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044
黎小染还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惹怒了某人,刚准备和叶修远步入斋堂,就被一道高大身影拦住了去路。
“我们是官府的人,刚才发现有人在斋堂使用假银票,现在奉旨调查,斋堂暂停使用。”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清冷如莲,黎小染几乎不用抬头都知道说话的人是谁。
所以,裴锦夜怎么也在这里?
“裴兄。”叶修远也认出了裴锦夜,朝着他温文而笑,可裴锦夜只是淡淡扫了他一眼后便移开了目光。
黎小染撇撇嘴,心道这人还真是有够傲慢无礼的。
“修远,我知道有一家酒楼也卖斋菜,不如就去那家吃吧,正所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黎小染对裴锦夜扬扬下巴,转身就走,没成想才走出两步又被叫住了。
“裴同学,还有什么事情吗?”黎小染眨巴着眼睛问道。
只见裴锦夜的脸色不佳,除了冷以外还有点黑,就好像有人欠他钱似的。
“黎小染,你留下。”
“啊?”黎小染指了指自己鼻子,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留下,刚才有人举报,说是使用□□的人是个身材高挑的女子,和你十分相似,你要留下来接受盘查。”
“裴同学,你……认真的吗?”黎小染有些风中凌乱,裴锦夜要查她?
然而裴锦夜根本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以绝对的强权压制黎小染,还不允许叶修远陪同,以官府办案闲杂人等需速速撤离为由,变相赶走了叶修远。
斋堂内,黎小染和裴锦夜大眼瞪小眼,如果可以,她是真想把眼前的家伙暴打一顿。为什么她总有一种裴锦夜在公报私仇的感觉?
“裴同学,哦,不,裴少爷,裴大人,有什么问题你就尽快问吧,我还答应了一会儿和修远去逛市集。”
“你就这么想和叶修远去逛街?”
“不是,也不是特别想,就是答应了……”黎小染本能地想解释,转而又觉得不对,反问道,“等等,我想不想和他逛街,和你有关系吗?”
“黎小染,你好歹是追月的负责人,平时都这么散漫的吗?之前收到了杀月老大的挑战书,你难道不应该有点危机感,随时待命?而不是和叶修远一起拜佛许愿之后,又想着去逛街!”
裴锦夜冷眸相对,把黎小染直接给骂傻了,从小爹爹都没有这么骂过她,裴锦夜倒是对她指手画脚了。
想着,她气鼓鼓地鼓起腮帮子,反击的话还未出口,又想到什么,猛地愣了一下。
等等,裴锦夜不是留她下来调查的吗,怎么转而指责她不务正业了?而且他怎么知道她今天和叶修远一起拜佛许愿了?
这家伙莫不是一直跟踪她,然后……吃醋了吧!
这个想法让黎小染既惊又喜,心情莫名就好了起来,她眼珠子一转,很快就升腾起逗弄裴锦夜的意思。
她故意清了清嗓子,随即走近裴锦夜,在他的耳朵边猛地吹了一下,笑道:“裴少爷知道的挺多啊!怎么,你该不是一直跟着我,然后为了留下我,刻意把我扣下来的吧?你这个人看着挺道貌岸然的,想不到心眼还挺多,平时都是这样接近女子的?”
黎小染刻意把后半句话提高了音量,目的就是让周围的人听到。按照他的性格,不管她有没有猜对,都一定会恼羞成怒,让她立即滚蛋。
然而就在黎小染沾沾自喜,打算抽身离开之际,手腕却猛地被人扣在手心。
裴锦夜的目光落在黎小染的身上,沉得仿佛无边的黑夜。
黎小染的心顿时漏跳半拍,就听裴锦夜说道:“黎小染,如果我说是呢?”
“啊?”
“我说,我就是故意把你扣下来的,因为不想看到你和叶修远成双成对。”
原本是打算戏弄裴锦夜,没想到最后反而是黎小染风中凌乱了,她的眼睛瞪得老大,几乎是立即甩开了裴锦夜的手,一跳三米远。
“裴锦夜,你没病吧。”只要仔细听,都能感受到黎小染言语中的慌张。
裴锦夜却不急不慢:“黎小染,我是认真的,你好好想想吧,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神经病!”黎小染暗骂一句,她其实能感觉出裴锦夜的心,但千算万算都没想到他这样的人能在大庭广众下说出这种话。
周围有不少万道司的官差,纷纷朝黎小染投去好奇的目光,不过他们也忌惮裴锦夜的威严,只敢偷偷摸摸地瞥,不敢明目张胆。
“那个,你如果没有要问我的,我就走了,真是懒得和你多说!”话音落,黎小染便像狡黠的兔子一样逃走了。
裴锦夜站在原地,严肃的脸上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下一瞬又正襟危坐,命令手下抓紧追查□□事件。
“小染,刚才叶修远派人来问你,晚上可还去市集?”黎小染直接回了黎府,没多久司徒博博便过来告诉她叶修远派人过来问话了。
现在的黎小染哪有逛街的心情,满脑子都是裴锦夜的话,他那么说算不算是变相告白了?
“小染,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什么?”
“听到了听到了,我今晚不想吃饭。”
“啊?”
“你难道不是在问我晚上吃什么吗?”
司徒博博顿时无语,把叶修远的事情又说了一遍。
“你什么情况?魂不守舍的,今天不是说会晚点回来嘛,怎么一早就匆匆忙忙跑回来了?”司徒博博面露狐疑。
“还不是因为裴锦夜突然发神经,破坏了我和修远的计划!”
“他怎么了?”
“你怎么老问他,烦死了都!”黎小染大喊一声,直接把司徒博博赶出了门外。
门口的司徒博博一脸莫名其妙,他什么时候老问裴锦夜了,明明一直都是黎小染在说好不好?
司徒博博有苦说不出,刚要走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再次敲响了黎小染的房门。
“还有什么事?”
“对了小染,刚才被你打岔差点忘记了,不醉屋那边又收到了一封挑战书,是杀月老大送来的。”
说着,司徒博博将一封皱巴巴的信件递给了黎小染。
她低头展开,就见上面的字迹与先前一样歪歪扭扭,上面的内容先是又把黎小染臭骂了一桶,随后就是洋洋自得地炫耀自己已经把整个京城的水搅乱了,嘲笑黎小染拿他无可奈何。
黎小染忍不住笑了起来,越发确认此人并非杀月的真正老大,因为言语稚嫩臭屁,怎么看都像是个才十几岁的孩子。
“博博,你看这信纸。”黎小染将信件递给司徒博博。
“还是上次那种纸张。”司徒博博左右看了半天,下了结论,但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想起了什么,鼻子里发出闷哼,小声嘀咕了一句,“我气还没消呢,怎么又主动跟你讲话了。”
黎小染假装没听见,嘴角却快速拉扯起一抹笑容,过了一会儿,她叫来了杨嘉颐问:“嘉颐,上次让你办的事如何了?”
杨嘉颐点头:“此人寄来信件后,我已经找到了京城里所有贩卖此等信纸和墨水的店铺,并且将名单一一记录下来。”说着,他将一本名册交给黎小染。
黎小染翻开,发现里面密密麻麻写了一页纸。
“这次对方寄来的纸张和上次一样,但墨水的味道却稍有不同。”杨嘉颐凑到鼻端闻了闻,又递给黎小染。
一旁的司徒博博好奇,也凑过来仔细闻了一下,过了一会儿,他皱了皱眉嫌弃道:“这墨汁里怎么有股臭咸鱼味?”
“没错,就是臭咸鱼味。”杨嘉颐笑了笑,“很快就到腊月节了,京城里不少人家习惯腌制咸货,只要我们能找出同时贩卖纸墨和腌制咸货的店家,就能判断出这个寄出挑战性的人是在哪家买了纸墨,从而大大缩小抓他的范围。”
闻言,一旁的司徒博博终于忍不住叫嚣起来:“好啊,黎小染,我说你最近怎么这么淡定呢,敢情是玩了一招瓮中捉鳖!”
黎小染挑眉:“怎们样,佩服我吗?”
“呸呸呸!佩服你个狗屁!”说完,司徒博博就转身离开了房间。
“他就是这样,脾气来得快去的也快,现在主动跟我们说话,证明已经在消气了。其实他也明白,你只是不想让大家冒险。”杨嘉颐看着司徒博博的背影说。
黎小染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转而看向杨嘉颐,他脸色似乎有些不好,而且腰间常年挂着的玉佩也不见了踪影。
黎小染知道那块玉佩是杨嘉颐的亲人留给他的,他向来很珍视,再结合他最近总是早出晚归,忍不住道:“嘉颐,如果你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就尽管开口,我们不但是朋友,也是家人。”
闻言,杨嘉颐眉间微动,但很快又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如果真的到了需要帮忙的时候,自然会开口和你说。”
杨嘉颐的动作效率很高,一天之后就锁定了一家叫笔砚斋的店铺。
黎小染晚上正好闲着没事,就去了笔砚斋附近打探情况,哪知道好巧不巧地碰到了裴锦夜。
一开始裴锦夜隐藏得很好,黎小染并未注意,是裴锦夜的线人拍了拍黎小染的肩膀,领着她上了笔砚斋对面的二层小楼。
裴锦夜就坐在窗边喝茶,淡淡的光晕挥洒下来,在他身上勾勒出一层薄薄的光晕,消减些许冷意。
“这么巧?”黎小染一点也不慌,坐在了裴锦夜的对面。她从窗口往外看去,正好可以看见笔砚斋的正门。不得不说,这里是观察监视的好地方,还有茶有炭火的,有钱有势的大少爷,这待遇就是不一样。
“你也找到这里了。”裴锦夜一双清泠的眸子落在黎小染身上,语气似在意料之中,“看来你这些天也没有表面看起来的那般不上心。”
“我就是运气好,误打误撞的,还是裴同学你聪明又厉害,一早就料到了是笔砚斋,还找到了个这么天时地利的好地方。”黎小染嘴甜起来一点都不含糊,就连不苟言笑的裴锦夜都忍不住拉扯了一下嘴角。
“如果书院的人知道你这么伶牙俐齿,肯定会惊掉下巴。”
“那为了他们的身体健康着想,还是别让他们知道了,裴同学,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裴锦夜勾了勾唇角没说话。
气氛一下陷入沉默。
黎小染一会儿看看窗外,一会儿很自觉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喝,不知道为什么,她越坐越觉得不舒服,尤其是当她再次准备倒茶的时候,自己的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同样来拿茶杯的裴锦夜的手。
明明他的手微凉,可黎小染却觉得像是碰到了烫手的山芋一样,连带心脏也仿佛在热水里过了一圈,说不上的滋味。
这屋子本来也没这么热,黎小染的耳朵也跟着烧了起来。
注意到女孩的鼻端浮起的一层细密冷汗,裴锦夜示意人把炭火那远一些。
“关于杀月老大,我们调查到了一些东西。”裴锦夜淡淡开了口,目光却不经意地划过黎小染得耳畔,粉嫩的耳朵呈现粉红色,像是春日里的一朵盛开桃花,不知道为什么,裴锦夜觉得喉间有些发痒。
他收起视线,继续说,“那批假银票出现最多的地方是春天酒坊、簇新阁和飞跃马场,春天酒坊贩卖米酒,价格不高但包装精美,颇受京城的闲贵少年喜爱,飞跃马场就不用说了,经常举办赛马和蹴鞠比赛,去那边的人大多数是十几岁的少年人……”
黎小染听裴锦夜这么说,眼眸一转,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寄来挑战性的人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他经常去这些地方,就证明了他的消费习惯与这些地方有关,所以这里出现的假银票也是最多的。”
裴锦夜点头,第一次觉得自己竟然和一个人这么有默契。
黎小染歪了歪脑袋:“簇新阁是什么地方?这名字怎么听起来有些耳熟?”她想了半天,脑中一晃而过一个熟悉的场景,小声惊呼一句,“是青楼。”
裴锦夜点点头,见对面的女子双眼圆瞪,腮帮子微微鼓起的样子,心里泛过一丝他自己都来不及捕捉的温柔。
“你说的没错,给你寄出挑战信的人很有可能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而且他性格孤僻,身边没有朋友却又渴望友情。”
“怎么说?”黎小染眨了眨眼,“难道他经常去青楼消费是为了去找朋友?”这个理由黎小染根本不相信,再观察对面的裴锦夜,心里忽然生出一丝闷气来。
男人啊,总会为自己的花前月下找借口,原来就连裴锦夜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
捕捉到黎小染眼中的一丝鄙夷,裴锦夜知道她会错了意,刚喝下的一口茶水呛在喉咙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黎小染将他的这个反应自动理解为心虚,眼神不禁冷了几分。
裴锦夜因为咳嗽,原本有些苍白的脸颊染上了些许颜色,整个人看起来鲜活了许多。
他开口解释道:“簇新阁的确是青楼,但是它里面还养了一群面首,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事情,所以只做熟人买卖。”
“面首?”这下黎小染是彻底惊讶了,面首不就是男妓吗?
裴锦夜继续道:“我派人去了簇新阁暗中调查,假银票是从一个叫做岳蓝的面首手中交出去的,据他所说,最近一直有个少年点名要他,但每次见面后这少年从不做越矩之事,而是带着他一起玩游戏或是出门玩乐,少年出手阔绰,岳蓝很喜欢他,也想把他当作朋友。可当他知道少年给他的是假银票后,气得再也不肯见少年,之后那少年也没再去过簇新阁。”
黎小染歪着脑袋,仔细消化裴锦夜的话。
“所以你觉得那个少年是因为太孤独了没有朋友,才去簇新阁找面首的?”
裴锦夜点了点头:“根据岳蓝的交代,的确如此。”
此时夜已经深了,窗外一轮明月悬挂在半空中,照着空无一人的街道。不远处的笔砚斋已经关门打烊了,这一夜终究是一无所获。
“我想见一见岳蓝。”黎小染提议。
“可以,明天我安排人让你们见面。”
裴锦夜和黎小染一起朝着楼下走去,才一出门,一阵冷风就钻进了黎小染的衣领里,她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就在这时,一件带着温度的披风披在了她的身上,黎小染一抬头就和裴锦夜的眼眸撞了个正着。
来不及收起的关心就藏在他的眼底,裴锦夜收回手,有些不自在地目视前方。
这一刻,黎小染听见心里响起了雪落下的“扑簌”声,仿佛心上的寒霜在这一刻被裴锦夜的眼神尽数瓦解了干净,她笑了笑,嘴角的梨涡若影若现。
“上次在静安寺里跟你说的话,你考虑得如何了?”裴锦夜忽然问。
“你说什么事?”黎小染故意装傻。
裴锦夜看着她,他矜贵骄傲,自然不愿意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因为该懂的人自然会懂,至于懂了还问,那就是故意装傻。
眉毛上凝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裴锦夜看起来是生气了,转身就要往前方走去。
黎小染上前几步,忽然叫住了他:“裴锦夜,我有尚未完成的事情要做,等完成后,我不再是追月的狡兔了,如果那时候你还愿意……”
“我愿意。”她的话没说完就被裴锦夜打断了,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语气和眼神皆是坚定,“就算你是狡兔,我也已经打算跟自己投降了,我就站在这里,等你过来。”
裴锦夜的话让黎小染的心神俱颤,她抬眼看着他。
眼前的人她相识近两年,在学堂里他总是视她如无物,仿佛随处可见的空气,就算偶尔的交集,他眉眼也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在学堂外她是人人喊打的狡兔,他对她穷追不舍,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
黎小染以为,裴锦夜这般高傲矜贵的人必然是痛恨骗子狡兔,又嫌弃胆小懦弱的同学黎小染。
她从未想过,他们会有真正走在一起的一天,可是真正到了这一天,她又忍不住欢喜雀跃。
想着,她朝着裴锦夜走了几步,两人的距离只有一个胳膊的距离。
“那你可能还需要等我一段时间,但我会尽快的。”黎小染笑颜如花,抬头看向裴锦夜,眼里像是洒落了掰碎的星星。
“好。”裴锦夜沉沉回答,他抬了抬手,本想轻轻按在黎小染的脑袋上,却在即将触碰道她发丝的那一刻收回了手。
就在这时,黎小染忽然一把拽住了裴锦夜的胳膊。
温暖的小手包裹着他的手,带来丝丝暖意,随后,有个小小的滚烫的东西落入他的掌心,是一只包着白色毛球的手炉。
“借了你的披风,总得有点回礼,这个手炉你拿去吧,明天见面的时候再还给我。”
“好。”
“那我先走了。”还没来得及等裴锦夜说一句我送你回去,女孩的身影就如同兔子一般,窜得不见了踪影。
裴锦夜站在原地没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白色绒毛手炉,脸上出现了浅淡的笑容。
第二日,裴锦夜按照约定带着黎小染去了簇新阁见岳蓝。
岳蓝身材纤瘦,年纪最多十八岁,他长着一张清秀忧郁的脸。
黎小染远远看见他坐在池塘边,侧脸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
一瞬间,一个念头在黎小染的心里一晃而过,她想,那个发出挑战信的少年之所以找到岳蓝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岳蓝正百无聊赖地将手中的鱼食丢入池塘中,就在这时,一道黑影坐在了他的身边,他一侧头,就看见了黎小染那张笑意盈盈的脸。
“你是谁?”岳蓝问。
“想找你问问送你假银票的少年,有时间吗?”
一提到这个,岳蓝本来就有些冷漠的脸更加冷了。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恐怕是官府的人,这些人不好惹,只能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你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吗?”
“具体不知道,但他一直让我喊他阿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