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大道无情
院子里张灯结彩,倒真有几分年味,他亲自和花枝出去挑了年货,还买了许多鞭炮。回来时和大家一起堆雪人,放鞭炮。
他还特地用幻术给大家制造出一场场梦幻般的美景,他们看着开心,自己看着也开心。
只是如果那个人也在,他一定会更开心。
在一起生活了差不多一个月,下人们也都知道了他平易近人的性格,相处起来竟有几分像家人的亲近感。
但他知道这里不是他的家,他打算过完年就把这些人都遣散了,然后去朝阳。
要不是因为快过年了,他其实早就想去了。
子正后,大家闹完,也都回房睡了,只有花枝安静地守在他身边。
院子安静下来,他独自看着满院亮堂堂的大红灯笼,不免睹物思人——
他出生于一座南方小城,父母开着门店做生意,渐渐地开成了当地链锁店,家境还算殷实。后来父亲多次离婚又再婚,现在的后妈比他大不了几岁。
他从小处于放养状态,对父母倒也没多少思念,反倒挺想念他那骗子师父。
他师父是他们那条街上一个有名的八字先生,姓吕,大家都他为“吕八字”。
吕八字说易不悟刚出生不久时,他父亲就带着他的生辰八字去找他算过一次。说他四柱皆空,六亲缘浅,虽聪明伶俐,但二十四岁时会有一个大限。还说他与僧道有缘,适合出家修行,连“不悟”这个名字都是他取的,取意:大智若愚。
易父觉得封建迷信不可信,虽然用了这个名字,但并没把他送去出家,后来也再没找人算过。
初中时他无竟间在网上接触到的玄学,兴许是命中注定,他猛地一头扎了进去,通常几日几日地茶饭不思。
后来还直接去找到了已年过七旬仍在大街上算命的吕八字,一有时间就带着一堆书和一堆问题去问他。
吕八字一开始也是不理他的,渐渐地发现他非常有钻研精神,而且在这方面也很有天赋,想着自己也没有徒弟,就干脆提出收他为徒。他当时提了个条件,要易不悟二十四岁之前不准学算命,说会影响他的心智。
易不悟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在易不悟做了他徒弟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吕八字,在他们这街上混了大半辈子,其忽悠人的本事远远大于他算命的真实水平。
师父还狡辩说:干咱们这一行,最要紧的是看破不说破,准不准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知道,来找你算命的人想听什么。这才叫真本事!
很快聪明机智的易不悟就将他师父那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技巧,全部学了过去。
大学毕业后,他也不去找工作,白天跟着他师父在街上忽悠人,收工了就回家写小说,就这样混了一两年。
在他临满二十四岁还有两个月时,突然生了一场急病,高烧不退,昏迷不醒。
吕八字得知后非常伤心,发誓说如果他能跨个坎儿,今后便开始吃斋念佛,不再给任何人算命。但易不悟终是没跨过这个坎儿。
临死前那一夜,他虽然烧仍没退,但脑子异常清醒,连他自己都知道自己是回光返照。
他自身也很难过,却很快的接受了自己将要死去的事实,他和他那十几年后才再次聚在一起的父母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劝他们要好好活下去。
告诉他们,生与死都是道,大道无情。
次日,易不悟卒。享年,二十三。
兑现了对师父的承诺——二十四岁之前不可学算命——因此,现在的易不悟,只会算卦,不会算命。
——
“公子,公子!”易不悟听到花枝在旁边唤他,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已眼中带泪。花枝担忧地问道:“公子您这是怎么了?”说着递了张手绢过来。
他也没接,只是随手抹了把脸,暗然地笑了笑,说:“突然想起我那死鬼师父,大过年的也没个人陪他吃年夜饭。”
花枝失落地收回手,低头下了头。她不知这位公子的师父是谁,家住何处,甚至连他的全名都不知晓,只知道他是皇城来的那位柒公子的朋友。
她既不知晓,也不敢问。
易不悟对她说了句:“夜深了,去休息吧。”他已经有些醉了,端起酒杯摇摇晃晃地起身,走向自己的房间。
路过隐柒的房门外时,驻足,看了看那扇紧闭的房门,又望向天空中朦胧的弯月。他久久地对月举杯,终是一声叹息:“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干杯!”
然后一口饮尽杯中酒,将酒杯扔下台阶。
“公子,您醉了,花枝扶您回房歇息吧。”
他向她摆摆手,推开隐柒的房门,房间里漆黑一片,他熟练地找到床的位置。靠上床头上喃喃低吟:“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脱去衣服钻里冰冷的被窝里,抱着被子深深地吸了一口,被子上还若有似无地残留着那熟悉的味道,刺激着他敏感的神经,他脑子一片混沌,颤抖着手缓缓往下移。
他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的梦,梦醒时全忘了,唯记得,窗外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泥泞细雨。
——
大年初二,易不悟召来所有下人,给他们结了工钱,让他们另谋出路。这些人都是从知府哪儿出来的,多半回去到原来的岗位工作,但易不悟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得到消息时,其他人都没有说什么,想来早有准备。只有枝折哭着给他跪下,求他继续将自己带在身边。
她只说她不能再回去,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清楚为什么。易不悟只好屏退了其他人,独自留她在房里,她才敢说出原委。
原来知府家的小少爷要让她做通房丫头,因此少夫人不待见她,趁这次机会将她打发出来。如果回去,定会被少夫人找机会害死。
既然这样,易不悟自然不能让她再回去。可他自己就是一无家可归的光棍,带上这么个小姑娘,实在不方便。
他思忖道:“要不,我给你一笔钱,你自己做点什么买卖。”
“不行的,公子。奴婢的卖身契在李大人府上,只要还是奴籍在身,这辈子都是奴。”
“那我去给你赎出来!”易不悟愤然道。
花枝满脸泪水地跪着求他:“公子,您就让我跟着您吧,奴婢从小被人贩子拐去,几经转手卖到了李大人府上,早已不知自己的家在何处。就算恢复了自由身,又能去哪里呢?”
易不悟扶额,实在说不出什么话来拒绝她,只能勉强答应:“你可得想好了,跟着我非但没有好日子过,还有可能风餐露宿,居无定所。”
“嗯!”花枝破涕为笑,“只要能跟着您,您让奴婢做什么都可以。”
易不悟将她拉起来,对她说:“去收拾东西吧。”
——
离开前,易不悟去见了知府李大人,感激他对自己的照顾,向他辞行,顺便还提了将花枝买来做自己侍女的事。
李大人年约六十,看上去性格温和,有点修为,但没有突破初识境,算不得真正的修行者。
他客客气气地接待了易不悟,在得知易不悟想要花枝时,直接将人连同卖身契一起送给了他,不光如此,还送给他一名车夫。让易不悟将来再回到夏城时,一定要去叙旧。
临走时,李大人亲自出门相送,并让易不悟代他向柒公子问好。
道完别,车夫驾着马车离开夏城时,新春的暖阳正明媚地洒向身后那座不是他的归属,同时又是他的归属的小城。
一切似乎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
马车一路平衡地驶出了城,易不悟估计,照他们的速度,起码得整整三天才能到达朝阳。
马车自然不再是他当初买的那种小破车,里面宽敞而柔软,坐累的时候,半躺下也没问题。他独自坐在里面打坐修行,很快就忘记了时间。
直到马车停下他才睁开眼,探出头去,发现一个人挡在了他们面前。
“吴叔,”他惊喜地喊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吴良朝他低了低头,客气地说道:“易公子,小的是来杀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