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骤雨歇（五）
外头的风雨开始变弱时，已经是个三天过去。梁地之所以初秋就可以收成，也是因这暴雨来临得持久。
尽管额头现在还有些发烫，不过没有病来如山倒那样的效果。晏清绝可以单纯的做一些事，然后继续休息。是的，他还是病了，却比幼时焊死于床上要好上许多。
慢慢地平复心情后，从晏清绝的常态看，似乎把人关在死局里整疯的事并不像他所为一样。
潇潇的情况也逐渐稳定，只是还在陷入沉睡。
晏清绝看了一眼窗外，雨声沥沥，已经没有前几日的那般凶猛。当时来到梁地的时候，潇潇还对收成作物的时机有些好奇。
他无奈的皱眉，于铺好的纸面上留下墨迹，在他嘴边的话，轻得几乎听不清。
“……你再不醒来，就看不见解答你困惑的雨景了。”
烟雨阁如今正在修葺当中，它的大阵给晏清绝拆去，由乐正家主出资建设，未来将成为梁地居民常来的名胜风景。
不过，烟雨阁仍然保留大部分的地貌。罗空空在发觉自己可以动的时候，就轻车熟路的来到了烟雨阁内。
她先是去找了间屋子，里边多日未经打扫，蒙上了些许灰尘，就像和翟羽羽决裂的那天，总是不高兴的小孩就再也没回来过。
罗空空拍了拍椅子上的尘土，坐上去后就发起呆来。前几日的乱斗似乎还历历在目，与翟羽羽最后一次的交谈也在脑海内挥散不去。
原来我们分道扬镳这么久，你也不曾回头。
罗空空走进了翟羽羽的房里，把自己偷偷藏起的小盒子取了出来。
乱斗还没开始的那个时间点，她原本是打算带着翟羽羽去见一场好戏。暗杀者里有任务需求便当过戏子的人，而翟羽羽最喜欢的便是看戏，罗空空就废了好大的劲请来了几尊大佛，也是想让翟羽羽开心。
将盒子打开后，罗空空笑了笑。
她已经知道，翟羽羽成长了很多，也许她的悄悄张罗早就被人告知。就算没有发现红衣商会的人，而是照着自己的计划来做，翟羽羽也不会因为这场戏动容。
拿出盒子里的东西，那是把精致打造的弓。罗空空希望将这个成年礼物送给翟羽羽，让她回来。实际上，那个飞鸟已经挥动着羽毛跑远了。
她开始漫无目的的闲逛，直到走到烟雨阁另外的位置——那是她给翟羽羽准备看戏的地方。
看装潢还没有被人动过，除了突然多出的一样东西。等罗空空走进细看的时候，才发现是柳榆。
他断了一只手臂，狼狈写满了全身上下，依靠柱子去支撑身体，垂落着头颅，脚边还有一坛酒，里边已经空了。
罗空空稍微有些了然，没有在上前，去管那已经凉透的尸体。
她对柳榆为何自断性命这件事没有兴趣，更不想去在乎这个让她和翟羽羽分开的直接原因。
避开一些人群，罗空空离开了烟雨阁。她还抬头仰望了一会儿上边的阴暗天气，有几滴雨水直接掉在眼睛里面，感觉是相当得不好受。
“你找到了天空，而我呢，我会去哪里？”
几乎是同一时间，翟羽羽也看向天空，雨似乎要停了，沉闷的空气已经逐渐清新。
“这个书契拟好了，你可以看一下有什么缺漏的地方，若无其他问题，便可摁手印了。”
狄子阳代替着晏清绝出面，将翟羽羽收入麾下。
虽然没有搞清楚为什么雇主最后换了个人，但翟羽羽知道她真正要去听从的人是谁。确定了一番内容和雇用金额，她将手印干脆地摁下。
关于针对异能武者的毒，已经被乐正兄弟全盘托出。所以钟季有一点点忙，他一边要招架住苏婳，一边又要去找找证明自己猜想的东西。
于是他还得呆在地牢那边对暗杀者进行审问。
知道钟季行程的狄子阳摆了个表情，像极了担忧独自出门的肉包子的老妈。
“……”
钟季给了狄子阳一拳，也不知是为谁揍得。
来到天阙府后，看见苏婳可怜兮兮的摆着一张脸，钟季再次头痛起来。因为毒的问题他必须接触关在地牢里的暗杀者，所以苏婳只需要在这里等着，就绝对不会漏下。
以上的操作还是晏清绝的友情建议。
“我真的真的真的知错了嘛！”
少来，明明看见他从烟雨阁出来还很嘚瑟地招手。
“而且我也没有与你违反约定，这都是上头任务！我只是个可怜的听令鬼呜呜。”
借口，职权比你大的并没有在梁地，而且看天阙府的部署何止是插了手，完全就是还插了几脚。
“钟——季！小——粽——子！你理理我嘛！”
被烦了几回的钟季，终于是忍无可忍地朝苏婳身上一点，苏婳突然就像个哑女一样指手比划了半天，末了，只能是气鼓鼓待在一旁。居然真的‘安安静静’等到钟季盘问结束。
“……脸鼓得真像河豚……嘶。”钟季被踩了一脚。
苏婳扭头，彻底不搭理他了。
钟季把写下的内容交给了一旁的侍从，然后看了一眼苏婳，点开了她的哑穴。
被点开哑穴的人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努力去拉下脸，大有一副绝对不原谅的气势。
到底是谁在被原谅啊。
“……制药工坊那时候，你还记得我说了什么吗？”
“那里除了死人就是疯子。而你曾经擅自闯到那个地方，若不是运气够好没有被抓走试药，也正赶上我和你的那个偶像闯工坊，你能想象你后来会如何吗？”
“我很难去相信你。”
苏婳努了努嘴，但是没有反驳。
“而如今，你与我约好不去插手此事。”
“……”
“……天阙府抓到了大部分的暗杀者，毫无疑问多少是成功的，我想评价你的有勇无谋也没处说。”
苏婳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被夸，甚至是被钟季夸。她止言又欲，又整理了一番语言：“钟、钟季公子，您……不会被我气傻了吧。”
钟季没好气的戳了戳苏婳的额头：“我是说，你与其违背约定，不如一开始就试着说服我。”
“我只是想你不要乱来，没说过不允许你做什么。你是自由的，苏将领。”
乐正兄弟把在伸出的头默默缩回，乐正礼率先开口。
“嘿嘿，我就说苏姑娘一定能搞定他。”
“真好啊……”
“钟季这个小子实在太怪了，有这么漂亮的姑娘追还一副拒人千里的态度。”
“因为不能确定心意吧……”
“阿义。”
乐正礼看了自己一边唱哀调的乐正义，不知道自己那天的提醒到底合不合适。甚至这又出现了潇潇姑娘重伤、清绝突然一改过往温和作风的情况。
乐正义似乎也注意到，他最好的兄弟也喜欢他喜欢的姑娘。
“算了……这样愁着，又是什么事呢。”
乐正礼警觉：“嗯？”
“我要去找清绝喝酒，跟他大说特说。”
“……噫。”
晏清绝发现自己的书房里多了个人时，是在这段对话发生后不久，乐正礼还是没有拉住自己那突然想开了的弟弟。
“清绝，喝酒吗。”
“我能浅尝一二，合适？”
“无事，喝就行。”
晏清绝倒是没有拒绝，他发现了乐正义的状态不对。在慢慢地品酒的时候，乐正义则没有平日那种冷静的模样，几乎像个莽夫一般的豪饮。
无奈，晏清绝只能估量起乐正义所喝的次数，再恰到好处的截下继续喝酒的乐正义。
“你来我这不会只为了喝酒吧？”
乐正义的眼神稍微有些迷离，但是还有几分清醒，他怔住了一会儿，眼神就瞟过来，看向了晏清绝：“清绝……你是不是知道了？”
晏清绝摇头：“我并不会读心术。”
“噢……这样啊。我喜欢潇潇姑娘。”
“……”
这个突然的发言，让晏清绝感到意外，却又觉得非常合理，乐正义见到潇潇会有一些多余的行为。
晏清绝瞬间就了解到他看见乐正义对潇潇的主动，会感到一丝不对劲的由头。是因为他也同乐正义一样，所以才想将潇潇挡在身后，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潇潇。
“抱歉。”
乐正义听见晏清绝的话，反倒是笑了一声：“你道歉做什么？”
“我无法为你提供帮助。”
“因为你也喜欢潇潇姑娘，这我清楚。”
晏清绝微微挑眉，似乎乐正义这句话的可信度给他听了出来，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而酒精开始上头的乐正义就开始多话了。
他一边笑着自己和晏清绝，说幼时讨论过的喜好标准，明明只是童言无忌，最后却中个彻底。
又兀自感叹自己突然喜欢起这么一个人，他身为乐正家的少爷，失落和想念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
乐正义扭头看向晏清绝：“清绝，你也会有这些感觉吗？”
“会。”
晏清绝没有迟疑，他看见乐正义笑得很释然。
“清绝，我和你说个过分的话。如果潇潇姑娘喜欢上了一个病弱的人，哪怕是抢，我都会去夺到手。”
他知道，乐正兄弟并不是个什么大善人。
“或者，潇潇姑娘其实不喜欢那个病弱的人，那我会更直接，让那个病弱的人放弃。”
他理解，这一定是他或者他的哥哥会做的事。
乐正义突然垮下了脸：“为什么……这件事还会有第三个可能性呢？”
“我喜欢她，可你先是我的好兄弟。”
晏清绝见乐正义把自己捂做一团，似乎是在妥协之间有些纠结。晏清绝笑了笑，饮下杯中的最后一口酒，似乎是有点急而蹭到了几口辛辣。
“咳……咳。”乐正义担忧地抬头看去，却见晏清绝已经起身：“所以，对不起。”
我也喜欢她。
以病弱之身去喜欢她。
还想着请她留下来陪在自己的身边。
“啧啧，没意思。”乐正义也跟着起身，卷走了自己带的酒：“我随便找个景色不错的地方独饮了，你先去休息吧，晏家独子。”
乐正义推开了窗，直接用轻功跳走。晏清绝看向窗口，原来那外头的雨，已经停了。
晏清绝就寝前，经过了潇潇的房间。他试着敲了敲门，依旧是没有人应答的状态。可能是醉意上头，晏清绝难得逾礼，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潇潇闭着眼，似乎睡得很香，前几日那触目惊心的伤口都好好的包扎了。如今一看跟平日没什么区别，只是不太好动。
晏清绝这样看着潇潇，似乎想伸手去触碰一下潇潇的脸，但还是停了下来，把手移到耳边短发的发尾处。
他轻轻挑起几缕发丝，温和的眉眼有些恍然的意味在内。
“等你醒来以后……愿意听听我的独白吗？”
那是无法控制跳动的心脏，所传来的呐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