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里夏尔看着跪在地上，不断咳嗽的青年，面上闪过一丝忧色。
其实他能发现这处地方纯属偶然。
在王都捅出个大新闻后，他意识到自己把杀艾涅斯特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今后再这么冲动的话，别说为同伴报仇了，连自己的命都有可能搭进去。
想通这点后，他就当机立断逃出了王都，一路南行，最后绕过边境关卡，进入了迪尔克海姆帝国。
他要去那里找个人，顺便冷静一下头脑。
就在他离目的地还有一半路途的时候，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
艾萨克只是帝国境内一处不起眼的小城，向来和数量稀少的术士无缘。
但里夏尔却在这座普普通通的小城里，感应到了一股微弱的魔力波动。
这个情况让他有些在意。经过多方走访查探，里夏尔找到了波动的源头——一处肉眼不可见的魔法阵。它的作用是诱导人们的认知，让他们将注意力从这块区域上移开。
在魔法阵的中心，隐藏着一处地下通道的入口。
里夏尔隐隐地感觉到，再调查下去的话，自己会被牵扯进一桩麻烦事里。
他当然知道正确的选择是当作没看见，直接离开，毕竟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但他又不想因为自己的冷眼旁观，让这座城镇的居民面临未知的危险。
在反复纠结后，他还是决定冒险走上一趟，看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出乎他意料的是，通道的尽头只有几间被锁住的房间，里面什么人都没有。
物理意义上的锁对里夏尔没有任何意义。他甚至都不用研究一下锁的类型，只需伸手按在上面，用小威力的魔法破坏掉里面的结构，再轻轻一推，门就开了。
只是在进入最深处的房间时，他碰到了一点麻烦。
这个房间里可能有着最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门扉上刻印着一道危险的魔法符号。贸然打开的话，可能招致他承担不起的后果。
是赌一把，还是就此放弃？
要是换一个人的话，此时恐怕只能打道回府了。但棘手的状况反而激发了里夏尔的好胜心。别人越想隐藏什么，他就越想要揭开那背后的秘密。
最后，他采取了一个在世间看来简直匪夷所思的做法：利用自己精细入微的魔素控制力，压制住这个符号的同时，以纯粹的魔力一点点地抵消掉它的构成元素。
即使对里夏尔来说，这也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在力量的控制上稍微出点差池，就会引发一场爆炸。
他足足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完成了这个目标。当他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时，才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地颤抖。
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推开门看见的场景就令他大吃一惊。
这是一间格外巨大的房间，四周堆放着数量极多的仪器，屏幕或亮或暗，但都看不出用途。
靠墙的一侧放置着一台巨大的培养槽，里面注满了无色的液体，一个青年男子正在其中沉睡着。他看起来大约有二十几岁，身材比正常的成年男人要消瘦一些，脸色也异常苍白。即使闭着眼睛，眉头也微微地皱起，显得有些痛苦。
再联想在其他房间里看到的手术设备……这里是在进行非人道的人体实验吗？
难怪要想方设法地藏起来！
在最初的震惊和愤怒过后，里夏尔很快就打碎了玻璃，把人救了出来。扶住青年的时候，里夏尔注意到他的身上遍布着针口，甚至还有皮肤被划开后重新缝合的痕迹。
除去这些发现外，这个人的精神状态也不太对劲。他先是不停地咳嗽，缓过劲后又发起了呆，里夏尔一连问了几个问题，他都像没听到一样。
这样的表现不禁让里夏尔担心，对方会不会已经被摧残了神智，不能正常地和自己交流。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青年终于有了反应。
“这里是……一群疯子做实验的地方。”
他说话的速度很慢，嗓音也非常沙哑，仿佛很久都没有说过话。至于内容，倒是和里夏尔预想的差不多。
里夏尔小心翼翼地问：“你知道这些人去哪了吗？”
“不知道。”青年似乎也有些困惑，“我上一次醒来的时候，他们还在。”
“他们有多少人？”
“大概有十几个吧。不过常驻这里的一般只有两三个。”
虽然他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但说话的条理还算清晰。
接下来的问题就比较敏感了。里夏尔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问道：“你和他们是什么关系？”
“我？我只是他们的……实验品。”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青年的眼里闪过深沉的恨意。
“为了预防万一，我想确认一下，你应该不是……自愿的吧？”
“自愿？”青年嗤笑了一下，语气变得冰冷，“怎么可能？”
里夏尔回忆起他刚才见到的情景，心情有些沉重。他想说点安慰的话，但又怕在不了解的情况下随便开口，反而会撕开青年的伤疤。
“你呢？”青年反过来问他，“你和这里的人，和‘贝德’又是什么关系？”
“贝德”？里夏尔暗自在心里记下了这个名字，然后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你说的什么‘贝德’。我是偶然发现了一处地下通道才进来的，事先并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他没有提到这处地方有多难被发现，而他为了进来又花费了多大的精力。看到青年还在用审视的目光打量自己，他就又补充了一句。
“如果我和他们是一伙的，就不会大费周章救你出来了。”
青年的眉头松开了一些，看上去似乎接受了这个说法。
“你知道这里是研究什么的吗？”里夏尔趁着青年放下戒备，问了他最关心的问题。
“你知道这个想做什么？”
“呃……”里夏尔卡壳了。他总不能说自己在类似的地方待过，所以感到在意吧？
好在青年也不是非要他给出一个理由：“不知道，我一般不怎么关心他们在做什么。”
里夏尔又郑重地问道：“那你有没有听他们提到‘改造人’……或是类似的说法？”
这里的布置，让他联想起了罗兰迪亚魔法学院看到的实验室。在推门进来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一下浮现出了很多东西，但都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没听过。”
青年很痛快地给出了回答。
“这样啊……”
里夏尔有些半信半疑。不过他转念一想，在加尔兰博士被杀后，改造人的核心技术应该就失传了，不会那么容易被别人掌握。
而且改造人必须从婴儿时期就开始接受手术，青年的年龄也不符合这一要求。
解决了最关心的问题后，里夏尔就没再追问下去了。从这里的设施和青年的反应来看，不难想象这个人遭受了怎样的折磨。他还不至于把好奇心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再说自己也不是来审问他的，把人救出去才是最关键的。
“你有家人吗？他们知道你在这里吗？”
里夏尔偏头问道。如果青年的回答是“是”的话，他就可以把他送回家人的身边。
但回答他的只是一句听不出感情的“没有”。
里夏尔不禁有些犯难。
“不管怎么说，先离开这里。”他对青年伸出手，“我猜你也不想再待下去了吧？”
如果他是一个人的话，完全可以在这里守着，等到别人回来再将他们一网打尽。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出受害者，其他的事可以留到以后再做。
青年犹豫了一下，没有握住这只手，不过还是跟着他离开了这个房间。
平安无事地回到地面上后，里夏尔刚想询问青年接下来的打算，就发现青年已经越过了他，向别的方向走去。
“你去哪？”
“和你无关。”
“不是和我有关无关的问题……随便乱走的话，万一又被他们抓到了怎么办？”里夏尔提醒对方。
“我心里有数。”
……虽然这么说，但我真看不出来你心里有数的样子啊。
里夏尔有些无奈地问：“你确定吗？”
青年停了下来，语带不快：“你在怀疑我？”
从被救者的角度来说，这样的态度不是一般的恶劣。但里夏尔生性宽厚，并没有放在心上。他看到青年又抬起脚步，连忙追上去，按住他的肩膀。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
“只是什么？”青年不耐烦地回过头。
两人目光对上的那一刻，里夏尔不禁一怔，放在对方肩膀上的手不自觉地用上了力。
在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他强迫自己松开手，轻声说：“没什么。那……你自己小心。”
随后，他让到了一边，沉默地看着青年离开。
他知道自己变了。要放在从前，他无论如何都要把人护送到安全的地方，才能放下心来。
但是他所有的善意，所有的热情，都在刚才看到青年眼神的瞬间，像被一盆凉水浇透一样，急速地冷却下来。
太像了。
虽然外貌不一样，性格差异也很大，但是那种灰暗而冷漠的，仿佛对世间万物毫不在意的眼神，却让他联想起了另一个人。
那个……他最憎恨的人。
里夏尔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穿黑色军服，佩着长剑的冷峻男子的身影。
他抬手捂住眼睛，自嘲地笑了一声。
……
格雷在确认没有人跟着他之后，迅速地闪进了一条小巷里。随后，他就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一样，慢慢靠着墙滑倒在地上。
他感觉自己挺对不起里夏尔的。
虽然里夏尔砍艾涅斯特时毫不留情，但在平时，他还是那个心地善良，态度和善，做好事不求回报的主人公。偏偏格雷为了维持人设，只能摆出拒不合作的态度。可即使如此，里夏尔也没有生气。从这上面也能看出，他既不认识维因，也不知道二代的剧情。
但在和里夏尔分别的时候，格雷却感觉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揪紧了。
虽然他一直在告诫自己现在是“维因”了，但扮演“艾涅斯特”已经是一种深入到骨子里的习惯，有时候难免会冒点头出来。突然被里夏尔按住肩膀的时候，格雷猜测自己可能串戏了。
因为里夏尔的眼神瞬间就变了。
那不再是看一名“受害者”的眼神，而是面对敌人的眼神。
那种带着冷意的目光，简直和他当初想杀“艾涅斯特”时如出一辙，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出剑来，将他就地斩杀。在那短短的几秒钟内，时间就像凝固了一样。格雷面上没有动摇，心脏却在一刻不停地狂跳。
你是艾涅斯特探测机吗，换了马甲都能认得出来？
好在僵持过后，里夏尔还是放过了他。但格雷迈开步子后，依然能感受到里夏尔锐利的目光刺在他的背上。短短的一段路，他走得格外艰难，生怕对方看出什么不对，让他饮恨当场。
“维因”被救得太早了，导致实力遭遇跳崖式缩水。
维因之所以能以能力一度退化之身，担任二代的最终boss，是因为贝德和加尔兰博士的研究方向不一样。加尔兰主张在婴儿时期将少量的魔素植入体内，对从而提高对魔素的适应性，贝德则是想直接将人类身体的构成部分置换成魔素。
这个设想听起来就是天方夜谭，实际上这么多年下来，成功案例也只有维因一个。而且这也是误打误撞弄出来的，其中有太多的偶然性因素。
完全挺过实验的话，空气中的魔素就相当于“维因”身体的一部分，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让它们为自己所用。他的随手一击，就有比拟高阶魔法的威力。
但由于最后一步还没有完成，格雷虽然还能感觉到在空气中流动的魔素，但一旦试图捕捉，就会像接收不良的的电波信号一样，被杂音一般的东西给干扰了。
用物理上的术语来说，他还不是一个合格的“导体”。
在这种情况下，格雷的能力要优于一般的改造人或魔法师，但离原作的维因还相差甚远。虽说真要不管不顾，全力输出，在短时间内也能模拟出原作维因那恐怖的攻击力。但是格雷闭眼都能猜得到，这样做的话，身体会承担不了相应的负荷。
不过，虽然实力大幅缩水，但格雷却觉得状态前所未有的好。
因为“维因”不·用·报社了！
格雷一想到这件事，就有想欢呼的冲动。
理由很简单。“维因”在这一时期，心态还没有完全扭曲，只要他能够及时地逃出去，即使不报社，系统也不会判定他ooc。但是格雷既没有能力自己挣脱束缚，也给不出让“艾涅斯特”去救“维因”的理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子一天天地流逝。
但在今天，他竟然被一个最意想不到的人给救了出来。
走出地下通道的时候，他仍然有一种晕乎乎的，不可置信的感觉，似乎能理解那些被大奖砸中的人的心态。
里夏尔的到来，一下将持续了一年的死循环给打破了。
在这之前，格雷明知道这样下去行不通，却碍于ooc测量仪的存在，不敢做出任何改变。但现在，他完全可以利用“维因”这个身份，去做之前想做而不敢做的事。顺利的话，甚至还能影响“艾涅斯特”。
虽然以“维因”的高傲性格，怎样才能合理地与别人产生交集，还是一个令他头痛的问题。
但是人总要有梦想的，不试试怎么知道？
格雷觉得自己的心态从来没像今天这么积极乐观过。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格雷没休息一会，就又吃力地站了起来。接下来要做的事关系到两个人的命运，再不去，恐怕就来不及了。
……
“报告！附近的区域已经封锁完毕！”
“好的，就只剩下这几块地方了，给我认真找！”
两个小男孩躲在一堆杂物后，听着远处传来的那些声音，身体不住地发着抖。随着包围网的完成，他们就像瓮中之鳖一样，彻底失去了逃出去的机会。
他们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