
但是……的确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梅总的家庭信息，每个人谈及此都讳莫如深，也不清楚大家是不知道还是不能说。什么呀，什么不能说，大家都是小八婆，有什么不敢说的？
颜景胡思乱想着，下到3楼出了电梯门，抬眼瞅瞅电梯对面的形象墙——《星愿》儿童杂志社，几个幼稚的娃娃体字周围还贴了些卡通形象，初来乍到的客人总会笑说自己有种来到幼儿园的错觉。再回头看看，两台电梯中间的指示牌上，从下向上依次标注着楼层和科室，第29层上写着几排小字——党委办公室、董事长办公室……这也是梅总所在的楼层，大家戏称其为“领导层”。作为最不受繁星出版集团重视的《星愿》儿童杂志社，只能被安排在3楼，仅在1楼物业大厅和食堂以及2楼储运中心之上。
不过是个出版公司而已，居然也像个金字塔一般层级分明……
颜景嘀咕着进了办公室，被《星愿》总编赵德阳抓了个正着。
老赵牵着他那刚满3岁的女儿团团，粗声粗气地说：“你怎么才来？！快去帮许心想想办法！外模来不了了，我看你们封面怎么拍？拍不出来，小心上面……”老赵做了个咔脖子的动作。
颜景吓得一步后退，说：“那个……没来吗？他们怎么会临时变卦？！我还以为他们已经赶过来了，说好的9点开始拍摄嘛……”
许心看到颜景进了办公室，哭丧着脸跑过来，拉住颜景的双手说：“好妹妹，快帮帮我，外模来不了了！怎么办呀？！之前我和他们的经纪人沟通得非常顺畅，昨天他们经纪人还说已经买了今天早上的高铁票，一个小时就能赶到我们这边，谁知道刚刚他突然告诉我外模的证件出了问题，要我们把拍摄时间推后几天！可是……时间都被领导层挑外模耽误了，今天再不把封面拍好，就耽误这期杂志下厂了！天，我哪耽误得起！要了我小命了都！”
许心是《星愿》的美编兼摄影师，又瘦又爱美，这时就像根裹了花布的竹竿一样拉住颜景不放。
颜景放下许心的手，安慰她说：“既然今天一定要拍，那我们就换人嘛，跟领导打个申请，领导一定会考虑下厂时间的。”
许心凑近颜景，小声说：“好妹妹，我跟你说过呀！每次封面用到真人摄像，领导层都跟选妃似的东挑挑西挑挑，挑剔得不得了！你说，出版社这么多事要等着领导们决策，他们还不够忙不够烦吗？选妃，哦不呸，选模特这点小事哪用得着劳烦他们亲自过问呀？还不就是有私心嘛！拍完封面还要安排饭局，跟人家模特吃饭喝酒聊天……谁知道饭局之后他们又去了哪里！”
“难道？”颜景做了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表情，话没说出来，但许心一定懂。
“嗯！没错。”许心瞪大眼点点头。
“切，真是。”
“对！太那啥了！”
“可怕。”
“老色批！”
“嗯嗯。”
“……”
老赵走了过来，着急地问：“怎么说，怎么解决？”
颜景清清嗓子，嗫嚅着说：“那个……之前不是说封面主题是一家三口吗，当时的策划方案是说请两个外模露脸，外国小孩不太好找，就让你家宝贝团团戴着帽子露个背影。现在既然领导挑好的外模来不了，其他外模都没预约没法立刻安排，不如我们就去艺术学院找些长得好看的学生，虽说学生年纪都还很小，但让他们打扮得成熟点就行啦……何必要选外国人呢，咱们中国杂志就放中国面孔不也很好看吗？”
老赵摸着下巴上细碎的胡茬，陷入思考。
许心附和说：“是的是的，只要领导同意就行，我的学弟学妹们肯定愿意帮忙的！”
老赵说：“费用倒不是问题，学生嘛，怎么着都比外模便宜多了。只是，学生又不像专业模特，他们有模卡吗？我们找人家要照片要信息，再上报领导层，他们再挑挑拣拣，这不是又要浪费好长时间？今天晚上之前还来得及拍好？笑话……”
颜景说：“那的确有些远水解不了近渴，那个……那就近吧，我们繁星出版集团近两千号人物，难道就找不出能登上封面的帅哥靓女吗？”
许心说：“好妹妹，最近楼上的编辑们都忙着明年的春季教辅，都在出差呢，就算有帅哥靓女，又赶不回来。”
颜景说：“那倒也是……”
老赵突然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竖起粗胖的食指说：“有了，男主角嘛，我这里有个合适人选，做下思想工作就行。至于女主角，你们好好想想能找谁。我先去向领导汇报方案有变，只要他们一点头，我们立刻执行。”
“真的吗，谁呀？”许心小心翼翼地问，眼睛发着光问，“单身不？”
老赵说：“小许！这时候你还有心情关心人家单不单身？他在接待室，你们先去和他沟通，不论如何要说服对方出镜，我先上去。哦对了，你们俩帮我看好团团别让她乱跑。”说罢，风风火火地向楼梯间冲去，矮胖的身子看起来像个滚动的皮球。
团团手里抱着毛绒兔子，撒腿就要追爸爸，被许心一把捞住，“乖宝贝，你爸爸有事去了，先跟姐姐玩嘛，姐姐教你学字母……”
团团撇嘴就要哭，颜景见许心哄不住，立马拉住团团的小手说：“跟姐姐走，姐姐的办公桌下面藏了好多好吃的！”
于是，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塑料袋声音。
颜景把团团逗弄得咯咯直笑，许心连忙指指接待室的方向，示意颜景赶紧想办法脱身去忙“正事”。
颜景想要溜走，却被团团抱住大腿，这孩子黏上她了，怎么也不松手。塞了个棒棒糖给团团吃，颜景立马抱起这个把棒棒糖舔得吱咂有声的小胖娃娃，和许心一道走向接待室，丝毫没有意料到会议室里的人究竟会在将来和她发生什么样的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