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时光像是一座奔跑的坟墓（一））
宋雪时对高一和高二的生活印象并不深刻，因为没发生什么值得纪念的事情。
日子细水长流，无外乎旷课，睡觉，打架，偶尔被抓去做做检讨，当着全校的面说我错了，再也不敢了这种没什么诚意的话。
转眼间，他就混到了高三。
因为宋雪时经常违纪，谭女士也总是被班主任邀请，却因为太忙，根本没进过几次办公室的门。
老师们把宋雪时的种种叛逆行为，归因为了缺爱。
不被关爱的叛逆学生故意引起关注才总是惹事。
但不是，宋雪时知道谭女士很爱自己，她只是很忙而已。
之所以做那些事，是因为宋雪时的天性，压抑不住的本能，他想要活得热烈，想要尝试一切未曾踏足的领域。
听起来有些中二和荒唐，但那是宋雪时最恣意的一段快时光。
好在，宋雪时凡事都不会做太过，学习虽然是混，但也混了个基础，升高三考试那次，他老老实实写了卷子，竟也考了个不错的分数。
可开学第一天，宋雪时又惹事了。
这次真不是故意的，他是真的想见义勇为，可却弄巧成拙。
从宋雪时家坐九路公交，十五分钟就能到一中门口，不堵车的话，十分钟就够了。
平常他都是七点从家出发，但这次昨晚陪那群二愣子组了个局，愣是凌晨两点才睡，所以起晚了。
早高峰很恐怖，宋雪时也没打算乘公交，一中附近有好几条小道，七拐八拐的胡同也能走。
小胡同不宽，地也不平，偶尔走几步还能被碎石头绊倒。
宋雪时走路向来随意，没有刻意提速度，但他长得高，腿又长步子迈得也大。
他想，时间肯定来得及，这次应该能逃过教导主任的鞭子。
可正当这样的想法刚冒出脑海时，宋雪时转角就遇到了意外。
前边一群人在欺负一个瘸了腿的高中生。
十八岁的宋雪时觉得救死扶伤应该被人类归为本能行为，所以当时，他根本没犹豫，小跑了两步，出其不意地踹倒了两个的人，扶起瘸腿的那个就要走。
可身后那群人的嚷嚷的紧，宋雪时回头看了下。
一看不得了，他想，这下好了，撞上了冤家。
跟宋雪时玩的人都知道，有老胖的地方，就不能有宋雪时。
更何况前两天，宋雪时刚把这人揍了一顿，如今他就一个人还带了个伤残人士，怎么搞都不划算。
“喂！同学，对不住了。”跑的时候，身体本能会替你做决定，宋雪时直接揽住伤残人士的腰，把人背了起来，又把自己的背包递给身后的人，说：“帮我拿着包，我开跑了，你抓稳点。”
事情进行到这一切顺利，到校门口的时候也很顺利，但是一进校门，宋雪时没刹住车，踩到了香蕉皮，这一摔陪上了两条腿。
“额”伤残人士摔下来的时候短促地闷哼了声，结果看到宋雪时龇牙咧嘴地捂着腿时，神色一愣，马上按住了对方，问：“你先别动，伤到哪了？”
而宋雪时嘴里还在骂着哪个丧尽天良的值日组今天没做值日。
“哎？”被打断后，宋雪时看了眼对面的人，看着看着就觉得有点眼熟，也顾不上腿疼了，便问：“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伤残同学的脸色很臭，冷漠地点了点头。
“你是昨晚那位鞋带同学？”宋雪时想起来了，昨晚他们一群人玩大冒险，他可能点背，输了好几轮，最后一次选了大冒险，要求是随机给一位行人绑鞋带，然后他就遇到了沈也。
宋雪时目光随之落到了沈也绑着石膏的腿上，满眼疑惑，“不对啊，昨晚你的腿还是好的。”
“嗯”沈也扶额道：“你给我绑完鞋带，我就被车撞了。”
宋雪时啊了声，眉心跳了下，他看了看自己的腿，疼的不能动，又呵呵笑了两句，回道：“你看，现在扯平了。”
“就当我赔你条腿了。”
沈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扯平，但他知道，今年的开学和往常不太一样，但该死地，他莫名喜欢这种不受掌控的意外感。
见义勇为的宋同学也打上了石膏，和沈同学一样，都是右腿。
严格来说，这才算他们的初见。
可在沈也那里，昨天的雨夜，才算初见。
那晚，宋雪时漫不经心地搜寻游戏目标，然后在茫茫人海中精准地抓住了沈也的胳膊。
夜里秋风瑟瑟，有深秋的萧条，有穿着黑色衣服撑伞的少年，有惊鸿一瞥的悸动和渴望。
伤腿风波过去后，宋雪时和沈也算不上熟，只是被罚抄守则的时候，宋雪时才会嘴欠两句，逗一下那时刻板着脸的沈班长。
后来两人又恰巧遇到老胖，被迫打了场架，宋雪时知道了沈也的秘密，关系才算拉近。
可能是因为宋雪时的身边出现过，所以他并不排斥，但也没有刻意和沈也提过。
只记得，某次晚自习逃课，很晚的时候宋雪时又跳回学校拿东西，却发现沈也依旧在教室。
他没有学习，只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某个方位发呆。
那是唯一一次，沈也主动提起自己与别人不同的地方。
他问宋雪时，自己是不是真的病了，要不要去接受治疗。
茫然的表情，略带无助的语气，还有那攥得很紧的手。
那个冷漠的沈也第一次露出软肋。
宋雪时想了下，搬了把椅子坐在沈也旁边，教室空荡荡的，他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很有力量，“沈也，我有个小叔叔，他跟你一样。”
“一开始家里也是反对的，我奶奶是反应最强的那个，她觉得那些人很恶心。”
“你知道，人们评判他人的准则总是随本心的，就算明文规定了可以又如何，反对的人依旧不在少数。”
“我当时还小，不懂为什么奶奶总是拉着叔叔去医院，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
“后来，有次，我跟着他们去了医院，小叔叔进了间小屋子，大人们扎堆商量着什么，小屋子的门没有关严，我扒着门框向里看。”
“他躺在一张床上，周围有好多医生，他们问些什么，然后用手里的东西放在他的头上。”
“这么多年了，我仍然记得小叔叔当时的表情，算得上狰狞，被电击很痛苦，可更痛苦的是他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的爱人。”
“每想一次，就被电一次，直到身体机能自动对这个人产生排斥。”
“我当时吓坏了，哭着抱着妈妈问，叔叔怎么了，为什么会变成那样？”
“所有人都说他生病了，可只有我母亲没有说话，回到家后，母亲和我说，阿时，叔叔只是和别人不太一样，他只是不喜欢女生。”
“所有人都觉得男生就该喜欢女生，当时我也是，于是就问了，为什么不喜欢女生啊，母亲说，因为爱的定义千差万别，因人而异，你从谁身上感受到爱了，那就是爱本身。”
“你妈妈很好。”沈也打断了下，他双手交叠，放在课桌上，很直挺的坐姿，看得出没有刚刚紧张了。
宋雪时松了口气，笑着回道：“我也这么觉得。”
“后来呢？”沈也问。
“后来，奶奶不让小叔叔进家门了，那是个雨天，他被关在了门外，我隔着窗户看到了他们，他和一个男生牵着手，那个男生长得很好看，也很亲切。”
“我很喜欢小叔叔，所以趁别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他们开了家里的后门。”
“但他还是没有进来，雨太大了，淋湿了他们的衣服，他只是抱了一下我，说阿时以后一定要开心地长大，叔叔就先走了。”
“我当时觉得很难过，哭着说不要走，你很酷，没有生病。”
宋雪时似乎又回到了当年那个后门，他停顿了许久，才继续说。
“小叔叔笑了，摸了我的头说，阿时真棒。”
“前几年，我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那幅温润如玉的模样，他们还在一起。”
“他们过得很好，还领养了一个小娃娃，很可爱。”
“所以，沈也，无论谁说了什么，坚持自己就好了。”
沈也没有回答，他起身，说了声谢谢，然后就走进了黑暗。
沈也出了校门后，没有回家，他去了湖边，点了支烟。
他需要静一静，凉风吹一吹，才能压下他那躁动的心。
沈也想他不是宋雪时的叔叔，他顾虑太多，他知道宋雪时喜欢女生，他做不到和爱人两厢情愿，他舍不得祸害宋雪时。
但，总是控制不住。
他常常想，如果自己是女生就好了，即使多黏宋雪时都没人觉得怪异。
在这之后，宋雪时明显觉得沈也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转变，有种带着克制般地亲近，还会偶尔给自己两颗奶糖吃。
两人的位置也成了前后桌。
偶尔会一起吃饭，一起放学抽一根烟。
宋雪时和沈也做了许多以前他觉得无聊的事，背诗，练字帖，传纸条，还有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