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024
“黎小染。”
黎小染赚得钵满盆满，正准备趁人不备溜之大吉，待会回不醉屋请大伙儿大吃一顿，却在这时，一道声音传来。
周围安静，裴锦夜的声音便显得尤为突兀，所以言语中的情绪也容易放大，黎小染听出他的声线较平日有些许不同，多了一抹严厉和探究。
“糟了。”黎小染心道一声不好，怕不是她刚才一系列操作被裴锦夜看到了吧？
纠结了一会儿，黎小染不情不愿地回过头。她低着头，睫毛微微颤动，脑中一瞬间已经迅速闪过无数的托词。
“裴同学，你也来了？”片刻后，黎小染抬起头，略显娇羞地问道，整个人看起来唯唯诺诺，毫无攻击性。
裴锦夜的视线缓缓落在她身上，端详了许久，这才说道：“根据现场人数和所投票数可以判断，第七轮投票是你翻盘的最关键节点，你很巧地选择了在这个点和欧阳云秀打赌，之后就开始暗中找人收购票数，第九轮让原本垫底的自己一举成为第一，无法超越，让其余的人随时可能成为垫底的，之后你再利用大家紧张心理以高价倒卖手中多余的票，赚到的钱恐怕都有万两不止了吧。”
娓娓道来的话听似寻常，每个字却都带着犀利。
“黎小染，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聪明，在这场游戏里你简直如鱼得水，成为了全场最大的赢家。”
说到这里，裴锦夜靠近了黎小染一些，神情冷淡至极：“说，你到底是谁？之前的愚钝是不是全是伪装出来的假象？”
静，空气出奇的安静，四目相对，剑拔弩张。
黎小染的心一沉，知道裴锦夜此刻对她的怀疑已经到达顶峰，而刚才糊弄欧阳云秀的话也根本骗不了裴锦夜，还好她有后招。
“你真的想知道？”黎小染突然问道。
裴锦夜一愣，眸光暗得可怕：“你真的还有一重身份？”
“裴同学，你真的想太多了，怎么老怀疑我是另外一个人呢？我就是我啊，其实今天这些事情都是有人教我的，我不服欧阳云秀她们暗地使诈，所以才会找人来帮忙。”
“黎小染，你在说谎。”裴锦夜看着黎小染，一字一顿，摆明不信她所言。
黎小染叹了口气，她就知道裴锦夜不信，于是带着裴锦夜去见了一人，那人姓何名若尘，是京城有名的天才少年，尤其精通算理，有他出面，确实能将刚才的问题迎刃而解。
“裴同学，帮我出谋划策的就是这位何公子啦，他是我表哥的朋友，所以我才有机会请了他出手。”
“裴兄，可是不信我有这能力？”何若尘笑笑地问道，“要不然你可以随便出题考我。”
“不用了，既然是何兄出手帮忙，那应该是没错了。”裴锦夜虽然心中仍有怀疑，却还是作罢了。何若尘出手，确实能让刚才的问题迎刃而解。
所以，他又想多了？
不知为何，裴锦夜的心头居然有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了，告辞。”裴锦夜向何若尘点点头，又看了一眼黎小染，便转身大步离开。
他一走何若尘便上前一步，对黎小染恭敬道：“兔爷。”
黎小染摆手阻止，暗暗呼出一口气，幸亏她高瞻远瞩，让何若尘过来以备不时之需，否则还真应付不了裴锦夜。她怎么就摊上这么个难对付的主？
“兔爷，刚才我来之前，司徒爷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家里又来人了。”
闻言，黎小染眉头一皱，来人了就是有苦主上门，看来又发生了什么骗局。
“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吗？”
“是一位青楼女子，其余的手下不知。”
“我知道了，你在这里打点一下，我马上回去。”
“是。”
不多时，黎小染便准备离开蹴鞠赛场，却在这时遇到了匆忙而来的叶修远。
他听闻了欧阳云秀等人联合陷害黎小染的事情，特地过来查看情况。
“小染，你没事吧？”看到黎小染，叶修远心头一喜，紧接着他就猛烈咳嗽起来。
“我没事，修远，你怎么咳嗽这么厉害，是不是还有哪里不舒服？不舒服干嘛还跑这里来了？”黎小染帮叶修远抚了抚后背，有点心疼这个朋友。
“我担心你啊。”
“放心，我没事，欧阳云秀是想陷害我，还好我有高人帮忙，没让她们得逞。”
“高人？”叶修远不解。
黎小染大概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让叶修远放心。
他的神情终于放松下来，只是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又把这丝困惑藏在了心底。
“修远，看你气色不好，我先送你回家吧。”
“不用了……”
叶修远想拒绝，黎小染却不给他机会，硬是亲自把他送到了家门口。
他家位于城内一处安静的宅院内，直到看到家丁将叶修远领进门，黎小染这才放心地回了不醉屋。
戴好银兔面具，黎小染大步迈入屋内。
屋子里正坐着一名漂亮的粉衣女子，她身姿婀娜，肤白胜雪，眉间还轻点了一颗红色朱砂痣，更衬得她多了一份迷人的魅力。
然而就是这样得天独厚的女子却满脸愁容，一副眉目难以舒展的样子。
“怎么了？”黎小染出声问道。
话音落，屋子里所有人都朝她看过来，尤其是那名粉衣女子，她在看到黎小染的那一刻眼中恢复些许的神采，好奇地上下打量她，最后又把视线停留在黎小染的面具上，似乎好奇面具下的真容。
还是司徒博博轻咳了一声，女子才回过神，不好意思地低下头，问道：“您就是追月的兔爷吧？”
“是我。”黎小染笑笑，走到圆凳前大大咧咧地坐下，目光直视眼前的女子。
刚才看只是觉得她美，凑近一看，黎小染却产生了一份熟悉感，好像在哪里见到过似的。
“你遇到了何事？”黎小染一时半会儿没想起来，笑着问了一句。
不待女子开口，司徒博博率先骂骂咧咧地道：“她啊，遇到了个骗财骗色的骗子，啧啧啧，那人简直是个人渣，青楼女子已经够可怜的了，他竟然连青楼女子也不放过！”
司徒博博的话已经让黎小染猜测到了一二，她示意司徒博博别说话，让面前的女子自己把事情说清楚。
女子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什么事情，整个人无比落寞起来。窗外半明半暗的夕阳落进来，洒在她鬓边有些杂乱的头发上，给她平添了一抹沧桑感。
“我叫揽月，是醉香楼的姑娘。”
揽月转头看向窗外，一点一点叙述最近发生的事情。
她三个月前被嗜赌如命的父亲卖入醉香楼，和诸多初入青楼的女子一样，揽月不想下半生沦落红尘，她逃过、哭过、闹过，然而各种挣扎都无济于事，老鸨们有各种手段让她乖乖就范。
很快揽月就彻底放弃了逃跑的念头，但她不甘心一辈子身在青楼，决定慢慢积攒钱财，哪日靠自己把自己赎出去。
就在最近，揽月已经陆陆续续存了一些钱了，她只要再努力一两年，就有机会离开青楼。
然而一月前，她的身上发生了变故。
那日醉香楼来了一位温润儒雅的公子，他像是被迫被朋友拉入青楼的，对于青楼女子的触碰显得十分陌生和抵触，揽月很幸运地被分配接待这位公子。
在接触过程中，揽月更是发现公子的腼腆和生疏，甚至对揽月以礼相待，并同情她的遭遇。
来青楼的男人哪个不是为了将女人当玩物，任意羞辱驱使？这位公子的特别让揽月心生涟漪，渐渐的，她还发现他饱读诗书，并且心思细腻，还有和揽月说不完的话题。
公子来醉香楼的第一夜，揽月没和他发生任何事，而是和他彻夜攀谈了一宿。
第二日公子便告诉了揽月自己的名字叫苏明尧，让揽月记住自己，像是对揽月动了心思。
听到这里，黎小染的唇角一勾，猜测道：“你当时也对苏明尧产生好感了？”
揽月的脸一红，轻轻点了点头：“兔爷，世人都说青楼女子市侩不要脸，殊不知我们都是苦命人，生活掺杂一点甜就能让我们心花怒放了。而且来青楼的男子多薄情，大多翻脸不认人，我以前什么时候遇到过苏明尧那样的？自然会有所动心。”
黎小染点点头，示意揽月继续说。
她又叹了口气，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娓娓道来。
自那日之后，苏明尧便成了揽月的常客，只要一来醉香楼他就会翻揽月的牌，不是为了对美人一亲香泽，而是想和她聊聊天，话话家常，并且在整个相处过程中，苏明尧对揽月皆是以礼相待，还表现得十分大方，只要揽月想要的东西都会给她买来送她。
某日揽月偶感风寒，苏明尧甚至对揽月细心照顾，衣不解带。
这样的感情攻势任何一个女子都受不了，更别说揽月这样极度缺乏爱和安全感的青楼女子了，自此之后她芳心暗许，也在这时，苏明尧对揽月诉说心事，并说自己誓要将揽月从青楼赎出来，娶她为妻。
“自此之后我对苏郎深信不疑，他也待我极好，有时候他还会带我出去游玩看戏，我看得出他是真的为我们未来打算了，就在五日前，苏郎说凑够了赎我离开的银子，哪知道他的母亲突然大病需要周转，我心疼他的处境，把自己的积蓄都拿出来交给了他，只等他渡过难关来娶我。”
揽月说到这里，眼睛突然充血，先是大滴大滴地落泪，随即哭喊着道：“谁知，谁知他根本是骗我的！我自从给了苏郎所有积蓄之后，他再未露过面，我按照他之前的描述找到他的家，邻居说根本就没有苏明尧这个人，这时我才知道自己被骗了！苏明尧那个男人骗了我的钱和身体不说，还骗走了我的一颗真心啊！”
揽月越说哭得越凶，到最后嗓子沙哑，声音像裹着沙子，听着让人心疼。
洛千秋及时上前扶住她，轻轻抚摸着她的后背，想让她的情绪得以缓解。
“兔爷，兔爷，求求你一定要帮我，帮我好好惩罚这个大骗子！我为他把一颗心都交出去了，他怎么能这么对我？！”
揽月“噗通”一声跪在了黎小染面前，“咚咚咚”就对她磕了三个响头，“这种人就是个畜生，求你一定要帮我！”
“我知道了，你先起来，你既然能找到追月，就知道我们的规矩，对付这样的人，我们向来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黎小染的眸子一凝，骗子也有恶劣之分，骗财的已经让人深恶痛绝，而这种不仅骗财，还骗心的，更是可恶至极。
得了黎小染的应允，揽月的情绪好了一些，但她还是止不住哭，最后被洛千秋带走了。
“老规矩，博博，嘉颐，你们先把这件事调查清楚。”黎小染一声令下，司徒博博和杨嘉颐皆是神色一正，做事去了。
经过调查，黎小染发现苏明尧是个老手，在京城已经作案三起，揽月就是他目前骗的第三人。
虽然他们追查不到苏明尧的行踪，但看样子这人暂时还不打算收手，并没有离开京城的任何线索，现在估计已经找到了下一个目标，或者还在搜寻下一个目标的过程中。
“小染，你现在怎么打算？”洛千秋缓步走来，问道。
黎小染托腮想了想：“这人暂时音讯全无，只能先观察着，如果还不现身，咱们就只有引蛇出洞了。”
“你是说？”
黎小染笑了起来：“老办法，由我引他出来。”
“行，我知道了，我再让人好好搜索骗子的下落，能找到最好。咦？小染，你现在去哪里？”见黎小染换好了鹿鸣书院的衣服，洛千秋奇怪地问道，“现在书院不是不上课吗？”
“千秋你忘记了，今天可是蹴鞠比赛的日子，我当然去围观比赛去了，我倒要看看那个不可一世的裴锦夜今年会不会再拿下冠军。”
说完，黎小染已经大步出了门，全然没注意到嘴角扬起的笑容。
洛千秋多看了她一眼，眉头轻皱了一下。
蹴鞠比赛在京城的蔚蓝猎场举行，人还未走到猎场外，一阵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就窜入黎小染的耳中。
远远看去，看台上已经坐满了人，除了喜欢蹴鞠这项运动的公子哥们，更多的竟然是年轻的女子，她们有的矜持地坐在帷帐之后，有的直接坐在露天的看台座椅上，更有甚者好像完全忘记了“矜持”是何物，直接三五成群地趴在二楼的围栏上，在自己喜欢的球员进场后，就是一阵花痴一般的欢呼声。
黎小染撇撇嘴混入人群之中，找了一张空位坐下来。
此时参加比赛的球员刚刚入场，两队队员分别穿着红蓝两色队服，纵使赛场上人头攒动、距离又远，黎小染还是一眼就看见了站在左边第三个的裴锦夜。
他身材高挑纤长，明明只是极不耐烦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也仿佛汇聚了周围所有的光。
他像是一个耀眼的点，连头顶的日光也比他逊色不少。
不知道是不是黎小染的错觉，在她看向裴锦夜的时候，似乎感觉到他的目光也朝着自己投射而来，不过很快，裴锦夜又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赛场上。
随着裁判的一声哨响，第一轮比赛正式开始。
在黎小染的眼中，裴锦夜是个比较静的人，虽然他的性格执拗固执，为了抓住狡兔简直无所不用其极，但平常，他对人对事冷若寒冰，最喜欢的就是一个人独处。所以黎小染很难想象裴锦夜竟然会善长蹴鞠这样的集体运动。
蹴鞠被对方对手拦截，裴锦夜如同一只猎豹一样迅猛地冲了出去，他动作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眼神凌厉反映迅猛，不消片刻，在看台上的人都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的时候，蹴鞠球已经被裴锦夜截取，一个远程射门，球稳稳地落入对方的球网之中。
看台静默一会儿后便爆发出雷霆一般的欢呼声，裴锦夜被队员围在中间，随后又高高地丢到上空去，这第一局比赛，裴锦夜所在的队伍就吃了个开门红。
整场蹴鞠比赛整整进行了四个时辰，到最后的总决赛，裴锦夜的队伍几乎毫无悬念地入围。
黎小染本来对蹴鞠也没什么兴趣，这次来看比赛不过是心血来潮，本来打算看个两场就走人，哪知道视线不知不觉就被裴锦夜吸引，这一坐就坐了四个多时辰。
“那个束着白玉发冠的男子是何人，怎么这么厉害？”看台上还有不认得裴锦夜的女子，小声询问身边的人。
“这你都不知道？那可是万道司司长裴大人家的小公子裴锦夜！”
一提到裴锦夜的名字，不少八卦的女子加入到了讨论之中，她们的脸上无一不露出向往的表情。
黎小染偷偷打量这些女子，心道裴锦夜可真是长了一张人畜无害的大众情人脸，要是这些女子知道这家伙心眼小又难缠，还很翻脸无情，不知道会不会心驰神往？
就在这时，一个年纪略大的妇人凑到了人群之中。
这女子身着富贵，谈吐和善，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夫人，也不知道为何会凑这份热闹。
黎小染不由得升出了几分好奇，在观看比赛的同时，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位贵妇人的身上。
“小姐们可真有眼光，这裴家的小公子不但相貌出众，人品也尚佳，在鹿鸣书院里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呢！就是已经到了婚配的年纪，还没有遇上个合适的姑娘。”贵妇人叹息里一声。
“啊！这般好相貌的人还没遇上合适的吗？怕不是裴公子的眼界太高了？”
“哪里是眼界太高了，就是平时学业公事太忙，没时间结交罢了！”贵妇人说着，含笑的眼睛在众多女子的身上扫了一圈，“正巧了，我是裴锦夜家中的长辈，要是姑娘们不嫌弃夜儿，不如留下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定会邀请姑娘们来家中作客，好让大家好好结识一下。”
闻言，姑娘们互看了几眼后，有几个胆大的姑娘当真开始交代自己的联系方式。
黎小染在旁边看着热闹，虽然觉得这位贵妇人的长相不像是坏人，但是正所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她还是好心出声提醒一句：“怎的裴家的公子竟然沦落到这般地步，跑到这蹴鞠场上来结交朋友了？这位夫人当真是裴家的长辈吗？”
一句话让几个准备交联系方式的姑娘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狐疑地看向那位贵妇人。
贵妇人的目光落在黎小染身上，先是惊讶，随后笑意重新浮了上来：“姑娘说的甚是，问姑娘们要联系方式的确是我唐突了，日后我定当在裴府举办一个茶话会，邀请大家参加。”
黎小染没说话，转头继续看向赛场，最后一轮的冠军争夺赛已经开始了。
这次比赛除了裴锦夜这个常胜将军外，对方队伍里也有一匹“黑马”，比赛一开始，双方就陷入了胶着的状态。
就在这时，蹴鞠不知被谁踢到了天上，裴锦夜和对方的黑马同时朝着蹴鞠飞奔而去，这一球对接下来的胜负有着决定性的作用。
看台上的众人为了看清赛场上的局势，坐在后面的人纷纷朝前推搡着，就连坐着嗑瓜子的黎小染都受到了牵连，硬是被人群推着来到了看台之上。
黎小染双手扒拉着看台，就算轻功再好，被那么多人堵着去路也无济于事，只能谨防自己从看台上掉下去。
“啊！裴锦夜抢到了蹴鞠！”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人群又开始了一轮新的骚动，更多的人往前挤，黎小染原本正扒拉着看台围栏，怎知这围栏就是个豆腐渣工程，只听耳边传来了一声“卡擦”声响，黎小染抓着的那根围栏忽然断成两截。
“小心。”她用了个巧劲才防止身后的人因为惯性而摔落，只可惜千防万防，她万万没想到一个五岁左右的孩子哭喊着跑了过来，就差一点，孩子就要一头栽下看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