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白昼星街区（一）
“没有。”
她就知道。犄莉西也不指望面前的这个男人从狗嘴里吐出象牙了，但是……“如果再这么耗下去，我们俩真的会被埋在这里的。”到时受伤还是其次，主要是钢铁掀起的乱石和尘屑会让她的眼睛很不舒服。
“埋呗，到时候就是没有人打扰的二人世界了。”埃洛伊闭眼说道，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沉醉其中，似乎脑中已经在遐想之后的场面了。
犄莉西:“……”
“不用争了，我跟你走。”大不了先应下来再说，反正之后有的是机会开溜，还可以顺便探清这个男人的底细。即便暂时委曲求全，但犄莉西也从不会做出对自己不利的行为。
埃洛伊:“我早就等着你这句话了!”他一手撑着剑起身，另一只手则去扶犄莉西，“小黑，下来吧。”他一声令下，不知道从哪里跑来一只狼，它没有四肢，像一朵在空中四处逸散红云，快速地降落，而后，用那双圆豆似的大眼睛委屈巴巴地盯着埃洛伊看。
“埃洛伊，你真的是黑心啊……难道你忘了我还拖着一个人吗嗷嗷？”犄莉西仔细往里一看，才发现那云雾居然是缕缕狼毫。
它一共有两层皮毛，最外的那层从脊背发端，一路垂顺到与身齐高，而里面竟然还有一层。这双层皮毛构成了一个毛绒绒的小室，可以把整个人给藏进去。
埃洛伊:“这一次是例外。我向你保证，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保护人的盔甲，现在又把我当做坐骑使，再这样下去，我看你就快要忘记我原本是要做些什么的魔物了嗷……”这头，小黑与埃洛伊掐着架，在一旁的犄莉西已经看傻眼了。
她从来没有在书中见过这种魔物。像人一样能产生自我意识的魔物很稀少，一旦经由魔法师发现，他们就会立马将其记录在记录水晶或者是魔法书上。如果有遗漏，要么是人类魔法师还没有碰见，要么就是这种魔物故意避人耳目，隐藏了起来。
而后者，犄莉西只知道“失落魔器”这一种。难道……这是能和“失落魔器”相抗衡的东西？
“好啦，不要再闹脾气了。等我们回到极北城后，我会好好补偿你的。”埃洛伊拍了拍小黑的脑袋，在犄莉西的眼里，那就像在拍一团空气一样滑稽。
“极北城？你出来的时候不是不打算回去了吗？你要是现在回去的话……估计整座城又要闹得鸡飞狗跳的了。”小黑毫不留情地戳刺着埃洛伊的痛处，“关键是，那里还有一位爱慕着你的……”
“停!不要再说了!”埃洛伊赶紧阻断它的话语，“这些我都知道。虽然我当时说了不会再回去，但……娶了老婆，总得要回去走个过场吧。毕竟我在那里待了一百多年，仔细算算，极北城也算是我的“第二个家”了。”
小黑:“……”
“嗷——!我听到了什么？第二个家？真的是离谱啊。我和你一起待在极北城的时候，你对那个地方可真的是嫌弃得要死。而且，老婆……老婆又是怎么回事？你是从什么地方偷来的？还是说……你为了逃避极北城里那个爱慕着你的……唔唔唔!”
埃洛伊用剑柄将它那张大开的嘴堵得严严实实:“啧，你给我闭嘴，都叫你不要乱说了!”
“你叫小黑是吧？我们可以走了吗？”犄莉西带上兜帽，破破烂烂的兜帽裹不住她那头火红色的头发，它们像镀上太阳的瀑布一样从兜帽中流泻下来，“不用管他说的话，我不是他的老婆，我不认识他。”
小黑与埃洛伊面面相觑:“……”
埃洛伊:“老婆你说什么呢，你就是我的可爱老婆啊。”
小黑:……好家伙，它怎么从来不知道埃洛伊还有这样的一面？这还是那个让人闻风丧胆的“极北城恶魔”吗？活脱脱就是一个“妻奴”。
不过，这也更加让它笃定了，犄莉西对埃洛伊而言一定相当特别。说不定，他们一人一魔就是命中注定的一对绝配呢？
嗯……说不准了嗷，反正，这也不是我能干涉的事情了嗷。
“上来吧，我载你们回极北城。”
一阵风吹过，烟散了，两人也消失了。钢铁城最后变成了一座空荡荡的废墟，最后，什么都没剩下。
钢铁城的城主支着肘，坐在房间里静静地看着一片镜块碎成粉末。他不打算对自己精心搭建的城进行回收，确切地说，当他使用力量对钢铁城进行「远程观测」时，也正是他弃城之日。
工具没了，大不了再建一个就是。
他将另一片镜子挪到了自己面前:“眼睛”这种东西，要多少就有多少，根本不值得心疼。
但他还是很生气，非常生气。
人类仍旧固执地认为这大陆上的魔王只有一位，可他们不知道的是:自从那场战役……不，应该说是更早之前……那位魔王在将自己的力量分割出去之后，欧罗巴大陆上就不止一位魔王了。
犄莉西是至今为止最让他深感失望的一位魔王。
明明她是最早诞生的“第二代”，可看起来却比他们这些“第三代”还要次。难道说，我们是第二代，她才是第三代吗？
初代如今下落不明，魔渊在不断缩小，而转生者又源源不断地涌入进这个世界，他的选择只有两个:要么战至最后，要么就得面临消亡……
“但好在，欧罗巴大陆足够大……”他的手附着上那片镜子，与它融为一体，他的眼睛穿过无数座高山，跨过无数条溪流，来到了林中小屋的窗前。透过窗格，他看见一股新生的黑暗力量正在暗角处酝酿。
“是的，这片辽阔无垠的大陆大到足够藏得下这些“惊喜”……根本没什么好担心的，只要比所有人都更快察觉到滋生的卵，胜利的天平就会永远倾斜向我这一边。”
他虚虚一指，在窗外的枝叶种下了一个眼睛。
“魔女的力量虽然不够强大，但是……应该也够用了吧。”
犄莉西的背后一凉，她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耳畔旁低声细语:“……”
“这是无法躲避，无法逃离的宿命。”
“从同一片土壤中诞生的魔，终究要再次回到这片土中。而你——终将会属于我。”
话语被寒风搅得稀碎，犄莉西只能听清一点半点。但就算她没有听清，她也知道那个魔器想对自己说什么。无非就是一声狂怒咆哮，如果力量已经虚弱到不能被任何人听到，也不过是片沉于微澜死水的羽毛而已。
“怎么了……？”
埃洛伊注意到犄莉西在出神地盯着身后，似乎是要寻觅着远方那看不见的东西。“你有东西落在钢铁城里了吗？”
犄莉西沉默片刻:“没有。”
“怎么没有啊——!你是已经把我给忘了吗？!”佩姆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它扭着肥而短粗的尾巴，像个粉色风铃一样挂在小黑的身上。犄莉西好心捞了他一把，但他的爪子太短了，根本够不着:“我还以为你已经跑了呢，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才没有跑好不好!”佩姆不满地嗷嗷大叫，“你们打得昏天黑地的，我就找了处安全的地方暂时躲起来。本打算等一切都解决了之后再出来，可谁知道，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不见了!”
犄莉西:呃……这“躲藏”和“逃跑”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吧？
“那你为什么又跟上来了……你跑了也好，说实话，你一直都没有找到勇者的下落，甚至，连条能用上的线索都没有。”
佩姆:“欧罗巴大陆上的转生者和异世人那么多，找一个人就像大海捞针一样，这也是靠运气的好不好!你怎么能把所有的过错都怪罪到我的头上呢？!”
好说歹说，自己也是条高贵的龙啊，居然就这样被犄莉西瞧不起……他的一颗龙心都要因伤心而碎了。
“我可是拼尽全力扇动翅膀才跟上你们的……你们……尤其是你!”佩姆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爬上小黑的狼背上，趾高气昂地指着犄莉西说道，“你可别想着要甩掉我!”
“无论你去到哪里，我都会死死跟随着你的!”
“话别说太满。”犄莉西冷眼一瞥，“你在高空都站不稳，我看，很快你就会从这里掉下去。”
佩姆昂起头:“哼，这是不可能会发……哇!”
突然，埃洛伊轻笑了起来。
犄莉西:“你笑什么？怪人。”她好像没有做出什么出格的小动作吧？
“不……这不是在笑话你。”埃洛伊那双特别的灰色眸子就像两颗澄澈的玻璃小球，光从球面上疾驰而过，透出近似白金的颜色，“只是觉得你们的相处方式还蛮可爱的，不像我和小黑，它就是个闷葫芦。”
他薅了薅红狼的脑袋，它立刻发出一声警告的低吼:“你看。”
犄莉西和佩姆面面相觑:“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们两个像你和你的宠物一样啊？”
犄莉西:“我才没有这样烦人的宠物呢！”
佩姆:“我才没有这样冷漠的主人呢!”
小黑:“我不是他的宠物啊呜呜嗷!”
很快，犄莉西发现他们一直在向北移动。北部区别于西部最显著的特征就是气温立马骤降，那里是水系妖精的乐园，但同时，也是土系妖精的发源地，也就是它们的老家。
土系妖精每年年末都会回家一趟，这时候的他们就要和水系妖精打一架了。犄莉西还从来没见过“元素大战”的场面，只是知道那时会出现许多不同寻常的奇异现象。譬如地面上的碎石突然飞到半空，变成自下往上飞的碎石雨，又或者是雪堆积在高空某处，滚成雪球，往地上狠狠一砸。
但具体是如何，其实她也不是太过清楚。
“说到北部，最具有标志性的就是极北城了吧。”说起犄莉西不太清楚的东西，佩姆就兴奋地滔滔不绝起来，“听说那里是欧罗巴大陆的最北端，背靠着世界之崖，所以好多人都不敢跨过国境，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下去。”
“听说那里原先是一座监牢魔窟，几百年前一位自称是“克利谢十三世”的异世人将其改造收入麾下，这才有了现在的极北城。”
埃洛伊:“这些事情……你都是去哪里听来的？”
“传闻里都这么说，这还能有假啊？”
“你都说那个地方是魔窟了，你猜猜看，能活着走出去的异世人会有多少？”埃洛伊没好气地笑了，“就算传闻真的能流出去，但住在魔窟门口的那些蝙蝠小丑估计也会让信息失真吧。”
毕竟，他们就靠“吃真话，吐谎言”来维持生计嘛。
犄莉西挑了挑眉:“你好像对这种事情挺清楚的？”
“当然。”埃洛伊摊了摊手:虽然样子实在是不怎么样，但那可是我的家啊！“顺带一提，你也提前了解一下会好一点。”
你是我的老婆，我的家到时自然也就是你的家咯。
魔窟……听上去就是魔器会久居的场所，那里会有我想要找的失落魔器吗？犄莉西摇了摇头:这可不是她的作风。与其在这里胡思乱想，不如去到实地后一探究竟。“可以。那你先告诉我，我们还有多久能到？”
埃洛伊:“这个嘛……”
小黑:“其实……”
“你不许说话。”埃洛伊朝它飞过去一记眼刀。
“呜呜呜呜嗷，这也太欺负狼了。”其实以小黑的最快速度，他们很快就能赶到，但埃洛伊故意将刀收入剑鞘。
作为剑气而生的魔物，它诞生自剑鞘，力量也源于剑鞘，可以在“实形态”与“虚形态”之间随意转换，但“保持形态”需要借助刀鞘本源，而这需要通过“开放刀鞘口”来维系。
这样一种简单的动作，隔断了它维持“形态”的力量，简而言之，就是在给它“增重”。
按照往常，一个人的重量对它来说就像一根羽毛，根本算不得什么，但那把插入剑鞘的剑重若千斤，它全身都要被压散架了。
“那啥……我能和你商量一个事情吗？”
在飞行了一天一夜之后，小黑终于忍不住了。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它今天要一口气把心里话全说出来:“我……我……”
“我要休息!我快要飞不动了!”
“你要么把刀□□，要么，就特么的自己飞!”
“可以啊，你休息去吧。”埃洛伊将刀□□，只要小黑回到刀鞘中，它就可以去休息了，“刚好，我想去的地方已经到了。”
犄莉西往下一看，下面全是荒野，一座城，甚至一棵树和一块砖都看不到，只有远处的浮云内隐约闪出一道虹色的炽光。
“你不是要去极北城吗？可下面什么都没有啊。”
“急什么，在去极北城之前，我们一起先去其他地方转一转呗。”埃洛伊拽住犄莉西的手，“听说过白昼星街区吗？”
犄莉西摇了摇头:“没有。那里是个什么地方？城镇吗？”
“是一处奇迹景观。”
“听说在那里有一座星愿池，在星愿池前用心念许愿，愿望就会在若干年后成真。”
犄莉西全身鸡皮疙瘩激灵了一下:她没事找事去哪种地方干嘛？
“当然是去玩啊。就我们两个人，这不是一件很浪漫的事情吗？”
她这才发现埃洛伊的手不知何时与自己的紧紧相扣，怎么甩都甩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