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钢铁城（三）
佩姆可一点都不想待在这个鬼地方。
从刚刚开始，他的身旁就不停地传来某种不知名生物的打鼾声，这吵得他没办法睡觉。楼下那位就更加恐怖了，听着像湍急的水流，都不知道是人是鬼。
通过和犄莉西的对话，佩姆确认了一件事情:他们待的房间是完全封闭的，根本没有办法看到外面的情况。这是很糟糕的一件事情。如果没有办法确认外面的情况，就算之后他们能从这里出去，也未必能离开这座钢铁城。
现下最好的选择就是等待。既然是“商品”，就需要经过精心包装，然后才会放上展柜拍卖。他们不会一直待在这里的。
果不其然，到了第二天早晨，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钢铁城的商品管事要负责把所有的商品带进“春线奶奶的化妆间”。当然，这种事情无须他自己代劳。一朝外挥了挥手，两名黑界交易人就从门外走了进来。他们与钢铁城已经长期合作了几十年，帮主管搬点东西挣外快，何乐而不为。
“嗯？奇怪……她人呢？”
“一”在房间里转了一圈都没看见犄莉西的人影。突然，他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杀意自上方传来，本能让他往旁大迈出一步，锋利如刃的骨翼迅速向下切割，“一”原先站着的地方被捅穿出一个小洞。
“唉，真不明白零是怎么想的。我们都已经做了这么多重保护措施，还能有这种行动力和攻击力的，除了那位魔王，应该就没有别人了吧……”他推着圆框眼镜叹了口气，“算了，她有她的判断标准，但我也有我的做事风格。”
“黑界交易人，你们能把她捆起来吗？我要对这商品做一点“磨损处理”。”话音刚落，他的双手已经变幻成了螺旋双钻，这才是他们的真实本体，变成人形，纯粹是为了方便在钢铁城中行动。
黑界交易人微微一愣:“可以是可以，不过这样真的好吗？钢铁城的宗旨之一，不就是要保证商品完好无损？”
“的确。但对于这样的商品——”犄莉西一边抵抗着这阵头晕目眩一边起身，突然，她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找准位置，贯穿了她的四肢百骸。“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比完好无损来得更加重要。”
血液与魔力都在迅速流失，这让犄莉西的身体倍感疲惫，为了自愈，她不得不再次陷入进不知何时会醒来的沉睡之中。
吵醒她的，是断断续续的几声织布声，一下又一下，平稳而舒缓。犄莉西微微睁开眼睛，传入耳中的声音立马凌乱起来。她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轻抚上自己的身体，像是要掸去所有伤痛，薄如蝉翼的纱布，裹缠了一圈又一圈。
“呜呜呜，他们怎么能对幼体魔物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呢？!”
“是谁……好吵……”犄莉西的眼睛已经完全睁开了，但周围漆黑一片，她什么都看不到。她坐直身体，全身都还在隐隐作痛，但魔王的自愈能力超乎寻常，比起之前，她已经好上太多了。
“我……我没有名字，但你可以叫我春线奶奶，钢铁城里所有人都这么称呼我!”声音来自正上方，犄莉西抬起头，发现一只人面巨魔蛛正顺着垂下来的网梯来到她的身旁，而她正坐在她织好的一席白丝上。
犄莉西探出头向下看，无数张白丝在空中组成了庞大的“悬空吊床”。“这上面放的东西都是你的食物么？”她倒是不怎么害怕，如果有东西妄想要吃掉她，那她只会让那东西“消化不良”。
“怎么可能，我是只吃魔草的纯良无害蛛!”春线奶奶慌乱地挥舞着毛绒绒的节肢，虽然没有恶意，但看起来还是有些吓人。但更重要的是……犄莉西打了个喷嚏:“你离我远一点。你这手，它掉毛。”
“毕竟，我也上了年纪嘛……”春线奶奶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来到钢铁城了，“这里还是第一次迎来像你一样的幼体魔物呢，看到你，我突然就回想起自己的过去了。”
她在没来钢铁城前一直在某处山洞中穴居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过着平稳而又祥和的魔物生活。直到有一天，钢铁城城主路过了她的家。“他不知道做了些什么，我都没反应过来，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家被炸成了一片废墟。”
爆炸？这应该是那位城主的能力吧……管他的，犄莉西并没有多想。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赶紧从这鬼地方逃出去才对。
她刚想起身，就被春线奶奶给摁了回去:“不行哦。你受伤了，需要好好静养才可以。趁着他们还没给你编号，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春线奶奶对她格外好。
每天犄莉西一睁眼，就能看见她肚子上那张笑眯眯的脸，与她一起来的，还有一碗热气腾腾的麦片粥。“里面有能帮助你快速恢复精力的魔草，你快喝吧。”她那八段节肢如今全派上了用场。两段用来扶稳摇摆的吊床，两段用来将犄莉西搂在怀里，两段用来捧碗，两段用来持勺，一根都没闲着。
“……我不饿。”
犄莉西快要被这无微不至的照顾给整窒息了。
这几天，犄莉西不仅饭来张口，甚至还能衣来伸手。每天，春线奶奶除了负责给商品进行包装，她还用那精湛的吐丝技艺，给犄莉西做了许多套大大小小的裙子。每天变着花样换，在此之前，犄莉西还从来没见过有哪类魔物是会像她这样的。“够了。”
“你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从这里出去吗？你本来就不属于这里，在这里待着，也只会是一种煎熬。”犄莉西早就想过了，等她收回失落的魔器，狠狠教训勇者一顿之后，就要回到魔王身边。那里才是她的家。
“回去？我还能回到哪里去……”春线奶奶的肚皮突然皱了起来，连带着上面的那一整张脸都显得有些难过。“而且，妄图逃离这座城的背叛者，下场只有死路一条。”
她摸了摸自己的脖子，犄莉西这才看到春线奶奶的脖子上有一圈黑色的字:“代号二”。它们环绕着，密密麻麻，像是一条随时要绞死她的锁链。
“这是我的。而这，是你的。”春线奶奶悉心地为她系好衣服的绳结，还贴心地在末端打了一个蝴蝶结。那是一条黑色的洋裙，就像是从她身上长出来的，与她十分契合。“真漂亮。”
“商品10451号。”
这种感觉就像是过电，那一刹那间，犄莉西看见城壁上那鳞次栉比的六边形方格变成了无数只闪动的眼，将她从里到内，打量得一览无余。真是恶心，这座城，从里到外都让她恶心透了。
她本意是想进来看一看这里有没有魔器的下落，现在来看，应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春线奶奶，我想让你帮我做一件事。”犄莉西眨巴着那双金色的眼睛，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在上展柜前，我想见我的朋友最后一面，他叫佩姆，是一条粉色的幼龙。”
“当然可以!”春线奶奶顺着网梯匆匆忙忙地跑下去，等她再回来时，手里便多出了一个被蛛丝团团包裹住的茧。她用指甲划开茧，佩姆立马从里面探出头来。
“憋死我了憋死我了!我有异议!你们……你们就是这样对待你们宝贵的商品的吗!”他闭着眼睛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骂，完全没仔细看站在前面的到底是谁。
“怎么不回话，你怂了吗？!”
“……呵，你敢不敢睁开眼睛看看我是谁？”犄莉西淡淡道。
佩姆咽下一口唾沫:“……”你说对了，我还真的不敢。“你……你……你之前被带出来的时候不是死了吗？我看见你被黑界交易人带走的时候，身上流了好多血……”
“我还没那么容易死。”犄莉西将包裹在身上的蛛丝物归原主，它顺势盖住了春线奶奶的眼睛。
这并不是一个巧合。她流下的污血残留了一份魔王之力，犄莉西张开手，她驱使着这股极黯，由眼浸入她的身体，游走在颅内，很快，春线奶奶的双目与耳朵被无尽的黑暗遮蔽。她失去了五感中的听觉与视觉。
犄莉西满意地拍了拍手:“本来想用「压制」完事的，但这样更快更省力。”
“就和你说的一样，现在，我们可以出去了。”犄莉西捂住胸口，“但最好快一点，这份力量使用的时长有限，而且……”
“我的身体状况好像有一点糟糕。”
〈钢铁城中下层–残次品坟场〉
他们一路向下，凭借着来时的记忆来到了这个地方，但这个地方像是有意要阻挡他们一样，无论他们怎么绕，最终都会回到起点处。“不妙啊……”佩姆看着一模一样的岔道口犯了愁，“我们不会真要被困死在这里吧？”
“不会。”犄莉西的金瞳亮了起来。
吸纳了七谎的力量后，她已经能分辨出魔物间常使的那些障眼法了:“这些残次品都是魔物的尸骸，有人故意用暗魔法「消逝」令它们加速腐化后，让这里生成了一种强烈致幻的迷雾。”
原本，她是不会因为这种东西而身陷囹圄的，“看来，这里应该有什么东西能抽空我的力量……”犄莉西咬了咬牙:既然如此，那她就更要从这鬼地方中出去了。
佩姆死死抱住犄莉西的胳膊:“那我们该怎么办？”他没想到自己有生之年，居然还有要求魔王帮忙的一天。“哇——!你干嘛咬我，我的手都被你咬出血啦！”
“破除幻境的方法只有疼痛一条，越疼效果就越好，没什么能比伤害自己来得要痛的了。你活了这么久，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呜呜，哪条正经龙会没事找事去致幻迷雾找罪受？”佩姆皱着脸，满脸委屈:“话说，你怎么不咬你自己啊!”
突然，迷雾中一个黑色的虚影正迅速向他们逼近。
“快趴下!”佩姆大叫着扑倒犄莉西，但速度还是没有那道影子快，他的后腿被狠狠刮伤了。
“这是……!”佩姆从来没见过这样的魔物，他的脸上只有一副长到脚趾的獠牙，三副及地卷舌从齿间缝隙伸出来，像走蛙一样耷拉在地，探测到了猎物的动静，就支起来弹动几下。
犄莉西眯了眯眼睛，她认得这玩意儿:“守墓兽。”这种魔物一生都在饿肚子，怎么吃都吃不饱，活的吃光了，就开始啃食腐肉。有的人类天真地以为它们是欧罗巴大陆上的“清道夫”，可这种只会被食欲驱使的怪物，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像是善类。
“起来，我直接用「操纵空间」从墙壁外出去，喂……你该不会吓得趴在地上动不了了吧？”
佩姆的额角滑下一滴冷汗:“不是……是……是他的獠牙上有……”
“蜂毒。”
“它是被这里的蜂女郎们悉心养大的，身上也带有一点能让魔物麻痹、全身无力的毒液。”
“是你？”犄莉西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之前那个在天空教堂里帮助过她的男人。
“你这回可总算认出我了，我们这算不算是有了一个好的开始呢？”埃洛伊猫着腰，半蹲在坟场的一座高竖墓棺上歪头看她。“是它把你伤成这副样子的？”
她真的是异世魔王吗？从他的角度看，犄莉西就像个急需要人保护的柔弱女孩。埃洛伊缓缓起身抽刀:“好吧，我决定了。”
决定？决定什么？
犄莉西只想赶快从这里出去，她可没有心情陪一个怪人和一头猛兽玩过家家。可当犄莉西回头时，几丝血线飞溅到了她的脸上。那头守墓兽已经被他砍成了肉块。
“你……”犄莉西瞪大眼睛:他刚刚做了什么？为什么我根本没有看清他的动作？
“我决定要尝试一些爱情电影中俗套的“英雄救美”桥段。怎么样？我表现得还可以么？”埃洛伊转过头，鲜血也溅了他一身，他的脸和身上都惨不忍睹。他抬起胳膊闻了闻味道，又酸又臭，守墓兽身上的味道真的不怎么样，她的好感度估计是要降了。
但，他怎么没有听到好感度降低的系统提示呢？
【嘀嘀——系统提示。】
【攻略对象:异世魔王（女）】
【目前好感度:-89↑】
好感度升了啊……还升了10点，虽然还是负数，但已经上涨很多了。看来这一招是行之有效的。可救人常有，救人的机会可不常有，埃洛伊一拍脑门:既然如此，那他可就要黏在老婆身边继续加油努力了!
犄莉西已经能百分百确信:眼前的这个人类脑子有坑。首先，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一直喊自己“老婆”；其次，这种叫法似乎还进化升级了。犄莉西不知从何时开始又多了一个新外号:“像手办一样楚楚可怜的美丽动人的我的魔王老婆。”
“这是你的商品编号？”埃洛伊看着犄莉西那一条系在蝴蝶结，“这是不是意味着:如果我能出高价买下你，你就是我的人了。”
“你住口!”
犄莉西痛苦地捂上耳朵:“我听不懂你说的话，我也不是你的老婆，如果你再敢乱叫一次，我就会撕烂你的嘴。”
【嘀嘀——系统提示。】
【攻略对象:异世魔王（女）】
【目前好感度:-90↓】
“那我该怎么做呢？”埃洛伊的眼睛像是透过她在看什么别的东西，这让犄莉西非常不爽，“我该怎么做，你才会亲口说出“自己是属于我的”这些话呢？”
这里不比游戏，他没办法用电脑查速通攻略，也没有办法通过好感度的上下起伏去说出最适合攻略的话。
“在我的认知里，我不会属于任何人。”
犄莉西用一口冷牙咬上埃洛伊抚上她侧脸的手，她咬得相当用力，仿佛藉由骨与骨之间的联系，她就能看透眼前这个古怪而神秘的人。“当然，也不属于你。”
“如果你硬是要这么做，那就……请让“自己先属于我”吧。”她舔了舔牙，上面还有温热的血。“那样，我或许还会稍微改变一下主意。”
“呵。”埃洛伊还是第一次遇见这么难攻略的对象，“狡猾的……魔王。”
他将手绕至后背，将蝴蝶结上的商品标签撕个粉碎:“老婆，无论你用什么样的借口逃避，但你就是属于我的，这一点毫无疑问。因为——”
“逃跑的“商品10451号”，我已经将你给买下来了。”
埃洛伊内心狂喜:这还是我第一次斥巨资买老婆呢!“商品交易”play什么的也太刺激了吧！
“……”犄莉西被气得内心大无语。
谁能来告诉她，这都是些什么和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