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不死心
南乐院里的声响自然瞒不过府中众人,等芙蓉和胤禛回府时,乌拉那拉氏已经把这件事处理完了。
四格格以下犯上,禁闭五日,抄书十遍;钮祜禄氏和海佳氏罚没一月例份,禁足半月。
两边各打五十大板,看似公平实则谁都不服谁,便是对着乌拉那拉氏也颇有怨言。可是人家根本不在乎,大阿哥的婚事一日不定下来,旁人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关她的事。
芙蓉虽在第二日知道了详情,可乌拉那拉氏既然已经做出了决断她再插手便是打乌拉那拉氏的脸了——毕竟两人的关系虽不复从前,但凡面子上能过去的一概都让他过去了。只是说句不好听的,乌拉那拉氏这事做的太武断,海佳氏和钮祜禄氏两人谁也不服谁,若不分出个高低来绝对没完!
四格格禁足结束后又回了如意亭读书,这回她倒是老实了不少,不敢再起事端,只是她的心思不在学习上,先生教起来费劲,又有海兰珠和爱兰珠这两个勤奋的在旁边比对着,两人怎么着都不舒心,一整个二月里她才刚刚复习完《幼学琼林》,距离学习《诗经》、《论语》还有段功夫要花呢。
四格格再怎么和先生不对付与芙蓉也无甚关系,两个女儿回了宫,等再出宫回家来看她要等到阿哥们每月休沐的那日,在加上这段时间一连下了几日绵绵春雨可算放了晴,芙蓉决定去园子里逛逛,也好抒发一下接连几日憋在屋子里的闷气。
谷雨洗纤素,裁为白牡丹。异香开玉合,轻粉泥银盘。唐朝王贞白这首《白牡丹》写的尤其应景,芙蓉一边回忆着诗句一边欣赏着眼前被被春雨细细轻抚牡丹花只觉得它娇柔妩媚,动人心魄。
“请姐姐安。”
不用回头,芙蓉就知道这连声通报都不给就靠上来的人是谁。
“妹妹身子好些了?”芙蓉转身看着形若西子捧心,身如杨柳娇柔的年氏关切的问道“前几日春雨连绵,听闻妹妹咳疾复发,本想着去看望一二,却又想到妹妹你喜静,若以未曾敢去打扰妹妹静养。”
“多谢姐姐关怀,妹妹好多了。”年氏一边回话一边偷偷打量芙蓉,同样是穿着一身浅色的春装,芙蓉头上只带着两只卷云状垂珠玉钗,用银卡子定住碎发便再无装饰,脂粉浅淡倒是素净,明明已经是三十几许的老女人了,却偏偏看着赏心悦目——这让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头,发顶插着一只象牙雕花梳篦,一侧带着金镶玉蜻蜓簪一侧带着羊脂玉金银错嵌宝花钿……
难道胤禛喜欢的是她这样的?年氏心里腹诽。
芙蓉未尝没有在打量着年氏,她心里感叹着年轻就是好,这月白色的春装一上身,远远看去还以为是仙女下凡呢。
只是比起年氏若隐若现的敌意芙蓉就相当淡定了,岁数放在那里比是比不过的,可她有子嗣啊——仔细想想,胤禛年轻时她们比容貌,这阖府的妻妾里就她的容颜最好,胤禛过了年少慕艾的岁数开始注重内涵的时候她年轻时苦读的那几年文史经义恰好用得上,如今胤禛忙于事业鲜少顾及内帷时,她两子两女在府中地位稳固,腰杆子都比别人硬三分……所以,年氏美若天仙也和她没大关系!
更何况胤禛又不宠她。
所以完全没必要紧张,就用赏花的心情看年氏就成!
芙蓉想通了关窍对待年氏自然是大方得体磊落平和,年氏心里想着如何从芙蓉那里学到一两手得宠的‘诀窍’,话语里难免带了些试探和小心。两人从牡丹花谈到唐诗宋词,正说着元曲时来寻芙蓉的胤禛就到了花园里,他打眼就看见正说话的两人,就看那热闹的气氛,若两人的关系是真的好——玩笑的说句‘娥皇女英’到也不为过。
“爷。”年氏面向花园入口,自然最先看见了胤禛。她心里喜悦,立即丢下的正说着话的芙蓉走上前去,芙蓉眉头皱了皱,安抚的拍了拍石榴扶着她的手。
“起磕吧。”看着年氏福礼,胤禛也只是笑了笑便叫她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扶起还未把礼拜下的芙蓉说道“不必多礼,今儿要和你说个好消息……”
年氏看着相伴离去的胤禛二人,眼圈儿不知不觉就红了:凭什么!明明是我先看见了爷我去请的安,爷凭什么只看得见林佳氏就看不见我呢……
“主儿。”紫烟见年氏形态那里不知她的心思,急忙安慰道“主子爷寻林佳侧福晋有事要说,等回过头来一定会来看您的。”
“等回过头来是什么时候?”绿萍不忿的怼了一句“你别在这里糊弄主子了,主子爷根本就没把咱们主子放在心上!”
“绿萍!”紫烟连连打眼色:没看到主子正伤心吗!你这样说岂不是让她心里更难受?
“要我说,林佳侧福晋无论是样貌还是家室都比不上咱们主子,她能勾住主子爷的心也就是靠着膝下的孩子多罢了!”绿萍哼了一声“等咱们主子养好了身子必能一举的男!到时候无论是几个林佳氏还不得巴结咱们主子!”
这话未免也太过了些,可绿萍既然敢说必然是做好了准备的——年氏进府二三年了小格格没保住不说还整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怨自艾,不光是年大人,就连老夫人都看不下去了,再加上自己当在年氏生产时初针对林佳氏一事导致年氏难产时无人照料,她虽不曾把小格格早夭一事怪罪在自己身上,可心里已经有了隔阂,自己若再不拼一把,等被排挤出了大丫鬟的行列日后必然没好果子吃。如今好不容易看到了翻身的机会,她又怎能放过?
子嗣二字果然击中了年氏的心事,她虽清楚绿萍的话里多少有几分激她的意思,可若真有个孩子想来定能从林佳氏手中将胤禛的注意力夺来……
“回去吧。”年氏止住了眼泪说道“紫烟去请钟大夫来给我诊脉,介时让嬷嬷拿了脉案去请王太医看过后再去拿药材。”
说到底还是信不过府医,总觉得外面的才是‘自己人’。
她行事这般糊涂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芙蓉知道后就当不知道随她去,反正为了防止再次发生类似舒舒觉罗氏那样的事情府医每次诊过脉后都有记录,福晋那儿一份,她这儿一份,胤禛那儿一份,就连去拿药材煎药都有去拿药之人都要拿着自己主子的印信盖了章才能拿出来,年氏既然总觉得府里有人会害她,那就由着她的性子来便是了,到时候吃坏了身子可怪不得旁人。
脉案这个东西还是诊脉的人最清楚,那怕是医术精通的人,若双方没点儿交流讨论就定药方子难免会有些差池。
太医院里的王太医主精儿科,妇科虽然也懂但比起儿科到底是差了些,用药时难免会慎之又慎——年家正值如日中天之际,姻亲关系倒是其次的,得用才是站稳脚跟的道理,王太医即不想失了这门好亲又怕用错了药害了人,回给年氏的方子保守有余疗效不足,年氏为了求子又日日吃着……俗话说是药三分毒,再好的补药吃多了也会败坏了胃口。
瞧瞧福晋就知道了。
这些年乌拉那拉氏药石不断,每日吃的药比饭都多,人后只得静养,人前全靠参汤和浓妆撑着,尤其是今年,正月里就请了大夫听说是用了针,胤禛顾及旧情到底是去看了看她,但福晋依旧是我行我素,如今还未及苦夏之时整个人就越发的消瘦了。
她如今,好似全靠给弘晖挑媳妇这一件事撑着。
芙蓉正在院子里喂缸里的锦鲤,就见胤禛怒气冲冲的从外面走了进来,她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东西跟他一起进了屋子,暖儿忙将茶水奉上。
“上好的贡菊,放在冰鉴上冰过,你慢点喝。”见他接过茶盏一饮而尽,芙蓉怕他呛着问了一嘴“你今儿这是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可是外面的事儿不顺心?”
外面没有什么不顺的,不顺的在家里!
“你知不知道福晋召见了西林觉罗家女眷?”
看着芙蓉一脸懵,胤禛就知道她不知道。
“府上进出都是有记录的。”芙蓉说道“这段时日里福晋倒是时不时进宫给娘娘请安,有时午后才回来。”
有些话不必说清楚,胤禛便已然清楚,无非就是乌拉那拉氏借进宫之由另行它事。
也是,宫里德妃不管,府里胤禛不理,唯一的依靠弘晖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一点没有向着她的意思,也不怪乌拉那拉氏费这般心意去绸缪计划,今儿若不是西林觉罗大人下了朝同他说起此事,他恐怕连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被订了亲都不知道!
胤禛气的脸色发青,西林觉罗大人掌管扬州盐政,南边一带的大员多半都是康熙的心腹,乌拉那拉氏只顾着看人家手中的权势半点不曾考虑到朝中的局势,如此莽撞简直比愚不可及还要蠢!
芙蓉壮着胆子上前扶他坐下,虽心里的明白乌拉那拉氏这次是绝对不可能再翻身了,可那女人若真跟他们来个鱼死网破,到头来受伤的还不是胤禛,整个雍亲王府都不会好过!
她轻抚着胤禛的脊背待他平复心情冷静一些后说道“归根到底福晋也是为了大阿哥。你先定定神,人们都说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那西林觉罗家的格格还在宫里呢,到底是撂了牌子回家自行婚配还是指给宗亲都未尝可知。”她将温热的牛乳茶递进胤禛手里又说道“我这就往宫里递牌子,明儿进宫打听打听,在旗的秀女未曾选秀就定下亲事来是大不敬之罪,西林觉罗大人位高权重不至于如此糊涂,退一步讲,这事儿传出去对大阿哥也无好处,福晋就算什么都不要了也不会不要大阿哥的。”
乌拉那拉氏或许可以不要这阖府的前程,但绝对不会不要大阿哥的前程的,如果胤禛这辈子都是个亲王那大阿哥日后必然就是世子,毁了她儿子的根基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好处呢?
胤禛也明白这个道理,但这个人终究是性情中人,对乌拉那拉氏的所作所为除了心寒还有失望和难过——少年结发的夫妇,也曾有过相敬如宾、甜蜜静好的日子,可如今不说分道扬镳却也是形同陌路,再无当年同心同德、相濡以沫的情分恩义。
“你莫去了。”胤禛闭上了眼睛“福晋病重,需要静养,日后不能进宫孝顺娘娘。”他靠着身后的热源发出低低的叹息“这事我来处理,你帮我看着乌拉那拉氏,莫要她再出府邸半步!”
芙蓉没吭声,伸手推了推敞开的窗子,下人们识趣的把窗子关好放下窗帘,芙蓉才说道“歇一歇吧,不会有事的。”
“嗯。”胤禛说道“陪我一会儿。”
“我哪都不去。”芙蓉握住胤禛的手说道“就在你身边陪着你。”
她陪着这个男人从少年到中年,不出意外也会陪着他到老年,这日后漫长的岁月里或许不会再出现去今天一般的情景,但她永远不会忘记这个男人在她面前所流露的这丝丝缕缕的脆弱、疲惫、无奈与心酸……在未来,这个男人必然会成为一个冷酷无情的君王,等到了那个时候……芙蓉只希望能这样陪在他身边、体谅他的人依旧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