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屈服者（五）
“征讨极度危险魔物计划”是埃洛伊来到这个地方后做的第一件事情。
他当时头脑一热，没想过给自己打造一把趁手好用的武器，提着把破破烂烂的重剑就直接上了。结果当然是以剑断收场，而那把断掉的剑也不知道被遗落在了什么地方。
可后来，埃洛伊不知道去哪里找到了一柄长剑。
那柄长剑自诞生之初就展现出了它的超群不凡。它出鞘时，剑刃向天呼唤，似乎是在和创世神明对话，轰隆落雷顺着逆旋云流骤然直下，为勇者与他的剑镀上了一层不败金身。
那时，莫比卡还年幼，可却已经从远处交响的电光里清晰地感知到了家族的衰败与死亡。
数天前，他亲眼看见那名人类只用一把断剑便取下了父亲的头颅。而他的父亲曾是将这片辽阔的北部领域闹得不得安宁的元凶，无论是高傲的高阶魔，还是无知的低阶魔，最后都会加紧尾巴，畏惧着他们的到来。
莫比卡缩在洞窟的角落里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如果他被那个人类发现，一定会落得和父亲一样的下场。
“我知道你藏在哪里。”他听到那个人类在洞口振振有词，“但我不打算杀光你们，因为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目的？什么目的？
莫比卡悄咪咪回头，却只看见了一道将光尽数遮挡住的黑影子。脖颈旁爬上一道冰冷的恶寒，他吓得缩了缩脑袋。
“首领已死，你的族群彻底溃散。只要你答应我不会像之前那样乱跑出去祸害别人，我就可以放过你。”
只在一个地方好好待着，就这么简单？
莫比卡张开干涩的嘴，用舌一下一下地舔着从口里如棘刺般冒出来的尖牙:“可以。”
“但你要告诉我:我的父亲被你弄到哪里去了？我……我想见他最后一面。”
莫比卡的牙很快被舌磨疼，同时，也被磨得更加锐利。打听到父亲的下落后，他要用这口尖牙刺穿他的身体，刺入他的骨髓，将那份积攒许久的宝贵魔力一点点抽干，带着他的力量之血与无边恨意活下去。
“他……”说话的人顿了顿。
“其实，他就在你的眼前。”
他抬了抬手中的长剑，剑刃自发的光亮将莫比卡的身影倒映在上，可他分明从那抹流泻出的剑气之中，窥见了父亲的半身。
莫比卡:“你……你对他做了什么？”
“本来是不打算做什么的。但没办法，没有他不行啊，他是铸造这把剑的宝贵材料。”他轻笑了一小下，这在莫比卡听来尤为刺耳。
他实在想不到:这世界上有什么剑竟需要用高阶魔的骨血来作为铸剑材料？就连最强大的魔王所使用的“嗜血魔剑”都不会使用到这些！
“当然，这里面不止有你的父亲。”
接着，他又说出了一大串高阶魔，无一不是能与他们匹敌的强大存在。而其中唯一的区别是:他们因孑然一身已经灭绝，而他的父亲却因为有莫比卡这一个孩子而使整个族群存活了下来。
“大部分首领魔物都比较自私，而能养育孩子的首领魔物算是相当少见……不过，你以后也会成为一个首领吧。”
莫比卡嗤之以鼻:我成不成为首领，关你一个人类什么事？
“这之后，我会在这个地方建起一座魔能安居的城。”
“如果那时你还是死性不改，像你的父亲一样跳出来搞破坏的话……”
“那下一个被杀的，就会是你了。”
他的语气与那柄剑一样冰冷。当时，年幼无知的莫比卡误以为这个人是那个脾气狠戾的魔王，这样，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但他当时忘了仔细回想:一个魔王怎么会说出“建安居城”这种理想化的词语呢？
“哐啷”——
〈蜥蜴食堂〉
亚撒松开手，他给自己做的“清口叶饮”已经完成了，而他顺手也给莫比卡做了一杯。毕竟旧友重聚，总该表现得比平时要热情一些。
“勇者居然主动让你从那破地方出来了？真是少见。”
“啧，谁知道他的肚子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莫比卡不听他的戏谑调侃，仰头将清口叶饮喝得干干净净。
那刺鼻的味道直冲上脑，像当头给了他重重一棒子，精神变得有些恍惚，更多的则是迷幻目眩的飘飘然。
“真难喝，也就那样吧。”
这座城里，只有亚撒和莫比卡知道“城主就是勇者”这一个小秘密，也因为这，他们才能像这样聚到一起。
“勇者当年真是瞎了眼了……”莫比卡摸了摸脸上的眼罩，确认还带得好好的后，便收回了手。他靠视线来发动能力，不能与对方对视，能力便会失效。“他怎么就没把你列入到‘极度危险’那一栏里呢？”
亚撒正经道:“不好意思，我是精灵，和你们不一样，我不是什么高阶魔。”
“切！”听到这话，莫比卡快要笑吐了。“暗精灵算是个狗屁的精灵！别沾你那倒霉亲戚的光了，再这样下去，人家经历千年传承下来的族名就要被你给污化完了。”
“这不是……不沾白不沾嘛！”
莫比卡:“……”
他就知道自己没看错人。这暗精灵的本性可比他们恶劣多了，和那个勇者有得一拼！“废话少说，你今天叫我来是想要干什么？”莫比卡并没有抱太大的期待，反正准没好事！
“魔王已经现世，但她似乎还不知道勇者是谁……而我正好碰见，就好心地给她指了一条明路。”亚撒指了指莫比卡，“估计不久后，她就会去角斗场找你了。”
“哦……我听懂了，你是在说——你把我给出卖了是吧？混蛋精灵！”莫比卡揪住他那层人模狗样的上衣领口，那表情活像是要把他的皮扒下来生吞一样，“你不也知道勇者是谁吗？既然如此，干嘛还要把魔王推给我？”
亚撒沉吟道:“因为……你的经历比较特殊？”
他拍了拍莫比卡的肩膀:“魔王和勇者是无法和睦相处的死敌，这种事情……由你去告诉她会更好，懂了么？”
莫比卡还有些发懵:“啥……？这不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吗？”
这世界上，有哪个魔王会觉得自己能与勇者手拉手做好朋友啊？
“以前的确是这样，但现在嘛……难说。”亚撒知道犄莉西现在就住在地下城，而那正是勇者埃洛伊的地盘。
他说的话“漏半截藏半截”，莫比卡实在是懒得去揣测这人的真实意图。“真是麻烦。不如你我二人合力，去将魔王身体里的‘魔王真血’直接抢过来，自己在这北部称王，如何？”
亚撒:“……”
莫比卡:“？”我有说错什么吗？
为什么他突然间觉得自己被暗精灵的眼睛恶狠狠地剜了一刀呢？莫比卡不知道的事情是:
暗精灵亚撒并不讨厌犄莉西。
而也正是因为不讨厌她，他才会转而去讨厌与她“亲近异常”的那名勇者。
〈极北城—外围〉
今天，犄莉西在尝试自己出门后成功迷路的情况下，遇到了一位不速之客。
她动了动鼻子:明明没有从她的身上感受到魔力的气息……可那装束和打扮，无论怎么看，都像是高贵的强大存在。
而对方显然也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她。一对火红色的狐狸耳朵高竖起，而艳丽的眉眼也被吊了起来，毛绒绒的大尾巴不乱晃了，全神贯注地将犄莉西上下打量了个遍。
“吼，真是有趣，我以前竟不知:这座城还收女魔……”
“哼哼！如果是以前的我，估计这会儿会气得原地爆炸吧！但现在不一样了，本小姐我啊，已经看不上这块破地方啦！”
犄莉西:她在说什么？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只狐狸兽人只是在一昧地倒苦水、自说自话，犄莉西一个字都没听懂。她干脆左耳进右耳出，彻底无视掉了。
“不过……我很好奇:你到底是怎么勾搭上极北城城主的？”
“据我所知，‘成功勾搭人类的一百种方法’我都不重样地用过，可最后还是失败了。还是说，你用了什么旁门左道，比如……先把那个丑陋的代理人收入囊中，再将他的主人一并斩获？”
狐狸兽人突然张大了嘴，她愣愣地说:“对啊，这真是个好方法！我当时怎么就没想到？”
“你是他们口中说的那位‘狐小姐’？”犄莉西还记得卢恩曾在自己面前提到过这个词。
她当时只当是一阵耳边风，没想到，这还没过多久，本人就亲自找上门来了。“你是不是对那个人类有什么不必要的误解……他应该不难勾搭吧？”
“更何况，你还有一身这么漂亮的皮毛。”
犄莉西没忍住，捞起她那条松软的大尾巴薅了起来。火兽族的体温普遍比其他魔物要高，皮毛暖乎乎的，像躺在被阳光充分晾晒过的秸秆草上，还留有刚刚被烘焙过的味道。
在她的眼里，埃洛伊一直都是“危险指数五颗星:异常粘人怎么甩都甩不掉的超烦黑背犬”类型。
“呜呜呜！不许乱碰我的尾巴！！！”本来，狐小姐是想这么说的。
但一听到犄莉西在夸奖自己最最最宝贝的漂亮尾巴，她一乐，那条不听使唤的狐狸尾巴便又不自觉地翘回到了犄莉西的手里。
“算……算你识相！”
狐小姐偏过脸，将耳朵又凑近了些:“不过……你刚刚说了什么？好勾搭？你不是在和我开玩笑吧？”
说到这个，她那一箩筐委屈话一时半会儿都说不完。
“其他兽族我是不太清楚的啦，但他对火兽族可是相当冷漠的。”她吹了吹鼻间的白胡须，没好气地说，“当时，他因在短时间内让北部那些极度危险的高阶魔消失了大半而迅速闻名。”
“我们火兽族之前也被那些常来搞事的高阶魔烦得不行，他的到来，可以说是帮我们解决了一个大麻烦。”说到这，狐小姐突然羞赧地低下了头，“所以，我的父亲就打算让我去……去勾搭他，与这个强大的人类交好。”
“再加之，我那时候又正好倾慕于他，所以……所以头脑一热，就应下来了。”
犄莉西一歪头:等等，这是一出人类与兽族的“禁忌爱恋”？！原来他们不是好朋友？但是，她居然有些搞死的好奇是怎么回事？
“然后呢？”
狐小姐捧着脸颊叹了口气:“可别提了，那十年简直就是我的噩梦。我一度怀疑是不是自己太没有魅力，还因此自卑了好久。”
“当时，我送了好多礼物给他，但他一件不落地都退回来了。只有那些被遗弃的，他看不下去，才会勉强挑捡回去。”
犄莉西点了点头，之前卢恩也是这么和她说的。
“而且，他有相当严重的洁癖，完全不允许魔与兽族突然靠近和直接接触。之前某个异种蛇魔的魔力通过喷射飞沫释放，结果在不小心把飞沫喷到他的脸上后，蛇魔的舌信子就被连根砍掉了。”
犄莉西顿了顿:嗯……？怎么走向开始不对劲起来了？
“我从没见他笑过。”狐小姐用那毛茸茸的爪子戳了戳犄莉西的脸颊，“就和你现在的表情一样。”
“嘿，你是从哪儿过来的？东部、南部还是西部？人类都是这样的吗？做什么事情都是副死样子，像具温热的会行走的尸体，感觉再多看一眼，我就要窒息了。”
犄莉西:“……不是。”
她也不知道自己至今接触的人类算不算多，但从没见过一个是狐小姐说的这样。就连埃洛伊本人，在她面前也完全不是这样。
“那看来……你对他还挺特殊的咯？”
狐小姐可一点儿都不羡慕，相反，她默默打了个寒颤:“反正，我是想象不到他对任何魔友好地‘摇尾巴’的样子。”
“如果他真表现出了那副模样，那那只魔真的该‘多小心’一点了。”
“为什么这么说？”犄莉西不自觉地问。因为狐小姐现在的表情，就好像在对她说“你该多小心一点了”一样。
“因为‘反常’呗。”狐小姐翘起嘴狡黠地笑了笑。只有在这时，犄莉西才会意识到她是一只纯正的狐兽。
“你怎么知道这种人在‘乖巧地摇晃尾巴’时，脑子里想的事情是不是‘怎么咬断你的喉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