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刚出电梯，颜景陡然闻到一股焦臭的糊味，不祥之感油然而生。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就见对门那家的老爷爷老太太，正站在楼道间对着她家敞开的大门指指点点。
他们睡衣外披着棉衣，裹得左一层右一层的，脸色冷得像南极洲的千年寒冰，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闲人莫论的气场。
颜景看到他俩，不由得一惊，想躲躲不掉，只能迎着二老锐利的目光慌慌张张打个招呼，侧身想溜进家门，还没进去就被二老拉住，双耳经受一场特殊“洗礼”。
老太太：“小颜啊，你们这些丫头太不像话！我看你们养一堆猫猫狗狗花花草草的，啥都不缺，就缺男人！”
老爷爷：“就缺男人！”
老太太：“一个个瘦胳膊瘦腿细皮嫩肉的，遇到事情都没人帮！要是在过去啊，我看你们换煤气罐找谁扛！”
老爷爷：“要大力气的！”
老太太：“今天简直就是没事找事瞎胡闹！祸害自己就算了，要是烧到我家，我看我们老命要交代在你们手里！烧到楼下，一整栋楼都报销！”
老爷爷：“差点都去见毛主席！”
老太太：“小颜啊，赶快找男人吧！家里万事有人顶，风风雨雨都不怕！”
老爷爷：“男人就是半边天！”
老太太：“再生个孩子就不会闲得放火烧屋子了！今天被你们吓得魂要掉啰！”
老爷爷：“没孩子不行！”
……
颜景不明所以一头雾水硬着头皮听完二老的牢骚，才被放进家门。二老唠唠叨叨地回了自己家，关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把小姐妹们家门口的“蔷薇园”牌匾震到了地上。
家里所有的灯和窗户都打开了，一片灯火通明，空气里充满消散不去的烟味。寒夜的冷气悄然入侵，令人瑟缩发抖。本该温馨祥和的夜晚，现在却透着丝丝怪异。
蔷薇园的毛豆先生是个热情的骑士，任谁进了家门，它都会激动地上蹿下跳舔手□□以示欢迎，贼来了也不会例外，今天居然没有前来为颜景接驾。蔷薇园的女王陛下——可可正趴在猫爬架上睡觉，它一向懒理世事，除了妍姐姐，谁都不能荣获它的恩宠。而优雅迷人的绅士们——阿呆和苜苜正冲着南边的小房间喵喵叫唤，一副躁动不安的模样。
吴菲一头大汗靠坐在卫生间门口，身边的空水桶歪倒在地上。见颜景回来，嬉笑着说：“今天我们又被玄冥二老唠叨了一顿！你也没逃过吧！”
“发生什么事了？哪里起火了吗？”
“是，刚刚小柔的娃娃做好了，起名仪式上把窗帘点着了。不过，刚刚已经灭了火了，开门开窗透个气，俩老人家进来就唠叨，被我请了出去！”
昼伏夜出的小柔是个制作软陶娃娃的自由职业者，她的软陶娃娃制作完成后总要举行一个小型祈名仪式——将放入小人儿名字和对应花草的小荷包用香烛点燃烧成灰烬。这意味着小人儿不仅有了完整的形体，还拥有了具有意义的名字亦即灵魂，成了个完整的“人”。如果小人儿换了名字，就要重新举行一次祈名仪式，小柔说，换了名字，就相当于换了灵魂。
想来小柔又做好了一个新的娃娃，使用香烛的时候不小心点燃了窗帘。
颜景冲进小柔的房间，见淡粉色天鹅绒窗帘果真烧坏了一大块，墙上一片漆黑，地上大片大片的水里混杂着一滩滩焦黑污渍，阳台附近精致漂亮的衣柜被烟火燎出的诡异花纹，看起来就像一群鸠占鹊巢手舞足蹈的小魔鬼。幸好窗帘是挂在阳台上的，周围没什么其他易燃物，否则，恐怕今夜海棠公寓6号楼楼顶就是一片火海了！
小柔红着眼抱着膝坐在床边，一副泫然欲泣的样子，看到颜景进来，扑上来轻轻搂住颜景的脖子，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没事没事，别伤心啦。”颜景轻拍小柔的肩膀。
“妍姐姐昨天才出差，我今天就把她的房子毁了，我该怎么向她交代？”小柔用带着哭腔的声音低语着。
“妍姐姐那么好，才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你。”
“就是因为妍姐姐那么好，我才更不应该把房间烧坏……在她家住了几年，我一点报答她的机会都没有，反而给她制造了那么多麻烦……”小柔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青灰色的悲哀，微颤的声音里带着不可遏制的压抑。
“什么呀，小火而已，人没事就好了嘛！妍姐姐结束出差回家之前，我和菲哥一定会帮你把房间恢复原样的。”颜景的语气轻柔得像在哄一个婴孩，“你不要自责啦，你做饭那么好吃，妍姐姐老说你把她养胖了，你还把那四个家伙养得又壮实又可爱，多好！有你在，我们的‘蔷薇园’才那么温馨美丽。”
阿呆和苜苜瞪着大眼睛认真看着小柔，喵喵得更起劲了，好像在附和颜景。毛豆呢？毛豆这家伙是不是躲在哪里睡熟了，这时候竟反常地没来凑热闹……
吴菲斜靠在房门口，对着屋里抽泣的人儿说：“就是嘛，反正我们又不嫁人，说好了一辈子在一起过日子，将来有的是机会报答妍姐姐。别哭了，我们点份烧烤，搞盘烟熏肉，烤几个蜜薯，吃它一大顿，日子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听到“点”“烧”“烤”“熏”几个字，小柔“哇”的一下哭得更大声了。这敏感又静美的小手艺师，整个哭成了个泪人儿。
“好了好了，小姑奶奶您千万别哭，我们吃水煮鱼，吃蒸汽海鲜！吃它一大顿，吃了东西心情一定倍儿棒！”吴菲说着就掏出手机要下单。
小柔忙擦擦眼泪，小步跑出房间，说：“保温箱里还有晚上刚买的板栗，冰箱里还有昨天刚卤的鸭掌，我去拿给你们，我还要再打点鲜橙汁。我们吃板栗喝橙汁就好，不用花钱了。”
小姐妹们关上窗子，打开空调和电视，一边看无聊的综艺节目，一边吃板栗啃鸭掌。阿呆依偎在挂着泪痕的主人身边，终于卸下了防备懒洋洋地打起了盹，蜷缩成一颗毛茸茸的大号黑色煤球；苜苜趴在吴菲的肩头，好奇地看她剥栗子，不时伸出爪子抓几下。
就像积冰已久的湖面终于被暖春的晴日融化，宁馨的气氛像春风吹皱的湖水一样荡漾开来，客厅恢复了往日的温馨。疲惫了一天的人儿，神经终于松弛下来，卸下了紧张和不安，你喂我一颗板栗，我喂你一只鸭掌，像一窝挤在一起取暖的小兔子一样，挤在沙发前的地毯上听电视节目里的吵吵闹闹。
安分了只一会儿，忽听蔷薇园的大门被人拍得咚咚直响，颜景拖鞋也来不及穿就冲过去打开门，看到来者是谁，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对门老太太提着毛豆的后颈肃立于门口，绷着脸，见门打开，一把将一脸懵懂的毛豆扔进屋里，不满地说：“这狗东西又来骚扰我家小茉莉，你们也不把它管管好！我找了小茉莉半天，才发现它被你们家这小畜生拐在沙发后面谈恋爱！”
“哈？”吴菲差点喷出一口板栗渣。
小柔把已经睡着了的阿呆抱进怀里，沉默着不敢抬头，只顾摆弄阿呆尾巴上的毛。
毛豆依次到吴菲和小柔脚边摇尾撅腚，谄媚地示好，突然反应过来傻站在门口的是自己真正的主人，于是激动地冲到颜景脚边，尾巴摇得像螺旋桨，前肢搭在颜景的腿上，伸出小舌头舔颜景不知所措默然垂下的手。
颜景抱起毛豆说：“那个……真不好意思，我还奇怪它去哪了，原来去你家了，肯定是门没关好它自己跑出去的。”
“我要你解释啥？它拐我家小茉莉不是一次两次了！”老太太的眉毛拧成十点零八分的样子，嘴撇得能拴头牛，“我不管，要是我家小茉莉怀崽子了，你们要负责！”话毕，转身就走，没走两步，又回来冲屋里喊道，“连狗都知道谈恋爱，就你们不知道！”
吴菲站起身，不服气地说：“人哪能跟狗比！狗谈恋爱凭本能，人谈恋爱凭感情。我们不谈恋爱，又不影响地球公转自转，更不影响您拿退休金！”
老太太一下子来了火，大声说：“小吴啊，就你嘴硬！逞啥能？我看你们四个丫头最先生娃娃的就是你！”
“是，我第一！地球不爆炸，我不生娃娃！哈哈哈……”吴菲大笑出声。
连低头沉默不语的小柔都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吴菲是她们所有人里最反对谈恋爱结婚的人，自诩看破红尘，恐怕把全世界最英俊多金的王子都集中起来送到吴菲面前任她挑选，这家伙都不会动一点凡心。
颜景抱起毛豆，想溜回屋，老太太的尖嗓门在后面抓住了她的耳朵：“小颜你跑啥跑！我看你比那一头灰毛的更快当妈！”
吴菲笑得更大声了。
老太太说：“笑啥笑！我这嘴巴开过光的，说啥中啥！……还笑？！”
这一夜，颜景的梦里燃起了熊熊大火。
她浑身燥热，腹部隐隐作痛，想要起身灭火，却动弹不得。恍惚间听到窗外有人说话：“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暖和！起来，一起走吧……”这声音迷人动听，却像耳机线接触不良一般，忽远忽近忽大忽小的，令人听得想掏耳朵。
什么呀，说话的人是那个想要她说出自己名字的帅哥吗？外面这么大的火，都快把人烤成肉干了，还暖和？……不对，她分明住在33层高的公寓里，他怎么会在窗外说话？！
她一肚子火，好不容易挣扎着爬起身，望向窗外，却见漫山遍野的大火烧得黑夜亮如白昼，苍穹之下，一艘造型诡异的巨大外星飞船低低地压在城市上空，将一道道刺眼的紫色激光射向地面，建筑物薄脆得就像售楼处的粗糙沙盘，一会儿就被炸得像摔下悬崖的西瓜一样稀巴烂。
窗外那般凄惨恐怖分明就是人间炼狱，哪里还有钟山市往日的繁华影子！末日来了！紫色激光步步逼近，就快炸到海棠公寓了！
小柔和吴菲惊声尖叫，妍姐姐冷静地在家里翻找东西，她拿出四把伞，让大家每人拿一把。妍姐姐说：“姑娘们，带好你们的宝贝，待会儿打开伞再向窗外跳！伞下是隐藏空间，敌人看不见我们，只要安全飞到中心公园，我们都会活下来的……那里有末日避难所，我上次出差就是去秘密建设避难所的，里面有板栗、鸭掌和橙汁等着你们……走吧姑娘们，大胆点，往下跳！别怕！”
窗外爆炸声此起彼伏，大火熊熊燃烧，热浪袭人。妍姐姐抱着可可、吴菲抱着苜苜，一下子跳了出去。小柔哭丧着脸打开伞，看了颜景一眼说：“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说完也视死如归地跳了下去。而颜景自己，竟抱着毛豆举着伞踟蹰不前。
这时，那个好听又讨厌的声音又传来了：“我是来接你的，跟我走，我会保护你的。”
颜景探身向外看，只见那家伙正骑在一艘黑黢黢的飞行器上，戴着蓝色护目镜，悬浮在阳台窗外。他笑着拍怕身后的座位说：“过来吧。”说完，便向她伸出一只手。
毛豆挣脱颜景的怀抱，摇着尾巴跳上了别人的“贼船”。
“毛豆！”颜景大喊着，伸手想把毛豆拉回来，却被那家伙抓住了手，等她反应过来，他们已飞行在九天之上，抬头可见皓月当空，低头便是无边灰云。月亮很大很圆，阴郁清冷的光辉像丝绸一般铺满整片云层，隔开了天堂和地狱，云层之下，一片彤红。
“地球就要被彻底毁灭了。”那家伙不痛不痒地说。
“什么呀，不是有避难所吗？那里的人会活下来的！”
“地球将在几分钟后爆炸。”
“为什么？！”
“外星人这次来地球的目标是吴菲。地球爆炸后，吴菲就会被外星母舰带回他们的星球，成为他们的圣母玛利亚，生下他们的领袖。”
“不会吧！诶，我肚子怎么一直在疼……”
“真的，地球刚刚爆炸，外星母舰刚抓住吴菲，已经传送回去了。我们的飞行器将在1分钟内启动飞行保护外壳，把我们传送到新的行星家园。”
“那别的人类呢？”
“都会在这次大爆炸里消失。”
“就剩我们俩？”
“对。我们是生命种子，去建设新家园，成为新家园的亚当和夏娃。”
“什么呀？简直毫无逻辑可言，比做梦还混乱……我才不要当夏娃！我要和妍姐姐她们在一起！啊等下，我肚子好疼，能不能停一下，我想去洗手间……”
“不行，停不下来，马上就要星际穿越了！其实你肚子疼不是因为要上大号，而是已经感孕了，马上就要生下我们的第一胎……我告诉你啰，命中注定的，由不得你我。好，出发！还有……抓紧那条狗，别让它碰到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