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分离的母女
古溪小镇的这场大雨，一直持续了两天，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好不容易按下了停滞键，云幕拉开，见了晴。
双休结束，今天下午，也就到了小心要回去学校上学的日子了。
小镇的学生们一般多为住读，毕竟在这个依旧有些贫瘠的小镇，实在是分不开更多的人力去顾及每日还得上学放学回家的孩子们，哪怕是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也依旧避免不了充当留守儿童的局面，所以，镇长大笔一挥，适龄儿童们便统统成了住读生的一份子……双休的归家日很快就转瞬即逝，十二岁的小心在古溪小学读六年级，这一次回去学校，说是上学，实则是为了即将到来的小升初考试做准备。
古溪小镇面积不大，虽然分为几个村子，实际上也仅仅只有两所公益性质的学校，分别为古溪小学和古溪初级中学，虽然说白了，也可以视为压根没有选择，但古溪镇所剩不多的孩子们依旧趋之若鹜，这一代的农名甚至只有知识才能改变命运。
虽说如此，实则学校里读书的孩子其实也并不是很多，但凡条件好一些的家庭基本上都也已经送孩子逃离了古溪这个年轻人不愿意呆的地界，往更加繁华的城市奔去。
像是李小芸这种，本可以去城市更好学校就职却毅然放弃选择死守在此的人，更是除了她便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义务教育阶段，又因为这里的学校常常招不满学生，所以所谓的小升初，其实更像是一次期末考试一般，对于即将而来的考试，小心和妈妈都没有更多的情绪影响。反而因为木槿的离开，这些天，两人的情绪都有一些低落，家里的氛围也显得有些沉闷，就连一直天真烂漫的小心，也常常会被李小芸发现不是在发呆，便是望着门外在失神。
李小芸没有和小心说太多了，有些时候孩子们之间的感情得她们自己去处理，这个过程，她没有办法帮小心度过，也没办法去欺瞒小心说没关系，木槿只是暂时离开一会儿……
她站在门外直到目送小心离开，才默默拭去了眼角的泪光，成年人也有成年人必须面对的现实。
李小芸在古溪小学旁的古溪中学就职，晚一点把家里收拾完毕后，她也得提前过去做新一轮的课前准备了。李小芸转身，打算先把小心房间的床铺拆了洗洗，现在的天气看起来很好，有太阳还有轻风，运气好的话还能赶在离开前等到床单干透收进房子里，不然，便又只能拜托隔壁家的婶子帮忙了……
她来到房间，看着枕头上已经结痂的泪痕，不由叹了口气，她的枕头上，又何尝不是如此呢……李小芸思绪纷飞，手里的动作却一刻不停，突然，枕头后面似有什么东西飞了出来，李小芸低头一看，原来是几个硬币掉在了地上。
她愣了愣，而后，鬼使神差地把枕头翻了过来……
枕头下面……一堆被整理平整的零钱就那么沉静地躺在那里，李小芸拿起来看了看，不多不少，五百八十块，还有掉落在地上的，一快三毛钱……
这……这是木槿的钱！
只有木槿平时会有把钱理顺整理整齐，再从大到小叠在一起的习惯，而小心，总是随手把钱就那么一抓随手放着，有时候好好的钱到了她手上都会被揉地一坨一坨的，还常常会因为丢三落四满口袋找……
李小芸一只手拿着这不多却因为都是零钱而显得厚实的一沓钱，一手打开了里面仔仔细细折叠放起的小纸条……
“妈妈，谢谢，我爱你。——木槿”
纸条上显示的字，是木槿清秀的字体，木槿的字写得很漂亮，就像她的人一样，看过的人就不会忘记。李小芸以前偶尔还会想，要是小心的字写的有木槿一半好那她就满足了……短短的几个字，沉甸甸的一沓钱，让李小芸的手却感觉犹如千般地重，整个胳膊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木槿！我的女儿！不要！啊！！”李小芸忍耐许久的情绪再也无法遮掩，就那么跪坐到了地上，手指尖的字条被用力拽着，紧紧挤上了心口处，指头的力气大到手掌上的青筋都开始暴起，她大声尖叫着撕心裂肺地哭出了声……天知道，从接到锦城派出所电话的那一天起，这一切就成了她的噩梦，这些天，为了不让小心难过，她一直都把对木槿的思念死死嚼碎，吞进肚子底，这一刻，她却再也隐藏不住，整个人像是崩溃了一般哭得彻底。
那是她的女儿啊！从李小芸带回木槿的那天起，她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木槿是那么得懂事，这些年一家三口的生活，很多时候都是木槿在照顾着她和谌微心！很多时候，李小芸甚至心里都觉着，木槿是老天爷给她的礼物，来让失去爱人后的她和小心的人生不再有缺憾，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上一次李小芸崩溃痛哭，还是小心爸爸去世的那一天，这种感觉，就像是生生被人从心里撕去了一个大口子，无法愈合……你更不愿它愈合……
因为这个带来伤口的人，是哪怕你痛苦万分也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哪怕是论及这个人所带来的疼痛，你都不舍得告知他人和别人分享……
如果能回到两天前，她一定……一定不会让木槿离开她，哪怕是一分一秒，哪怕是她的亲生父母，哪怕是耗费一切，谁都不行！谁也不能从她身边把她的女儿带走……
那是她的女儿啊！谁也不能……不能……
……
小心到达学校的时候，人还有着些许的恍惚，这一路走来，再也没有人陪她一起。
以前，不管是归校还是离校，都有槿姐姐在一旁陪着她……夏天槿姐姐会偷偷省下钱给她买来冰淇淋做惊喜，冬天，会把外衣的扣子打开把她裹进最温暖的衣服里，每每这个时候被校门口的保卫爷爷看见，便总会望着她们笑着打趣小心，说她和木槿一到冬天就像是成了连体婴一般，那个时候的她总是笑嘻嘻的，天知道！她有多希望自己能真的和槿姐姐变成一对连体婴！这样，槿姐姐，就不会离开她了……
可这一次，当谌微心回过头去看向来时的路，她看了很久很久，却再也没有见到远方出现那个红衣服女生的身影。
一眼望过路的尽头，就连路上带着些泥土的脚印也只有她一个人的，看起来是那么的形单影只。谌微心才发现原来这条路一个人走起来，是那么的远，那么的泥泞，那么的看不见终点，亦看不清来途……
谌微心一直都没有告诉妈妈，其实在木槿离开的那天，她偷偷瞧过那辆越野车的车牌——锦a，昨天趁着妈妈不注意，她溜到了隔壁婶子家里，隔壁婶子告诉了她，那是锦城的车牌。锦城离古溪，大概有一天的车程。谌微心在心里默念，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照顾妈妈，然后，槿姐姐！我一定会考去锦城找到你，你等我！
这是谌微心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自己做决定，也是第一次想要好好学习，想要好好读书，想要考去一个陌生的——城市。
她书包的小隔层里放着被手帕小心翼翼包好的槿姐姐送给她的小熊项链。
她对木槿和木槿亲生妈妈之间的事了解的并不是太多，除了这些年从周围婶子们闲聊中无意听来的，更多的还是很多年前懵懵懂懂时妈妈告诉她的。
可谌微心却敏感地感觉到，槿姐姐其实一点儿也不想离开，妈妈也不愿锦姐姐离开……她其实不是太明白，既然都不开心，为什么却还是要选择与彼此分开呢？槿姐姐那么好那么好，可为什么槿姐姐的妈妈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她最爱的槿姐姐呢？
直到现在，被李小芸和木槿保护良好的小心依旧理不清这些看起来明明简单实则却无比复杂的感情，她，不太明白她们，大家，不都是母女么？可哪怕这一切的不理解也依旧丝毫不影响小心傻傻地明白一点，那就是，她的槿姐姐，变得不开心了……从她懂事的那年起，在谌微心的眼里，槿姐姐虽然很少会像她那样开怀的哈哈大笑，可有时候遇见她犯傻的时候，槿姐姐却总是会忍不住嘴角上扬的，每每这个时候，槿姐姐的眼睛都会变得亮亮的，非常漂亮，每每那个时候，槿姐姐眼睛上的雾气就会消失不见，就会露出她漂亮的眼睛，那是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的双眼！
可从那天，从她十二岁生日的那天起，从槿姐姐决定离开她和妈妈的那天起，她就感觉，这样的槿姐姐，再也不会见过槿姐姐眼里有闪闪的精灵出现了……
小心其实并不知道那个闪闪的叫什么，可看到它消失，小心却感觉到了深重的难过，压得心里不舒服的很。
小心心里想着，既然妈妈和槿姐姐都那么为难，既然妈妈说槿姐姐不能留下，那她去找槿姐姐不就好了么？
小心这一刻，突然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很完美的办法。
三年后，她一定要让谌微心三个字，在锦城的高中录取名册里出现！
然后，就一定一定可以找到她的槿姐姐！
那时候……槿姐姐，一定会开心起来的吧……
那时候，她一定会赶走槿姐姐眼睛里的薄雾，把那闪闪的精灵给抓住，还给她最最漂亮的槿姐姐！
……
这一天，远离开彼此的三人，满怀着独特的心事，思念着远在他乡的亲人，度过了分离的一天，也许下了源自于彼此的信念。
加油，木槿！
加油，谌微心！
我的女儿们，你们都要好好的！
……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