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名罗兰迪亚王国的士兵在门前站定，脸因为兴奋而有些发红。
不能怪他这么激动，毕竟他接下来要见的人物，是罗兰迪亚第一军团军团长——艾涅斯特将军。他是王国的传奇人物，所有罗兰迪亚军人的憧憬，九年前如彗星一般出现，创下无数辉煌战绩，被誉为“王国最强者”。四年前，更是带领军队在北部平原战场取得决定性胜利，为罗兰迪亚与亚夏之间的战争画下了句号。
虽然只是一次简单的跑腿工作，但一想到能见到偶像，他依然感到无比的光荣和激动。
想到这里，士兵重新检查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进来。”
士兵推门而入，发现将军的办公室比他想象中的朴素多了。一张大地毯，一盏水晶灯，一套红木桌椅，一组存放文件的柜子，几乎就是房间里的全部摆设。
也许这就是将军的高洁之处吧，士兵在心里敬佩地想道。
艾涅斯特将军正端坐在办公桌前专心地批阅文件。他有着着属于成年男子的端整外貌，黑色的头发在脸部投下优美的阴影。也许他在民间的狂热人气，也有一部分来源自他出色的长相。他的身材修长而匀称，罗兰迪亚的黑色军服穿在身上，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出众。
作为战士而言，他的体型并不显得壮实。但士兵心里却非常清楚，眼前的男人在战斗时能发挥出多么惊人的力量。
士兵快速地敬了个礼，随即递上一份文件袋：“艾涅斯特将军，这是卡姆上校让我转交给您的。”
“哦，是他前些天和我提到过的演习申请吗？”
艾涅斯特接过袋子，抽出里面的文件，粗略扫了几行后，就将它放在一旁待批阅的文件上。
“行。你可以回去了，士兵。”
“是，将军。”士兵再次振奋地敬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等到大门被关上，脚步声消失之后，艾涅斯特放下笔，面无表情地从正在批改的文件底下抽出一张纸条，上面用潦草的笔迹写着一句话。
“今天也是好想报复社会的一天呢。”
艾涅斯特盯着手中的纸条，神情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把时间倒退到一年前的话，他还不是战绩辉煌的罗兰迪亚将军艾涅斯特，而是一个名叫格雷的上班族。而一年后的今天，他仍然会为自己所处的环境感到荒谬。
因为这里是一个rpg的世界。
在穿越前，他喜欢通过打游戏来消磨个人时间。有一次他想起有一个老游戏还没有完美通关，就把它翻了出来，准备重玩一遍。
这成为了他后悔的开端。
游戏的名字叫《格兰西亚》，讲述了在一个剑与魔法的架空世界中，主人公意外结识了一名被人追杀的少女，以此为契机而踏上了旅程，而后又被卷入一系列的争端，一路上化解危机，最终拯救了濒临毁灭的世界，成为人们所赞颂的英雄。
虽然剧情说好听点叫王道，说难听点叫老套，但胜在战斗系统爽快，地图设计用心，在玩家群体中拥有相当不错的口碑。销量突破百万后，开发团队又推出了《格兰西亚2》，俨然有将其打造成系列作的架势。
在几天的奋战后，格雷解锁了游戏中大部分的成就，剧情也推进到了最后一章。他本来想一鼓作气地通关，但看了看时间不早了，只好带着遗憾爬上了床。在睡觉前，他反复提醒自己，明天记得用主角单挑boss，这样才能解锁一个叫“宿命的对决”的成就。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再一睁眼，他自己就成为了游戏里的最终boss，艾涅斯特。
最初看到眼前的人们奇妙的穿着打扮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或是来到了大型的cosplay活动现场，毕竟这实在是太荒谬了。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得不在无奈中认清了现实。
在冷静下来后，格雷发现有个不知名的存在也跟着他来到了这个世界，而且“它”很可能就是导致他穿越的罪魁祸首。
由于“它”没有形体，只是偶尔以格雷才能看到的光幕形式出现，和网文中的“系统”非常相似，所以格雷也就借用这样的称呼了。但和网文不同的是，“系统”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帮助，只是发布了一个描述得很模糊的任务。
“拯救世界的危机。完成后准予回归原来的世界。”
让一个boss去拯救世界，这是什么冷笑话吗？
格雷第一次看到任务要求的时候，不禁暗自吐槽。不过他又很快振奋起来，毕竟上面写得明明白白，完成后可以送他回到原来的世界。他怎么可能不想回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个“危机”到底指的是什么。如果是指原作的艾涅斯特给世界带来的灾厄的话，那他只要不去报复社会，不就能顺利完成这个任务了吗？
但他随即就发现了自己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系统还附带了一项功能：角色形象崩坏度测量仪。
格雷抬头看向前方，空气中逐渐浮现出一行只有他才能看见的文字：
“当前ooc值：24。”
是的，ooc（out of character）值。每当他做出与“艾涅斯特”身份不符的事的时候，这项数值就会升高。格雷也不知道这项莫名其妙的功能的意义在哪里，但这并不影响他对它的重视。
因为当数值达到一百时，系统会带着它所绑定的人物一起爆炸。
现在的数值虽然不是最低的“0”，但背后也隐藏着格雷数不清的努力。最初的时候，他几乎是每做一件事，每说一句话都会被挑出不对，ooc值朝着一百一路狂飙，差一点就让格雷当场去世。
少做少错，多做多错，不做也错，就是格雷最初穿越时的真实写照。
对他来说，那段日子简直灰暗到不想再回忆。达摩克利斯之剑高高地悬挂在头顶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格雷白天在人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刻都不敢放松，到了夜里也焦虑得无法入睡。
在少之又少的睡眠时间中，梦见的也总是他被炸死的惨状。
但格雷的弦崩得越紧，表现就越是糟糕。
在数值突破95大关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格雷拼着ooc值彻底爆掉的风险，为自己申请了三天的休假。他把自己关在家中，一遍又一遍地梳理记忆中的《格兰西亚》剧本，写下影响艾涅斯特的所有事件，分析艾涅斯特在不同时期的表现和心理状态，揣摩他的行为模式。试图让自己的扮演不仅仅是浮于表面，而是真正走进艾涅斯特的内心。
为了不再犯下错误，格雷提醒自己一定要注意以下两点。
一，言行要与人物本身的形象相一致。
艾涅斯特身为最终boss，时髦值相当高，绝大部分情况下都维持沉着冷静的状态。那么哪怕天塌下来了，格雷也不能表现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二，人物的一切行为要有合理的内在逻辑。
很多事是他想做的，却未必是“艾涅斯特”想做的。如果不去注意“格雷”与“艾涅斯特”之间的矛盾的话，那么就算在言辞举止上再怎么小心，ooc值也依然会升高。
当格雷重新出现在人前时，ooc值初次出现了稳定的下降趋势。
一年后，他已经能够很好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就算每天推门看到堆到天花板的文件，眉头也绝不会多皱一下。
最多就像今天这样，写张纸条口嗨一下，并不是真的想报复社会。
但是这样的情况也维持不了太久。因为在格雷穿越的时间点，艾涅斯特已经悄无声息地黑化，报社计划也要被提上日程了。
说起报社的原因，就免不了要提到艾涅斯特的真实身份：改造人。
在《格兰西亚》的世界观设定里，大气中逸散着一种纯由能量构成的物质，被人类称为“魔素”。而通过干涉魔素所引发的超自然现象，被称为“魔法”。
魔素具有一定的危险性，如果发动魔法的人不具备对魔素的亲和力的话，就会受到它的污染，轻者发疯，重者死亡。因为这个设定的关系，格兰西亚世界的魔法使用者，也就是“术士”的数量一直非常稀少。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罗兰迪亚魔法学院在国王布瑞斯的默许下进行了秘密实验，将少量的魔素植入人类胚胎中，培养试验体对它的适应性，并借助魔素强化身体的各项素质。
这项实验的受试者被称为“改造人”。
在最初看来，实验是成功的。改造人不仅具备使用魔法的资质，而且记忆力、运动能力和反应速度也都超出了正常人的水平。哪怕他们不去当术士，也可以成为优秀的战士。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改造人的身体又出现了被称为“退化”的现象。
他们的身体重新对魔素产生排斥反应，实验赋予的能力逐渐消失，最终变得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
大量事例证明，所有的改造人都逃不开这样的命运，区别只是在于时间早晚而已。
在退化的过程中，改造人还会承受非常大的痛苦。运气不好的话，更是会受到魔素的污染，心理变得异常。讲得再直接一点，就是会发疯。
在总负责人加尔兰博士不幸死于发疯的改造人之手后，这项实验被叫停，研究团队也随之解散。
极少数年龄较大、状况较为稳定的受试者由学院转入军部，投身于战场。剩下的孩子则被交予一些知情的家庭收养，受到王国和学院的双重监督，有定期汇报的义务。
艾涅斯特属于前者。
他作为实验室中最优秀的改造人，与魔素的排斥非常小，退化现象发生得迟且缓慢。再加上他本身作为指挥官的天分也相当卓越，让他在战斗中屡战屡胜，一路爬到了将军的位子上。不管是在士兵，还是普通民众的心中都享有崇高的声望。
然而这种情况却激发了国王布瑞斯的被害妄想症。改造人的身体终究有退化和暴走的隐患，他以己度人，觉得艾涅斯特肯定对此心怀不满，暗藏怨怼，指不定哪一天就要把刀架在自己脖子上。
于是他干了一件缺德事。
他以检查的名义将艾涅斯特骗去学院，让当年的研究员对他进行了一次手术。这次手术加强了他对魔素的排斥反应，并将当年改造的负面影响放大十倍，导致他能力出现退化的时候，身体机能也会一步步衰竭。
换句话说，当艾涅斯特完全失去利用价值的时候，就是生命走向终结的时候。
而如果艾涅斯特在这之前就对布瑞斯举剑相向的话，他甚至可以直接让艾涅斯特身体崩溃。
虽然计划得很好，但纸里毕竟包不住火，艾涅斯特还是得知了事情的真相。
他崩溃了。
这完全可以理解。毕竟在为罗兰迪亚卖了这么多年的命，却依然得不到信任，甚至连自己的生命都被附加了期限。这种情况下，能有几个人不崩溃？
从剧本上看，艾涅斯特属于很悲情的人物。他既不是天生的反社会人格，也没有什么野心，纯粹是被布瑞斯逼成反派的。玩家中也有很多人同情他，认为国王布瑞斯才是万恶之源。
这种感情也体现在了同人创作中。总结起来就是《每天打开网站都会看到布瑞斯在受死》。区别只是在于他是被主角杀的还是被艾涅斯特杀的，是活不过前三章，还是作为虐角色的工具人，完成使命后再安然赴死的。
格雷已经打定主意，如果他能平安回到原来的世界，一定要多找几篇这样的同人看看。
但不管创作者笔下的布瑞斯有多凄惨，这个世界的他依然身体健康，精神十足。而只要他一天不死，艾涅斯特就按捺不住内心的仇恨。
于是，一个让格雷崩溃的矛盾诞生了。他不报社的话，ooc值会一路上涨，最终突破天际；可他报社的话，拯救世界的任务又从何谈起呢？
不管他往哪边走，路都被堵死了。
其实在这之外，还有一个让格雷头痛的问题。之前说过，《格兰西亚》是有续作的，时间线是在一代的三年后。就在格雷成为艾涅斯特后不久，他发现自己就像是在游戏中双开一样，竟然还能控制另一具身体——《格兰西亚2》的最终boss，维因。
不用说，又是一位以毁灭世界为己任的反派。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维因当前由于特殊原因，失去了人身自由，不需要格雷特意扮演，否则他就真的要疯了。
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的扮演生涯中，格雷练就了一心二用的能力，就算脑海里念头再怎么百转千回，手上的动作也不会停下。作为无情的批文件机器，他一直忙到黄昏，才意识到自己可以下班了。
他疲惫地站起身，把桌上的成果分门别类地整理好，心里哀叹自己是对社畜的身份越来越适应了。
正当他关上文件柜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人咣地一声踹开了。
是杀气。
格雷猛地回过身，条件反射地将手搭向配剑的剑柄。拔剑的下一个瞬间，火花四溅，剑刃与剑刃碰撞在了一起。
格雷忍不住在心里咂了下舌。警卫都干什么去了，居然让一个刺客大摇大摆地杀进了将军的办公室？
不过等正式交上手后，格雷就发现他错怪了警卫，因为刺客的实力之强远远超乎他的想象。他虽然在力量上逊色艾涅斯特一筹，但是行动敏捷，风格多变，出手即是杀招，有时甚至还会利用两人的身高差使出出其不意的一击。
在其他方面，刺客也展现了非同寻常的素质。
比如说在攻击和防守之间切换的流畅程度。比如说对稍纵即逝的战机的判断能力。再比如在生死交锋中保持的冷静的心态。
格雷可以断言，这绝对不是单纯接受剑术教导就能训练出来的，必须要有在浴血拼杀出的实战经验作支撑。
王都什么时候有这么厉害的剑士了？他越打越是心惊，在脑海里拉出原作的角色名单，快速捋了一遍，但依然找不到符合条件的人。
在战斗中，格雷还意识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这个刺客是男性，而且非常的年轻。虽然他蒙着脸，但是体型也是能泄露一些信息的。他估算了一下，应该也就15到18岁左右。
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和将军在剑术上不相上下？这要是说出去，估计会惊掉无数人的下巴。
要知道艾涅斯特的称号可是“王国最强者”。虽然听上去有点中二，但确实是用无数敌人的鲜血验证来的。
现在他竟然无法在短时间内压制住一个少年？
格雷在冷静的外表下暗自崩紧了神经。如果站在这里的是真正的艾涅斯特的话，自然是没有任何问题，即使时间拖长一点，胜利的天秤也终究会向他倾斜。但格雷虽然继承了艾涅斯特的力量，实际操作的时间却只有短短一年。
这也是他的致命弱点：实战经验不足。
自家人知自家事，虽然平时靠着等级碾压就能应付过去，但万一被拖入极快的战斗节奏中去的话，他对于变招的反应速度，可能要比经验丰富的人慢上那么一线。
虽然现在还勉强维持着优势，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刺客发现这个弱点，继而掌握住战斗的主动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思及此处，格雷手腕猛地发力，一把格开对方的剑，然后扭转手臂向下挥去，意图趁其不备之际一举击杀。
然而刺客的反应同样迅速。他灵巧地向后跳了一步，以毫厘之差避开格雷的攻击。剑风堪堪从他的衣服边缘扫过，在地板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裂痕。不过这个举动也一下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使得刺客他不好贸然进攻。
刺客冷静地挪转着脚步，寻找合适的进攻时机。格雷能感觉到对方正在观察自己手臂和腿上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在经验丰富的战士的眼中，一处细小的破绽就有可能成为扭转战局的关键。两人的眼睛都紧紧地盯着对方，不敢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就在对峙的过程中，格雷的目光却突然凝固在刺客手中的剑上。
那只是一把普普通通的剑。但那细长的剑身，暗金色的护手，系在剑柄上的布带，看上去却又格外的熟悉。
格雷持剑的手险些一抖，靠着惊人的定力才压制住了心中的惊涛骇浪。
如果他没认错的话，那大概、可能、应该、估计……
是游戏主人公里夏尔的初期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