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反复试探
易不悟捧着碗大喝了一大口水在嘴里，然后慢慢地咽下去，喉咙有些痒，咳嗽了几声后才解释说：“那日城外偶遇，我予公子卜了一卦，大象不利。但公子给了我那么多钱，我想一个随手能给路边快冻死的乞丐那么多钱的人，一定是个好人。回到城中后，再替公子卜了一卦，瞧出卦象虽然万分凶险却有一线生机。于是我又打听到了和鸣山庄的事，就想着干脆去山庄找你。”
“可是……”他顿了顿：“马行的车夫听说我要去山庄，都不愿意接这买卖。我只好自己买了辆马车，打算自食其力。到城门口时，遇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他说他愿意为我赶车。却不想到了中途，那少年了劫我的马一个人跑了！”
“我就走啊走，走到了天黑，看到了这间小屋。本想着来借宿一晚，就看见了那俩土匪和昏迷不醒的公子你。我故意放走了他们的马，本想着救你出去，却不想还没离开那土匪就回来了，幸好公子醒得及时，不然咱们就都完了。公子你说，这是不是天意？”
说完后，他一口气喝完碗中的水，又去倒了一碗，吹了吹，递到他嘴边，“喝口水吧，喝完了再睡一会儿，天还没亮。”
隐柒没有接他的水，而是抓起他的手腕，探了探他的灵脉。发现他的灵脉依旧是全部断裂，体内没有丝毫修为后，才放下他的手，又问：“你既会卜筮之术，为何会沦落成乞丐？”
“我不是乞丐，”易不悟叹息一声：“其实，我是个疯子。”
他看着隐柒，一脸诚恳，“您别不信，我以前真的是个疯子，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就在大概半个月前，我流浪到一间破庙里，遇到个老师父。他告诉我说他大限将至，一直在等一个有机缘的人出现，我就是那个人。他不光治好了我的疯病，还教我算卦。我们在那间破庙里呆了七日，七日后他就毫无征兆地仙去了。”
“昨日你为何会出现在城外？又为何是那副惨状？”
“我学到了本事，回到城里，自然不想再到处流浪，想靠卖卦为生。但我穿得破烂，没有人相信我。于是我主动找到个衣着华丽的公子哥，告诉他说，他印堂发黑，不久必交恶运。这可不是我乱说，事实就是如此，但他不信，反而说我晦气，还将我拖到城外打了一顿。”
隐柒盯着他的眼睛，沉默了半晌，又问：“可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不记得，师父说他姓易，让我跟着他姓。还告诉我说，我天资过人，学得太快了。但慧极必伤，不是什么好事。于是给我取名叫不悟。”刚说完，肚子就出发出一阵空响。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早辰出发时走得急，忘记了带些干粮。”
却见隐柒从掏出个油纸包，打开里面个饼子，递给他。他摆摆手，“还是公子你吃吧，你身上有伤，吃点东西，喝口热水，再睡一觉，明天就好了。我以前挨人打了，浑身都疼，最喜欢做的事就是找东西吃，然后去暖和的地方睡一觉，醒来后，就感觉没那么疼了。”
隐柒把饼扔给他，命令道：“吃了它。”
“哦……”易不悟又喝了口水，又咳了几声，感觉头很痛，喉咙又很痒，多半是感冒了。
他放下碗，把饼子扳成了两半，“我们一人一半吧，”然后将另一半塞回隐柒手中，啃着那半个饼子笑着说：“公子你人真好，又给我钱又给我吃的。一定是老天垂帘我，才让我一下子遇到那么多好人。先是师父，然后又是你。”
隐柒看了看手中的半个饼，又见他吃得正香，接着问：“你说的那间破庙，它在哪里？”
“好像是在北边，”易不悟随口应道：“出了城门沿着后山山路一直向北，大约……十里地，就能看见。”他知道隐柒对夏城不熟，就算随便扯个地方他也不知道。
隐柒靠在墙上，微微仰着头凝视着火光，把另一半饼也扔给了他，淡淡地说：“既然这样，那你就好好活着吧。”
易不悟知道他已经试探得差不多了，毫不客气地把他那半也就着雪水吃了，边吃还边问：“公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楚楼，”他说。
易不悟笑了笑：“那以后，我叫你楚公子可好？”
已经忙活了一整天，这一放松下来，又稍稍填饱些肚子，易不悟开始犯困。他又去添了两根柴火，见隐柒好像睡着了，想了想，把新买的狐皮大氅脱下盖在他身上，自己靠在火堆旁边，紧捂着嘴低咳了两声，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他躺下时，隐柒睁开了眼，他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厚实暖和的大氅，又看向那个蜷缩在地上的男子。他身形瘦弱纤细，个子不高，脸上还挂着明显的伤痕。算起来，他应该是比自己小几岁，但看上去却比实际年龄要小得多，即使穿上华丽的衣服，也是一副病央央的公子哥模样，毫无气势。
隐柒脑海中第一次浮现出当年楚楼在自己面前发着疯，大声尖叫着跑掉的模样。可他已经想不起这个人小时候跟着八皇子作威作福的样子了。那时的楚楼好像只有十岁，是个从未吃过丁点苦头、也从未受过半点委屈的孩子。而且，在整个事件中，他只是个最微不足道的牺牲品。
他的死活，没人在意。
他撑着刀起身，将大氅搭回那人身上。靠近时才发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颤，摸了一把他的额头，烫得惊人。他又将那瓶药拿出来，塞了一颗到他口中。
然后坐在火堆旁边，一直打坐到天明。
——
次日，易不悟醒来时，头已经不疼，喉咙也不痒了，就是嘴里发苦，充斥着一股奇怪的草药味。
身边的火堆已经熄灭，但还有少许余温。
屋内只剩下他和那具尸体，已经不见了隐柒的踪影。
易不悟心里“咯噔”一下，暗想自己费了那么大劲来救他，就是为了通过他接近男主杨文颐，他不能就这么丢下自己一个人走了吧！
抱着大氅急冲冲地走到屋子门口，推开门就看到隐柒已经驯服了昨晚那个土匪的马，正坐在马背上，见自己出现，对自己说：“过来。”
易不悟大松了口气，走到他跟前，仰望着他。
“上马。”
易不悟赶紧将大氅披上，踩着马蹬坐到了他身后。
马刚走起来时，易不悟凑到隐柒耳边，小声问：“楚公子，我能不能抱着你？”
隐柒转头，冷冷地看着他。
他左右两边看了看，紧张地说：“你看这两边好高，摔下去会很疼吧。”
隐柒回过头，应了声：“嗯。”然后就看到他将双臂环在自己的腰间，温暖的气息从背后传遍全身。他微微蹙起眉头，感觉很不适应，但也没有拒绝。
易不悟在靠近他时，闻到他身上有一股若有似无的被冰霜覆盖的冷松的味道，非常好闻。想要多闻一下，又怕太过明显被他发现。
行至半程，马越走越慢，最后渐渐地停了下来，他轻轻地叫了声：“小乞丐。”然后将马缰塞到易不悟手中，说道：“我灵力不济，你来御马。”说着，身子就开始朝马下倒去。
易不悟赶紧搂着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这才见他已经嘴唇发白，满额头的冷汗。想来他受的伤让他灵力尽失，晚上恢复了一点也用来驯马。支撑到现在，实在已经撑不下去了。
易不悟用手替他擦了擦额头的汗珠，低声问：“药吃了吗？”
他无力地回：“走。”
易不悟没有骑过马，感到紧张，深深地吸了口气，试着勒了把马缰，喝了声：“架！”力气不大，他害怕马跑快了自己控制不住。
又走了一段，易不悟突然看到自己的马被抢后，留在路上的马车车厢。他有些激动，对隐柒说：“楚公子，你快看，那是我的车！咱们坐马车走，比直接骑马要稳得多，好不好？”
隐柒闭着眼回了声：“好。”
易不悟先下了马，再把他从马背上接下来，靠在树上。自己去将车厢绑在马身上，也不知道对不对，感觉稳了就去扶他，可刚把他扶起来，他就一口血吐了出来，吓得易不悟赶紧把他背到背上。
楚楼身体素质不行，一直做流浪汉本就营养不良，前天还让人给打了个半死，再加上他这一天一夜就吃了一个饼子，早就饿得没魂儿了。
易不悟咬着牙，硬撑着将他背到马车上，两人一起倒在车厢里，感觉自己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他捧着隐柒的脸，对他说：“你再撑一下，我们很快到城里，我给你找大夫。”
见他动了动嘴，凑过去听他说：“我怀里有张地图，去那个地方。”
他拿出那张图，见图上画着夏城城中的路线，图里还包裹着一把钥匙。用手背替他擦了擦了嘴角的血迹，告诉他：“好，我们现在就去。”然后脱下大氅替他盖好，自己坐到车头去驾马。
一开始易不悟驾得不快，但看着天色渐渐暗下，他害怕天黑了找不到路，更怕晚上城门关闭他们进不去，渐渐地提起了速度。尽管如此，当他到达图中画的那个地址时，天已几乎黑尽了。
他们到达的是一座无人居住的宅院，大门紧锁着。易不悟撩开车帘却见不知何时隐柒已经起身打起坐来，他先下车去，用那把钥匙将门打开，才回到车上，轻声叫道：“楚公子，咱们到了。”
隐柒缓缓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拿起自己的刀。
易不悟扶着他下了车，他恢复了些力气，已经能自己走了。将他扶进房间后，易不悟喘了两口气，对他说：“你先歇着，我去给你烧点热水。”
他拉了把易不悟的手说：“别忙活了，去休息，旁边那屋子。”
“但你从昨晚开始就滴水未进，你渴不渴啊？”
“我是修行者，打坐就可以了。”
“哦……”易不悟点点头，“那你有什么需要，就叫我。”
他点了下头。
易不悟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出了门，他根本不想去烧什么水，只想找个床躺下。
天已黑尽，推开旁边的房间，见里面更黑。
摸黑走向床边时，他似乎绊到了张凳子，猛地摔倒在地，闷哼了一声，爬起身时头又撞到桌子角上，又是一声惨叫。
隐柒拿着灯走到他房间时，他还在地上乱摸，没找着方向。“你为何不掌灯？”
易不悟捂着头站起身，疼得眼冒金星，告诉他：“我没火。”
隐柒替他点上灯，想来扶他一把，他走到床边坐下，对他挥挥手，“你歇着吧，别管我。我疼习惯了，一会儿就好。”
隐柒也来到床边，眉头紧锁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问道：“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
易不悟撩起裤腿，看了看自己新摔出来的伤痕，自嘲道：“我一个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的疯子，能活着不错了。”然后放下裤腿，对他笑了笑，“楚公子，你的伤比我严重多了，快回去休息吧。”
隐柒从袖子里拿出一盒药，打开，闻上去一阵冰凉，易不悟打了个寒颤，笑道：“你身上怎么要什么有什么，跟个百宝箱似的。”
“我从才从房间里拿的，”隐柒说：“伤在哪，我给你上点药。”
“还是我自己来吧。”
隐柒和他对视了一眼，“别动。”
易不悟仍由他给自己上药，腿上，手臂，身上，脸上，新伤，旧伤，触目惊心。易不悟注意着他的表情，但他始终没有表情，于是对他说：“楚公子，你对我那么好，我会越来越喜欢你的。”
他没有回应。
易不悟又说：“从来没人对我那么好过，有些东西一旦拥有就会害怕失去。将来有一天，你想不要我了，我多半会活不下去的。”
“说什么傻话，”隐柒将那盒药放进他手里，“这个你留着。”
他站起身，缓慢地走向房门，易不悟看了看手中的药，对着他的背影说：“楚公子，你的药真好，一抹上就不疼了。”
“嗯。”
“楚公子，你会不想要我吗？”
他停在门口，停了好了一阵，才依旧背对着易不悟说：“我叫隐柒。”
“诶？”
“你对这个名字可有印象？”
“那……那楚楼又是谁？”
“……睡吧。”
他离开后，易不悟仰头枕着自己的一只双臂，将药抛到空中又单手接住，微微挑了挑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