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交错迷宫（七）
〈西南边陲—无人小镇〉
艾布纳与古里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古镇。
狂沙像蚁噬一样拍打上侧脸，古里摸了摸自己古铜色的脸皮，感受着隐于之下的阵阵烧灼。
早年，“无人古镇”还有人居住，但在一次土妖精与风妖精的元素大战后，就变成了一处常年风沙肆虐的地方。
这里不再适合为人居住，古镇上的居民们一部分向西迁，一部分向南逃，留在这里的则慢慢病死或者自然老死。很快这里便变成了一个“空有人迹，却不见人影”的无人小镇。
“打起精神，我们来到这里可不是为了闲逛。”古里见艾布纳已经推开了一间尚还完好小屋的门扉，他点了点头，跟着他走了进去。
艾布纳进门后将遮风兜帽一掀，埋头抱怨道:“勇者还真的是……就这么将我们当成两个跑腿办事的伙计使唤了！”他挠了挠蓬松散乱的额发，“但是，古里你不是已经用信鸦给埃洛伊发消息了么？”
“嗯。”古里木讷地回。
他向来都是“艾布纳说二，自己便绝不做一”的呆板性格，至于勇者为什么没有收到消息及时赶到，他也不太清楚。
“算了，不管他了。等沙暴结束后，我们就动身去那个地方。”古里顺着艾布纳的指头往窗外望，那里是一座中央大教堂。
大教堂高耸的尖顶屋顶像一根直直插入云端的黑刺，古里看着看着，突然感受到背后一阵恶寒。作为无人小镇里最高的建筑，以前生活在这里的居民十分仰仗它，但他对大教堂的第一观感并不好。
“嗯，知道了。”他回，“但那里看起来，似乎有些阴森啊。”
“我们要去的地方，本来就是不会发生什么好事的地方。”令古里没有想到的事情是，艾布纳和他的感受一模一样。但因为是协会会长，所以艾布纳在协会总部时相当冷静，并没有怎么表现出来。
艾布纳搓了搓手臂:“你要是害怕了就赶紧回去吧。”
“毕竟，就连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魔女妮古拉都说，‘这个废弃的中央大教堂在前段时间变得相当恐怖’了。”
古里:“她说什么了？不就只是‘闹鬼’而已吗？而且这种消息，十有八九都是无根无据的猜想和谣传。”
“不，能惊动她的事情当然没有那么简单。”
“你也知道:妮古拉的‘卜罐’能预知短暂的未来。面对即将降临的临头大祸时，她的卜罐会开始剧烈地震荡。这样，她就能提前感知，并巧妙地避开。”
“是个好东西。”古里点了点头，略显平淡的语气中满是羡慕。
“所以，她用那个神奇的罐子预知到了:这无人小镇里有一股强大的力量，会导致灾变发生？”
魔王现世后，欧罗巴大陆上的一切暗黑力量都会伺机而动，灾变频出。其中，一些较为惜命的是为了躲避，因为在魔王身边、较为亲近他的部下，他们通常只有“跑腿”和“跑腿至死”这两种结局。而另一些胆大妄为的则想着攫取魔王的魔力，取代他。因魔王是整个魔渊的主人，这又被称作“魔渊易首”。
这两者中，前者对人类的影响极大，但持续时间很短，被称为“飓风灾变”；后者对人类的影响微乎其微，但它所招致的结局，可能会让他们陷入灭顶之灾，也被称为“毁灭灾变”。后者比前者更加隐秘且危险，因此，像妮古拉这一类的先知大法师，会对毁灭灾变相当警觉。
“你只说对了一半。”
“其实……上次在见到魔王时我就已经感受到了:她的力量在‘千年一役’后四分五裂，变弱了许多。而魔王现在在寻找着所谓的魔器，也印证了我的想法。”
“本以为这样的‘不完整魔王’，还有那些残存的魔器不会导致什么灾变的发生，但……”艾布纳头疼地揉了揉额角，“我失策了。”
“在妮古拉答应帮我探查魔器的下落后，她的卜罐碎掉了。”艾布纳并起二指，划过自己的右眼，“而且，卜罐的碎片还差点划伤妮古拉的眼睛，让她彻底失明。”
“什么？这怎么可能？”古里以前从未听闻过这种事情，而且妮古拉还是法界十席的前第九席，“如果她说的都是真的，那岂不就是……”
艾布纳重新戴上帽子，准备出门:“对。”
“一场即将到来的毁灭灾变。”
“再加上，魔王兴致勃勃地寻找着魔器和近日勇者的性情大变，这些举动很可能与‘魔渊易首’一事有关。”他走了出去。门外的狂沙已经停歇，可天还是阴沉沉的，像是被什么东西遮盖住一样，风雨欲来，而新一轮的沙暴正在角落酝酿。
他们步履不停，在曲折的小道中穿梭而行。很快，艾布纳和古里两人就来到了正中央那座被废弃的大教堂。先入眼的，是大教堂两旁的大石柱，石柱的最上方有两尊人像，他们齐齐跪着，左手放在右膝，右手放在左膝，微弯下腰，十分虔诚。
“这……”但艾布纳却想象不出来他们虔诚的表情。
因为，那两尊人像失去了头颅，只余下一具空荡荡的身体，即便他们好好地被底下的石柱托着，但看着却像悬在半空中。这不该是在“神圣”的大教堂该出现的事情。
而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家伙，不仅是对人的冷漠，更是对人所供奉的神明的蔑视。
古里那张平古无波的脸更是难得地裂出一个表情:“这世界上敢鄙视神的，也就只有魔了吧？”
而两人再往里走时，发现了更让他们目瞪口呆的事情。大教堂的内部宽敞整洁，干干净净，所有的座椅光滑发亮，无一损坏，看着不像被废弃，反倒只是没什么人来的样子。
艾布纳怔住了，他站在门口，甚至不敢伸脚迈进去:这里越是正常，就越是显得诡异。
这时，古里身后的背包里突然传出几声犬吠。那是艾布纳饲养的“艾伦”，一只来自魔渊的恶犬。
“看来艾伦感受到同类的威胁了。”
“给我吧，不然你会被它当成同类给误食的。”艾布纳从古里的手中接过背包，将它拿在手中，像摇着摇篮一样轻晃，那犬吠才渐渐平复下去。“怎么了？你不打算把艾伦放出来吗？”古里问，“看它这样厌恶这个地方，估计会很快就将他给揪出来的。”
艾布纳:“……不用了。”我可不想为了找一个魔器，而不小心杀掉自己的宝贝爱犬。
“那现在该怎么办？”
“你再用信鸦给埃洛伊传一条消息，就说——我们已经找到魔器的踪迹了，叫他快点赶来。在此之前，我们会在这里好好等他，不会随意打草惊蛇。”艾布纳弯起唇微微一笑。古里面无表情说:“会长，你该不会是害怕了吧？”
“怎么可能。”
“我只是不想瞎掺和这些勇者与魔王的宿命对决。这种破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我们呢，在旁边挑事外加默默看戏就好。”
艾布纳没有进去，而是选择在大教堂外的一张长木椅上坐了下来，悠然地隔着背包去摸艾伦的两个小脑袋。古里见状，选择坐在了长椅的另一端，看着广场上早已干涸的喷泉水池发呆。
有人隔着眼，眼睁睁地看着艾布纳与古里二人转了出去。他庆幸地笑了笑:“他们没有进来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好了——”
“现在，我们总算是可以安静下来，好好讨论你我之间的事情了。”
“呵。”对方轻蔑地笑了，“是吗？可我认为自己和你没有什么可谈的。”四下漆黑一片，他们谁也看不清对方脸上的表情，可却都猜到了对方在仰头笑，笑声越来越小，也越来越冷。
“没有吗？”
埃洛伊交叠起手:“可如果……你马上就要死了呢？留着命还能苟活，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真厉害啊。”
“我可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居然还能从勇者的口中听到这种话。”他重重地吞咽了一口气音，“现在是死是活……难道还有什么区别？”
“说得稍微敞亮点如何？”
“你不就是打着让我‘半死不活’的主意才高高兴兴地跑过来的吗？”他的头越说越低，直到低进腿间，才恍若惊觉:
眼前的人为了不让他有机会逃跑，居然将用剑将他的双腿贯穿了。
两天前。
佩姆接连打了几个大大的呵欠。他也数不清这是第几个了，自从埃洛伊接收到艾布纳的消息后，他们就一直在赶路。因为这，他都没能休息好。被魔王犄莉西抛弃后，他偷偷摸摸地搭上了埃洛伊的顺风车，但这个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
古怪。
看着埃洛伊从容不迫地收拾完行装，佩姆再次深深地震撼了:“虽然他是转生者，但终究还只是一个人类。”
“一个人类，居然敢孤身一人跨越半个大陆，连一个同伴都不带，你的主人……他真的是疯掉了吧？！”
“唉，你不懂嗷。”自从奥德劳戈之剑出鞘后，小黑就一直跟在埃洛伊的身旁形影不离。看来，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消失了。“只要主人想，他其实并不需要任何同伴。”
据说勇者能在脑海中与“创世神”对话。在人类中，勇者本就是至强的存在，倘若再有神助，那他还需要什么同伴呢？只有佩姆还傻乎乎地被蒙在鼓里，心想着:埃洛伊不小心死掉后，自己该往哪里跑路。
“主人，艾布纳发来的消息可靠吗？万一他骗你呢嗷？”
“毕竟他是黑魔法协会的人，这种人能干出什么下作事都不奇怪嗷。”小黑揣着爪，那皮毛像双层松糕一样在空中搅和着烈日发酵，随风飘扬。
“他没有必要骗我。”
“魔王的力量对他们是一把‘双刃剑’。当魔王的力量在可控的安全范围时，他们当然会协助魔王来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但现在的情况是……魔王的力量快要失控了。”
埃洛伊皱了皱眉:“从她在迫切地寻找魔器时我就该发觉:那些四散的碎片会随着时间不断壮大，打着取代魔王的念头，给整个大陆带来新的祸端。”
小黑:“噢，有道理哦嗷……”
但是，等一下——！
主人嘴上说着要复仇，结果不还是在暗地里默默帮助魔王吗？埃洛伊这“白切黑切白”的奥利奥属性把它给看傻了。
“我们到了。”
埃洛伊从小黑的背上跳下来，直接落到了无人小镇的广场中央。中央大教堂近在眼前，不知怎的，他突然觉得整座大教堂震了一下，就像是人的眼球，自尖锐的一线屋顶到宽敞的鱼肚大门，从眯紧到睁大，“它”眨了一下眼睛。
“主人！这里给我的感觉非常奇怪！看来艾布纳并没有骗我们嗷嗷！”小黑的第一层毛发根根竖起，像无数把风制剑刃倒插在它身上，只要稍一蓄势，那剑风便会像骤雨一样将淋雨者落穿。它高竖起眼睛:“要把这里直接毁掉吗嗷？”
“不用，那样只会惊动他。”埃洛伊不打算从正门进去，他绕到大教堂的侧面，发现那里有一道上了锁的小门。“小黑，变成虚态钻进锁里，将锁解开。”
小黑:“……”
“主人，身为一个剑气魔，我想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战斗，而不是像个偷偷摸摸的扒手一样撬锁！上一次是坐骑，再上一次是暖柜，这一次又是撬锁工具，你这完全就是在大材小用啊嗷！！！”
“真是太过分了嗷！”
埃洛伊只是笑笑，虽然小黑嘴上抱怨，但还是会按照他的指示乖乖照做。出人意料的是，大教堂的小门并不是大教堂的入口，它直通一间堆满废相片与相框的小房间。
废相片上大多都是客人与修女的照片，但埃洛伊注意到其中有一张与众不同。
上面站着的既不是来教堂祷告的客人，也不是在教堂工作的修士，而是许多小孩。他们呈一字型排开，足足有两排之多。
“哇，看来这里以前还是一家好心收养人类的孤儿院啊。”佩姆看着照片，咬着爪子感叹道。
“但主人……上面的小孩，怎么长相都一模一样啊？”
小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它确信自己的眼睛没有花:“人类会有那么多一模一样的后代吗？”
“当然没有。”
埃洛伊将照片翻到背面，发现上面密密麻麻地涂满了乱纹，但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些杂乱无章的线条，全都是在掩盖右下角那唯一的“一笔”。“这上面其实都是一个人，至于为什么他们都长着张一模一样的脸，我想……”
“应该是只见过他一人而已吧。”
小黑:“啥？‘只见过他一人’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这家大教堂在过去只收养了一位孤儿。”埃洛伊将右下角折了起来，虽然不太清楚，但还是能分辨出上面写的是“收养记录”，而这行小字的下边是一个数字“1”。
“孤单的孩子渴望寻找同龄人的陪伴，这不难理解。”
埃洛伊看向桌子上那尊失去头颅的祷告圣女，而这与大教堂门前的两个石柱一模一样。这时，他突然回想到自己的过去:虽然表面上对神依旧崇敬，但他们的心却已悄然扭曲，倾斜向神亦或是魔，都只在一念之间，“而在当时……”
“那些遭受元素大战的无数祈祷者们来到中央大教堂，他们与那些‘血祭’的人一样……”
“对神明失望透顶后，都在渴望魔的降临。”
这份刚刚破土的心念，就这样成为了助长魔器的养分。“他甚至都不需要离开这个地方，因为这份心念足够纯粹，也足够强大……”
埃洛伊握紧剑柄:“一个完美的温室大床，同时，在所有人被迫离开后，也成为了他远离尘嚣的避难所。”他将奥德劳戈之剑插入墙壁，将整面墙全部破开，让那不见天日的漆黑暗影暴露在阳光之下。
“想要找到你，根本不需要费心去寻找‘入口’。”
“整座教堂就是你的眼睛与口鼻。它还完好无损地矗立在原地，就说明你从未离开。只要你想，你就可以听到一切，看到一切，与一切共生。”埃洛伊顺着裂隙闯进了一间暗无天日的黑屋子。
“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钢铁城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