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走马
晏清绝有意识的时候,发现自己醒在一处废墟之中,指尖似乎比平时还要冰凉,这里的温度让他不免打了个寒颤。
废墟的场景应该很清晰,至少晏清绝行走的时候没有任何停顿。但仔细探究,竟然发觉是一片模糊。
更怪异的是,本要去诧异此处为何的自己,并没有任何困惑,仿佛置身在此,是理所当然的。
他就像被设计好的一样,从这处废墟起身离开,明明没有任何目标,却执着地走向未知的前方。
当鞋尖踏离这里,身后的残坦顷刻覆灭。
而他突然就开始跑了起来。
似乎这附近危机四伏,他从师父身上学到的能力也一瞬间失去了意义。
心脏就像被人从身后捅入,剧烈的疼痛让他卸去了力气,直径摔落。人接触到地面那一刻,就像从空中坠下,穿过许多杂乱的树枝,他任其刮伤,毫无反抗的能力。
当思绪终于逐渐回笼,晏清绝终于感觉到自己可以去分辨周围的一切。尽管从‘高空坠落’把他的骨头撞得生疼,但这凑合能够行动。
周围模糊的背景,只有不远处的屋子里是唯一具有真实感的。
他蹒跚地走过去,就见到一位幼童打开了房门。
这瞬间充满了荒诞,让晏清绝不免多看了面前的孩子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出声问道:“……‘小独’?”
小孩眨了眨眼睛:“请问,你是谁?”
晏清绝不禁皱起眉头,反应都还没有来得及,面前的这个小孩就突然倒下,连他也跟着重心不稳。
好像刚才穿过他心脏的疼痛慢慢跑了回来,呼吸间都带有一点沉重的血腥味在胸腔。
“为什么……”
孩子尚还稚嫩的声音带上了哭腔,缩成了一团,似乎在用尽全力捂住胸口的异常。幼小的,只能挣扎的,却做不到任何的反抗。
明白了什么的晏清绝慢慢靠近‘小独’,两个同样冰凉的手接触在一块:“不要……害怕。将来……你会活得很开心,不会一直在这个屋子里……”
小手因为疼痛忍不住抓紧另一个冰凉的大手,对上的眼神,是未知的惶恐。
“可是……我真的可以……”
话音弱了下来,方才还在挣扎的小家伙好像陷入了沉眠。晏清绝倒抽了一口气,他把捂着胸口的手抽出,递到面前人的鼻尖处。
伴随一声轻蔑的笑声,‘小独’瞬间化作了白骨,再任风吹散。
“……若不是想取清绝的性命,还望体谅一番,请前辈现身。”晏清绝的目光锁定了一处。
浑身写满了不祥气息的黑衣男子便露了模样,他的脸上缠着绷带,看不清相貌,身后冒出的黑气却相当明显。
“嘻,虽然从年纪上,我确实是‘前辈’,不过从诞生上,我还小啦。”
男子的声音非常不着调,却与寻常人大不相同。他有些骚包地歪着脑袋,看不清面容的脸似乎在勾唇:“每个人都会见到我,而我的样子跟不同的人是有关联的,相当于每次都是新的我。”
“多数情况中,他们只会见我一次,你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都死了。”
“答对啦!”男子愉快的接近,晏清绝却发现自己不能后退。
对方细长的指尖就简单地摸上了脖子,突如其来的眩晕便使他眼前一黑。
就像任意拿捏了濒死的动物,男子的声音还有一点点怜悯:“但是你不一样,你会见到我很多次……很多次……直到你——”
他骤然睁开了眼睛,四周的布局清楚明了,外头还有几声鸟鸣在响,熟悉且安心。
晏清绝试着起身,可惜没有任何力气。似乎这样的清醒也只是短暂的,身体再次传来的异变宣告着,要将他拉回方才的地方。
念出的名字流连在齿间,却没被道来。
小独不在那个屋子里。
好像是可以出门的情况,便独自一人站在这繁花锦簇的地方,这样看上去没有什么奇怪的点。
晏清绝站在后边,没有去贸然打扰。
他看得见先前那怪异的男子就在小独的身边,似乎被晏清绝注意到后,就没有再隐藏自己,而已经化成白骨的小独,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在这个地方走动。
也许周围还有着什么人,是小独看得见,他却感受不到的。晏清绝能注意到小独似乎在与什么人交谈着,手会去碰触那些柔软的花瓣,好像在分辨什么。
突然有抹鲜红的颜色出现在枝叶上,约莫是小独没有把握好力道,接触枝干时,任花朵的刺扎进了掌心。
身边好像有着什么喧嚣,小独的神色淡淡,挥了挥手,跟空气说自己没有任何问题。
又过了好一会儿,仿佛身边没有人了,小独再次伸手触向那些尖锐的刺,明晃晃的红融进绿色的枝干里,就像感受不到疼痛。
晏清绝见状,将自己的手覆在另一个手的掌心上,没有温度,没有触感。
“‘小独’。”
小孩转过身,带有一点讶异:“你……是何人?”
小独就这样被拉入一个拥抱里。
“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
“但是,并没有值得恐惧的。”
“……”
“因为我们不用像一般人一样,也能活着。”
幼小的手便揪住了晏清绝的衣襟,没有人知道被病魔缠身的小孩,是从哪寻得的力量,上好的布料隐约有着被拉扯坏掉的迹象。
“……可是,他们都会难受。”
担心他要出什么事,害怕他的突然晕倒,也会烦躁他那颗不安分的心。
晏清绝摸了摸小独的脑袋,似乎想起了很久之前。
“没关系,父亲并不会嫌弃你。”
“而且,不久以后,你将会有一个名字。是代表着无人可染,独一无二的你。”
因为没有触感,小独攥紧的双手透过晏清绝深色的衣襟,逐渐蔓延起血色,他抬头看着面前的人,张开嘴,是无助的舌头被断开的样子。
将双手搭在小独的肩上,晏清绝就像是知道对方要说出的话一样:“所以,你会……”
他的眼神对上后面那带有嘲讽色彩的男子脸上:“我们一定会的。”
……
晏清绝就这样,断断续续的苏醒、昏迷。
他在那怪异的世界里,看见小独会一次一次出现他没有发生的病症,看见那满身不祥的男子不屑又怜悯的目光,看见自己一遍又一遍的冲过去,去告诉那个他最熟悉的小孩。
不要害怕。
这种重复的事情,让他觉得时间过了很久。
久到自己逐渐年迈,逐渐没有任何力气能够挣扎。
“……”
“公子。”钟季端着一份药过来,周围的场景和他反复苏醒时无甚差别。
“听说昨日你在晏家秘宝处无故昏迷了。”
居然只过了一天……
晏清绝沉默了片刻,几乎是下意识去问了一声:“潇潇呢?”
“她昨天将公子带回房间后就出去了。”钟季将药递过去,诚实回答,晏清绝也诚实地去流露出一丝可惜与失望。
“虽然很抱歉,醒来看见的人非公子所愿,不过还先谈谈正事吧。”
一天滴水未饮,服下这份令人几近作呕的药难度还是非常大的。但是晏清绝毕竟很熟悉这个味道,他眉头尚未皱起,便把药喝尽,甚至还能简单地擦拭一下嘴角。
“是九殇,对么?”
“是。”
“过去我从未有过梦魇,如今突然就出现了。”
钟季仔细听着晏清绝提到的异样。他收起了碗,再次给晏清绝把了个脉。
“钟家那位神医说过公子体内有个火,熄灭便会死。依这脉象来看,确实如此,如今火势逐渐减弱,而公子派遣其他人手去搜寻长生之物,服用也切记贪多。”
“药有三分毒,我自是知道的。”
“那么,剩下那些思虑过重等要求我便不多言了。”钟季缓了缓,正色:“我并非大夫,这样的说法可能并无准确。”
晏清绝听出了钟季的言外之意,他点头:“你说。”
“家师曾经与我说过九殇,它的毒性温吞至极,也许只是因为某些原因被压制,导致现在才会出现新的问题。”
“也许……它的二次发作,就是公子现在的这个年纪。”
“我依公子所言找到了柯家人,他们确实带来了晏陆藏起的相关书籍。可惜中了九殇之毒的人少有记录,更别提大多都是幼年夭折,早早就被埋入地下。”钟季开始回想起那些书中内容。
眼前书生扮相的男子有些迟疑,晏清绝本想接话,却突然猛咳嗽起来,足足缓了大半天,也没有说话的机会。
“……仅有几个活到成年的,会像公子这般。”
都说人到壮年以后,就会是力量的巅峰。
而接触九殇的人,会从步入壮年开始再次重回幼年的孱弱状态,重新变得易碎不可扰,被任何病魔简单的侵蚀掉。
那几个人……最后都选择了自我了结。
钟季离开去处理其他的事,晏清绝便躺下思考。
好像那个把他拉进怪异场景里的感觉是暂时消失了,但尽管如此,也难以让人放松警惕。
选择自我了结的,是因为那份诡异的梦魇驱动着,还是忍受不了重新变回那副任其宰割的模样?
大概是一盏茶的时间,刚才药的起了效果,他开始感到了困意。
明日……我会……?
会醒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