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离职
周四早上,英俭六点多就起床了,洗漱完后还不到七点,他便出了小区。夜里下了小雨,到早上已经停了,清新的空气带着一丝凉意。英俭在街道吃了两个包子,喝了一碗豆浆。吃完后他朝厂里走去,马路两旁都是高大的国槐,雨后显得更加苍翠。英俭走在湿润的人行道上,向南望去,阳光斑驳,树影婆娑,有种初夏早晨的感觉;远处的南山更是清晰可见,山的阳面和阴面都一目了然。此刻英俭看时间还早,连八点都不到,他便越过厂门口继续向南走。这时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可以看到东边的太阳了,阳光照在皮肤上很柔和,这又是一条东西走向的大马路,干净的道路两旁都是绿油油的树木。英俭自忖道:“以后每天早上可以来这里跑步,伴随着升起的太阳,在树荫下跑起来,想想都惬意。”走着走着英俭看看表,已经八点了,他匆匆地沿着原路返回,在厂门口遇到昨天带他去宿舍的班长,打过招呼后两人一起来到了车间。
到了车间后,工人们站在一起开了五六分钟的会议,大家也比较自由,有的一边开会一边吃着东西。英俭的任务是跟随着高师傅学习,主要是认识型材和了解加工工艺。会议结束后工人们都清楚自己的活儿了,便回到了各自的工作岗位。有的人还在干昨天剩下不多的活儿,有的从他的上一道工序给自己拉活儿,还有的在班长的安排下帮助其他人干,大家都忙起来了。高师傅一边看着图纸,一边用小拇指扣着牙齿,不久,他不紧不慢的收起图纸,对英俭说:
“走,带你去取料。”他同时叫上了班长,他们推了一台拉料车,该车是使用两组架子车轱辘做成的一个很简易的推车。
三个人来到库房,所谓库房其实就是彩钢瓦搭的简易棚,周围是一圈钢筋栅栏,这样的库房有两个。库房里堆放的铝合金型材很多,有边框、中梃、边梃、扣条、角码等等,都是一捆一捆用保护膜包着,包装的端头印有规格。这些型材的颜色主要有四种:灰色、绿色、咖啡色和白色。英俭帮着他们抬,每捆的长度有6米。挑完后他们一个人扶着一头控制方向,另外两人掀着车子,最后将它们抬下来,放在了双头锯附近。
“高师傅,你准备要下料了。”英俭说。
“是的,这一步很关键,锯的尺寸要调精确,切出第一块料就要量尺寸,中途也要量尺寸。”高师傅说。
“知道了。”英俭认真地看着高师傅的操作。
不一会儿锯就开启了,“滋滋”的切着型材,声音尖锐刺耳,英俭在一旁边拆包装边整理着下好的料。高师傅看着英俭这么勤快在一旁微笑着说:
“英俭不用着急,把这些料切完是今天一天的活儿,歇会儿。”
“哦。”英俭微笑着答应道。
之后英俭放慢了速度,他边整理料边研究着料的横截面,有的比较容易区分,有的要仔细辨别才能看出不同点。他拿了一块切好的料走到高师傅面前好奇地问道:
“高师傅,这铝合金中间这块黑色的部分不像金属倒像是塑料,这是什么?”
高师傅侧着耳朵,蹙着眉头认真的听完了英俭的问题,随后微笑着说:
“哦——咱们这些型材不叫铝合金,叫‘断桥铝’中间黑色的东西是尼龙复合性材料,它比铝合金更高级,这种材料的特点是隔热保温。”
不久到了吃午饭的时间,大家到餐厅后,每人拿一个不锈钢餐盘,午饭有米饭炒菜,还有炒面,想喝汤的可以自己在桌子上打一份蛋花汤。等他们打完饭,大部队就来了,英俭跟着几个工友围在一张桌上吃过了午餐,这时餐厅里还有人排着队打饭。午饭后工人们都找一些角角落落开始休息了,也有的给地上铺一块硬纸板当坐垫,向墙上或柱子上一靠,眯一会儿。中午吃饭时间是一个小时,12:00到下午1:00。英俭趁着这个时间在车间转悠着,看着各种设备和半成品。这时英俭看到在一个墙角蹲着一个小伙子,他看上去身材很小,烫着卷发,头顶染着黄头发,四方脸,胡茬很黑,一脸的沧桑,上身穿着红色工作服,裤子是黑色反光紧身裤,脚上穿着锃亮的尖头黑皮鞋。他盘腿坐在一块纸板上,后脑勺靠着墙壁,目视前方,若有所思。他看见英俭经过,两人目光相遇,英俭正要继续向前走。
“小伙子,来坐这里歇一歇。”他一边说着,一边从屁股下抽出一片纸板递向英俭。
“谢谢,不用了,马上1:00了,我该过去准备了。”英俭微笑着说。
“蒋失败——”突然听到高师傅的喊声。
没人应承,英俭走在过道看见高师傅在东西张望,似乎在找人。这边的黄毛小伙子在暗暗地偷笑,露出一排大白牙。
“胜利——”高师傅又叫道。
“嗨!——啥事?——”黄毛小伙微笑着喊道。
“好事!快来。”高师傅说。
只见黄毛小伙子站起来,提了一下裤子,脸上带着笑意对英俭说:“走,看你师傅有什么好事?”说完他迈着八字步,驼着背跑了过去,连地上的纸板也没收。
英俭也跟了过去,原来高师傅在给黄毛小伙安排下午的活儿。
“胜利,一会儿我有事,你先来下料。”高师傅说。英俭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黄毛的名字叫蒋胜利。
“我那里活还没干完,你徒弟在,让他干。”蒋胜利笑着说。
“他今天第一天上班,下午我帮你冲排水槽。”高师傅说。
“说好了,下午帮我,”蒋胜利目光望向英俭微笑着继续说,“你作证人。”
“不骗你。”高师傅笑着说。说完后他又给英俭叮嘱道:“我下午有事,你跟着他学,估计三点我就回来了。”
“嗯,好的。”英俭说。
高师傅走后大家也开始上班了,英俭帮着蒋胜利打下手,蒋胜利干活很快,但比较粗。他俩边干边聊,蒋胜利似乎有聊不完的话题,比如:问英俭有没有对象,有没有买房,还讲了一些自己的经历,他说他是上门女婿,最后感慨说千万别结婚太早。不知不觉高师傅已经回来了,他悄悄的站在了两人的身后,眼角带着笑意,抿着嘴听两人在讲什么。这时地上的料也快切完了。
“哈!高师来了,你来切,我要去干我的活儿了。”蒋胜利望着高师傅笑道。
“你就当我没回来,你继续干,干完了我带他一起去帮你。”高师傅说。
于是蒋胜利继续干着,高师傅拉着裁好的料去了刚才蒋胜利休息的地方。蒋胜利踮着脚晃晃身子朝着高师傅望去,脸上露出了喜悦之情。等到所有的料裁完,蒋胜利用提供压力的气管将设备和自己身上的铝屑吹干净,然后带着英俭一人拉一车料,去了他自己的工位。
“高师,我来了。”蒋胜利拉着车快到自己工位的时候笑着说。
“你们两个用小冲床冲方槽。”高师傅说。
“你师傅让咱们冲方槽,我教你,很简单,一人一车。”蒋胜利说。
说完蒋胜利帮英俭把料架摆好,他先打开了一台设备给英俭演示。只见他拿起料将一端插进冲床的定位块,接着脚下一踩,只听“哐当”一声,抽出型材后前端就一个方槽。最后换另一端,在边上的定块上又冲出了一个方槽。
“就照我这样,你先把底下两层冲完,上面一层留着最后我来冲。”蒋胜利说。
“好的。”英俭答应道。
蒋胜利在旁边又开启了一台小冲床,他一边干着,一边笑嘻嘻的和高师傅聊着天。
“胜利,这个月工资上交了吗?”高师傅笑着问。
“交锤子,马上离婚呀。”
“离了一年还没离?”
“她妈不叫离”
“你丈人家那一片马上要拆迁了。你也快成拆迁户了。”
“我不稀罕,我就要回我5万块彩礼就行了……我爸、我妈来了不叫进屋……这种媳妇我不要。”蒋胜利一脸生气地说。不一会儿又笑着说,“我准备重找一个。”
“拆迁户不好找。”高师傅笑道。
“不要拆迁户,找个打工的,带南方一起打工。”蒋胜利笑道。
“不要听老蒋的鬼话了,昨天我还在街道看见他和媳妇一起逛街,手挽着手。”路过的班长笑道。
“今天变心了。哈哈。”蒋胜利笑着说。
大家边聊边干,感觉时间过得很快,等到下午吃了饭,又加了两小时班,一天的工作就结束了。英俭下班后在回家的路上给家里打了电话,给父母汇报了上班的情况,家里人也替他找到工作而开心。夜里的街道上灯火通明,街上人头攒动,店铺里琳琅满目,一些卖小吃的也在晚上出摊了,各色小吃,油炸的、煎的、卤的、凉拌的散发出阵阵香气。逛街的人们手里不是拎着日用品就是拎着新买的衣服鞋子,或者捧着好吃的。他们大都是附近厂里的年轻人,或许只有晚上这一段时间,才是大家最快乐最放松的时间,几个工友吃吃饭,逛一逛就洗去了一天的疲惫。英俭没有久待而是跟着工友们一起回到了宿舍。
第二天早上英俭按照原计划,六点起床从小区门口开始跑步,他越过厂门口,来到了昨天的那条东西走向的大马路上,路上行人和车辆很少。天已经完全亮了,南山依旧清晰,近处的山是墨绿的,远出的则像笼罩着一层青烟似的,山麓附近的红砖瓦房影影卓卓。晴朗湛蓝的天空映照着大地,宽阔的马路和路边翠绿的树木也泛着蓝光,空气清新凉爽。英俭先从十字路口向西跑,过一会儿太阳慢慢升起来了,他又迎着朝阳向东跑,南山又有了清晰的阳面和阴面,路边的树影斑驳,刚才的美景又多了一份层次感。清晨阳光下的草木更显生机勃勃,此刻的马路宁静淡雅,让人感觉心旷神怡。
跑完步后,英俭在街上吃了东西,然后去了厂里。接下来的一个月里,英俭基本天天坚持跑步,除非下雨。经过一个月的学习,英俭对门窗的整个加工过程有了很好了理解,设备都会操作了,型材也都认识了,对各种窗型的结构也都一清二楚了,英俭自我感觉一个月的学习收获颇丰。原先说好的实习一个月,日子已经到了,他想着最近几天人事应该会找他了,可惜他想错了。
这是五月中旬的一天,这天活儿少,工人们没有加班。英俭和高师傅一起走出了厂门。高师傅微笑着看了英俭一眼,说道:
“英俭,现在有事吗?”
“没有。”英俭说。
“那走我带你去喝酒,就在前面,不远。”高师傅说。
“行。”英俭说。
高师傅带着英俭朝一个饺子馆走去。这个饺子馆是一个东北人开的,里面环境还不错,他们每人点了一份猪肉大葱水饺。
“高师傅你先坐,我给咱点几个凉菜。”英俭说完向柜台走去。
“不用了。”高师傅客气地说道。
“老板,弄个素拼,再来一份牛肉……花生米也来一份。”点完菜英俭回头看着高师傅又问道,“高师傅,你喝点白的还是啤的?”
“啤的。”高师傅微笑着答道。
点完菜英俭先给高师傅倒上了茶水,然后给每人打了一小碗蘸饺子的汁子。这时两个凉菜也上到桌子上了,英俭先给高师傅倒上了啤酒,接着给自己倒上,随即敬了高师傅一杯。两人边吃边聊了一会儿家常。后来高师傅把话题引到了工作上,他说:
“英俭,你来了一个月了吧?”
“刚好一个月了。”
“人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把你调到设计部?”
“还没说,当时只说先在车间实习一个月。”
“那你明天最好是问问人事,我听说人事新招了一个设计师,是一个领导的亲戚,现在四个设计师已经够了。”高师傅边说边看着英俭的神情变化。
“哦,我明天问问。”英俭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心情变得沉重了,但他还是面带着微笑。
“我感觉,去不去设计部无所谓,设计部那些人的工资还没车间工人的工资高。你可能还不知道,那里面的人都是通过关系进去的。而且那东西没什么技术含量,只要你会用电脑画图就可以。”高师傅边说便给英俭倒着酒。
英俭又敬了高师傅一杯,笑着说道:
“高师傅,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如果真的向你说的我进不了设计部,那我就不干了。因为我觉得一个好的企业是干不出这种事的。”
高师傅听了英俭的回答,微微一笑,拿起酒瓶要给英俭倒酒的时候,英俭接过了酒瓶,他先给高师傅满上,再给自己倒满,两人又碰了一杯。
“也是,你刚毕业,肯定能找到好的,这公司也确实不是什么好公司,都是靠着关系、投机倒把干起来的。”高师傅说。
两人吃完后,高师傅回了自己家,英俭郁闷地回到了宿舍,他心里一直想着这个糟糕的事情,但他同时又抱着另一种希望,那就是高师傅的信息并不准确,因为人事至今还没找过他谈呢。第二天英俭没有去跑步。吃完午饭英俭来到了人事那女人的办公室。
“我想问一下,我已经在车间实习了一个月,加工工艺和材料我都清楚了,不知道下来是怎么安排的?”英俭微笑着问道。
“我正准备找你呢,公司决定让你在车间干。”那女的一边整理者衣服前襟,一边冷漠地说。
“那我不干了。”英俭说。
“你在考虑考虑,听说你在车间干的不错。”那女的挠了一下头发,语气不再冷漠。
“没什么好考虑的,对于骗子公司有什么考虑的。”英俭气愤地说道。
“那现在给你办离职。”那女的说。
“办!”英俭说。
英俭直接办完离职后,从财务领了1200块。英俭来到车间给大家告了别,工友们都挺好奇的,英俭也没做过多的解释。英俭回到宿舍后先给周雪打了电话,正好遇到她上夜班,白天在家。英俭将自己辞职的事说了。
“周雪我想把行李先放在你那里。”英俭说。
“行,你现在拉过来,需不需要我去帮你?”周雪客气地说。
“不用,我到了给你打电话。”英俭说。
“好,我到时候接你。”周雪说。
英俭在宿舍将行李收拾好,下楼找到了一辆摩的。他将行李搬到车上后,将自己配的钥匙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锁了门。他将周雪给他的地址告诉了司机,不久便乘着摩的来到了周雪所在的巷子口。他拨通周雪的电话,不一会儿周雪从一户人家微笑着出来了。周雪帮着英俭搬东西。
“那个我来搬,那是一箱书。”英俭说。
“没事。”说完,她抱着一大箱书就要上楼。
“我来,你帮我把铺盖搬一下就行。”英俭接过箱子继续说,“在几楼?”
“五楼。”周雪说。
两人搬完东西后,周雪给英俭递了一把椅子,倒了一杯水,说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
“我先回家一段时间,再接着找。”英俭说。
“那你看程钢他们那个厂怎么样?我听说陆俊博后来也进了那个厂。”周雪说。
“他没回家卖烤肉?”英俭笑着说。
“他吃烤肉还可以。”周雪微笑着答道。
他们两人聊了一会儿,英俭喝完水便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