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士兵的死亡率太高了,有些士兵明明只是受了轻伤,徐大夫给他们处理包扎了伤口。可是没过几天,伤口还是会腐烂,士兵还会发烧,然后人就没了。
毫不夸张的说,十个受伤的士兵里面最起码要死8、9个。她在这里最常听到徐大夫说的一句话就是,士兵只要上了战场啊,那就是九死一生,这一生里面还有九死,那就是这些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伤兵。
这些伤兵即使受伤了,警觉性仍然很高,甚至有些反应过激。有好几次,徐大夫靠近他们的时候,他们都会表现出紧张恐惧,拒绝被人触碰的敏感行为。
还有很多士兵,即使在昏迷睡梦中,也在不停地扭动,面部流露出痛苦之色,像是在梦境中又回到了战场。可能是战场带给他们的伤痛刺激场面反复闪回,反复出现,不断加重刺激,引发了他们的焦虑反应和恐惧。
有一次徐大夫给一个陷入昏迷状态的伤兵处理伤口,那个士兵却突然惊醒,下意识地掐住了徐大夫的脖子,力气大到要好几个人一起使力才能把他拉走。徐大夫的脖子上多了一圈青紫色的印记,其他人都为他愤愤不平。虽然徐大夫不是真正的大夫,但是他这段时间不眠不休地照顾伤兵,大家都看在眼里,也很尊敬他。徐大夫本人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而还为那个伤他的士兵说话。
徐大夫说:“他只是太痛苦太害怕了,战争让他失去的东西太多了,我们也一样。所以,彼此都宽容一些。”
徐大夫一家原本在大洲国附近的附属小国延城开药铺,战争爆发以后,他的妻子和女儿被战事牵连,在霍乱中去世了。能活着从城里出来的年轻姑娘,几乎为零。是因为什么,他没说,但是林觅樱却从他痛苦的神色中猜到了大概。她不忍继续问下去,徐大夫也不想继续这个话题。现在不难理解,为什么徐大夫一开始就指定让她跟在自己身边打下手。
林觅樱这几天也跟着经历了不少生离死别,让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老者,他来给自己的独子收尸。看到尸体的时候,他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嚎啕大哭,他只是默默地给“孩子”擦拭身体,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想将尸体搬到他带来的木板推车上。他一个人搬不动一具成年男性的尸体,还是其他人帮着一起抬上去的。老者搓了搓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给大家道谢。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不语。老者一个人推着木板车,走了一段路,才发出呜咽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大家都听的格外清楚。
此后,林觅樱像是突然想开了。之前她都不太敢看徐大夫给那些伤兵处理伤口,因为害怕,只是匆匆的递来徐大夫需要的工具。但是现在她愿意呆在徐大夫边上认真观察,看他如何处理伤口包扎,然后自己亲自动手。
这也让她大概猜到了为什么士兵的伤亡率会这么高。
因为她发现几乎所有人,因为要赶时间,处理完一个士兵的伤口后,不清洁一下双手就继续下一个。在这种情况下,细菌感染,伤口恶化,死亡率肯定会增加。
所以有很多士兵明明只是受了轻伤,却最后撒手人寰。
既然发现了问题,林觅樱就很想把这些对她来说是常识的东西告诉其他人。但是她又想到,当年那位率先提倡医生要在手术前洗手的“吹哨者”,最后的下场。他不仅被关进精神病院,更被毒打而死,直到他过世后其观点才被大众承认。她不敢贸然地去挑战那些大夫的权威,只好默默地做一些事。她首先能改变的就是身边的徐大夫,徐大夫每次处理完一个伤兵,她就会用端上一个干净的水壶,用流动的白开水给他清洁手部。
一开始徐大夫觉得太浪费时间和水,只洗了几次就开始抗拒。但是在林觅樱的好言相劝和坚持下,他还是勉为其难的接受了。林觅樱并没有告诉他其中的原理,她只是说,可能那些伤兵都是被涂抹了毒液的兵器刺伤的,所以即使是轻伤,他们也很难扛过去。
所以给徐大夫清洁手上的“毒液”就很有必要了。徐大夫虽然半信半疑,但又觉得不无可能,渐渐地就接受了。
徐大夫并不是真正的大夫,所以有时候他也会采纳林觅樱给的建议。比如林觅樱建议他用酒给伤兵“解毒”,他也不太懂,再加上林觅樱一忽悠,没有太大的排斥心理就接受意见了。
他们这一番操作,引起了其他大夫的不满。他们都是真正的大夫,有的人家里三代从医,从小就开始学医。
很多人都会条件反射般地否定,拒绝接受新证据或者新知识。因为他们抵触那些让现有的常规,信仰或价值观被推翻的新信息。
林觅樱没有多做解释,只是跟着徐大夫一起照顾伤兵,见缝插针的做更多的事。
这样一天下来,他们的效率也不低,那些大夫也渐渐变得无话可说。
在他们的努力下,那些经他们手照顾的伤兵,存活率真的提高了很多。
至少一些受了轻伤的士兵,基本都能够活下来。
虽然知道清洁和消毒的效果很好,但是林觅樱没有想到,效果会那么好。这件事竟然引起了上面的关注,傍晚时分,徐大夫被几个着正装的侍卫叫了出去,半晌都没有回来。
平时打水洗衣这些事,都是徐大夫跟她一起去的,今天只能她一个人去了。因为一天下来,她的衣服基本上都被汗湿透了,还夹杂着各种血迹。闷了一天的汗臭味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那味道简直绝了。在这个临时搭建的棚外与军营连接处,有一个类似洗漱房的地方,用木门隔开,隔出一间间的“淋浴房”。
对普通老百姓来说,洗澡也是一件很奢侈很麻烦的事情,所以基本擦擦身体就已经满足身体的清洁需要了。“入乡随俗”,林觅樱的条件还不如普通的百姓,所以她每天能擦擦身子,就已经很满足了。这里不像现代社会,还分男女卫生间男女浴室,都是通用的。所以她每次清洁身体,都是徐大夫在附近给她看护。
今天徐大夫不在,她还挺害怕的。毕竟这里基本都是男性,一开始她还受到过来自异性的骚扰,不过都被徐大夫挡回去了。徐大夫懂一点医术,大家还是比较尊敬他的。她跟在徐大夫身边,久而久之,那些人也就最多偶尔多看她几眼,但也仅此而已。
林觅樱最后还是决定先忍一忍,今天就不冒着风险擦身了,等徐大夫回来了再说。说实话她身上的味道跟其他人比起啦,真的不算什么。每次她帮伤兵处理伤口的时候,她都不敢深呼吸,因为她好几次都要被熏晕过去。
她从大棚回到军营给她安排的住所,也就一小段路,住所虽然简陋,但是离军营很近,军营门口又有士兵把守,所以还算安全。
林觅樱走的很快,因为只要走过这一小段路,基本就安全了。
可是,有些事情即使再小心翼翼,也逃不过暗中的那一把预谋已久的利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