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钢铁城（二）
而连同车顶一起消失的，还有那两名送货人的头颅。
犄莉西匆忙低下身，什么时候来的人，她居然什么都没感觉到。而来的，似乎也不是人类。“嗬嗬——我就说刚刚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经过，没想到是罕见的幽冥马。看来，应该能拉去“钢铁城”卖个好价钱。”犄莉西看见一个人从空中飘下，他坐着漂浮在空中的铁链，身着大黑长袍，长袍的领口宽大，挡住了他的整张脸，这让她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可一旁的佩姆已经吓个半死了。犄莉西抓住佩姆的肩膀:“你先别口吐白沫，要死也等一下再死。我想知道他到底是谁，还有他口中的钢铁城，那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佩姆本来不怎么晕，被犄莉西这么一晃，他的龙脑都快要被摇碎了:“呕——想吐，你别……别问了，快和我一起装死吧。要是被那个东西发现了，会把你也一起拉去卖的!”
“小家伙还挺聪明。”
“可惜，已经晚了哟。”
犄莉西一抬头，发现一双空洞的眼睛正在上方盯着自己。它的头是角羚骷髅，那如洞般的眼窝中正燃着两点昏黄色的烛火。“你的灵魂……嗯……还是第一次见到黑金色的呢。虽然黑色的商品在钢铁城中不受欢迎，但这么稀有的东西，应该也能很快就卖出去吧？”
他一下又一下地敲着仅有一节的指骨:“瞧瞧我又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一条刚刚破壳的幼龙，乱挥爪子也那么可爱。虽然不能作为坐骑，但标为宠物用就完全没什么问题啦！”
他擅自决定好了一切，便将一魔一龙用锁链一卷一包，像是打包商品一样将他们裹得严严实实。而这条锁链上拴着的都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犄莉西尝试往身后看，可怎么也看不到尽头。
“你不是魔王吗？你倒是快想想办法啊！”佩姆快要哭了。他可不想被卖到别人家里当一只宠物啊，这对龙族来说，简直就是奇耻大辱。犄莉西只是笑了笑:我为什么要救你？你自求多福吧。
求助无望后，他转向前方:“黑界交易人，你不是凡事都只向钱看么？我有钱，只要你把我给放了，我可以回家，把龙的宝藏全带出来给你!”
黑界交易人……？犄莉西听到这个名字时，她的尖耳朵动了动。
她只在那些异闻录里见到过这个名字，听说他们起先也是魔物的一种，但因为经常与人类商队打交道，耳熏目染下，他们便也开始学着这种方式生活。犄莉西还以为这纯粹是编造出来的假物，看来异闻录里偶尔也会掺杂着些真东西啊。
黑界交易人从口中吹出一声口哨，那声音像野鸦的呕哑嘶叫:“我对你的宝藏可没有兴趣。真正吸引我的东西是这个——”他搓了搓手，又用空洞一样的鼻子吸入冷风，像是表现在闻些什么扑鼻香气的样子，“交易时森厍拉的簌簌响动，琉璃金与草纸结合的美妙香气，还有拿到手时那滑如丝绸般的质感，这些东西才让我沉醉，令我着迷。”
犄莉西内心大无语:不愧是人类教出来的财迷，今天是又让她大开眼界了。
在路上，他们又遇到了另一位黑界交易人。他们之间的攀谈，让犄莉西了解到了更多的信息。黑界交易人敛财手段非常恐怖，他们彼此间会经常碰面，互通商品价格信息，为的是方便一起哄抬价格。
而钢铁城就是他们最常去的地方。因为钢铁城背靠的那些买家和他们一样，也都非常恐怖。无论黑界交易人卖价有多高，最后都会被抢购一空。
那里说是座城，实际上就是一个大型商品交易所。被黑界交易人看上眼的东西，就会用锁链打包成商品去售卖。
钢铁城是用轻质钢铁构筑的浮空建筑，外观就像镂空的银色反光球，闭店时漂浮在空中，而它只在特定的时刻落地，开店营业。
黑界交易人的锁链带着他们飞入了最底的一格，这一格是接收交易商品的站台。
负责接收货物的是“蜂女郎”，犄莉西随意瞟了她们一眼都觉得自己要长针眼了。蜂女郎身上最显著的特点是:她们会穿戴着蜂巢网格的黑手套，还有缠绕在臂间的飘带，末端系着的是一对尖锐尾针。
“今天你也带来了不错的东西呢……”蜂女郎的领头蜂——“零”从站台上缓缓走了下来。她是蜂女郎中最高挑，身材最好的一个。犄莉西一个不小心，和她对上了眼。
“一个可爱的小东西。”紧接着，零的手抚上犄莉西的侧脸，“和，一个怪异的小东西。”她面带微笑，可犄莉西却感受不到她在笑。“别担心，就算你很怪异，但这里与下面不同。包容与接纳世间尚存的一切事物，钢铁城就是这样的地方。”
零开始冷静地估算着价格，犄莉西不喜欢这种感觉。似乎看久了商品的蜂女郎，本身也变成了一个“商品”。
犄莉西想挣脱锁链，突然，她感觉什么东西从后颈椎处刺进了自己的身体。飘带上那一对尾针的其中一根已经消失不见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只眨眼间，她就将黑界交易人的锁链捏成了粉末。犄莉西张开手，潜藏在暗黑空间中的魔剑应声而出。她朝零挥出一斩，一道暗色月轮横贯而过，她身旁储存商品的双层站台被劈成了两半。
而零飘飘然地闪到一边，她只扇扇翅膀就轻松躲开了。
风系魔物在天空中会获得天然的属性加持。它们只要扇动翅膀，就可以比地上的任何魔物都要快。
她用指尖缠上飘带:“我们的一对尾针，一针用来“清醒”疲惫颓软之物，另一针，则用来“麻痹”刚健迅猛之物。”
“冷静一下，好好睡一觉吧，我亲爱的魔王大人。”零慢慢盖上犄莉西沉重的眼睛，同为魔的怜悯，在这种时候是一种近乎温柔的残忍，“等你再次醒来时，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无忧无虑的新世界。”
开什么……玩笑。
犄莉西已经完全明白了钢铁城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在这里，所有商品地位相同，可这并不是一种包容，而是一种剥削，她才不会要一种低下的平等。
再次醒来时，犄莉西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小房间里。这间小房间能抑制魔物体内的魔力运转，不仅如此……犄莉西摇了摇头，她的头还是很晕。她敢确信:那麻痹尾针绝对不止戳刺了一下。
该死的蜂女郎!
犄莉西咒骂了一句。她要是能从这个鬼地方中出去，一定要第一个把她打死。前提是，她出得去的话。“我的手……使不上力气……”犄莉西向下看，才发现她的右手被地板上的“滚动镣铐”拴住了。
滚动镣铐可以让她去到房间内的任何地方，除了——那道紧闭的大门。犄莉西将左手放到镣铐上，暗元素在她的指尖分分合合、聚聚散散。
“这……怎么可能……”犄莉西看见凹槽中闪过一丝光亮，才刚反应过来，她的左手小指就被烫伤了，“哈……!这手铐居然还是用高级光系魔法打造的。”手铐、尾针、抑制魔力的房间，这三重枷锁将她困死在房间内，犄莉西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光凭她自己是出不去的。
可，谁会帮她？
魔王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无论是那个魔王，还是从他身上脱离开来的自己，皆是如此。
“没用的，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有人与犄莉西心中所想不谋而合。“这我知道。话说，你又是谁？”她没想到，和自己关在一起的还有别人。
“哈哈哈，这问题可真是笑死我了。这很重要吗？你是不是要把你听到的陌生的声音都问过一遍？”
“那你干脆把你头上的，手旁的，脚下那些都问过一遍好了。如果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碰到像我这样的大活人。”
犄莉西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居然住在一个巨大方格展柜里，而她所待的房间，正是展柜中的一格。“如你所见，展柜里的东西，都是这座钢铁城开放时会拍卖的商品。”他又开口说话了，犄莉西突然发现，这个人说话的腔调非常奇怪，像是故意掐着鼻子故作低沉一样。
“佩姆？”
“看来，你在这里玩得很开心啊。”犄莉西冷冷道，“要不然你别出去了，就一直待在这钢铁城里算了。”
〈钢铁城中层–蜂巢〉
“零？钢铁城降落在即，你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蜂女郎们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各自回到自己的巢中，只有领头蜂零还在巢外走廊上走来走去。平时的零会维持住那抹标志性的营业笑容，就算在不工作时，也是和蔼可亲、平易近人的模样。可今天的零似乎变得格外不同。
她上扬的嘴角像滑坡一般垮塌下来，脸色也变得苍白，任谁看了都能看得出来:她的心情已经糟糕到了极点。其他蜂女郎都看不透零，只有商品管事“一”最先察觉到了她那起伏不定的心:“你的心情这么差，是因为今天新到的那批商品？那个魔王？”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你。”零轻笑了一声。
一走上前:“没有什么瞒不瞒的，你表现得太过明显了。”他伸手拽开零手臂上的飘带，上面已经被缠出了一圈红痕，这是独属于她的小习惯。零在紧张时尾针会不安地到处乱晃，极度不安时就会想缠上什么东西。
“我们从小一起在钢铁城中长大，我还会不清楚你吗？”
“我想不通，你为什么没有告诉城主这件事情？你明明知道那个人也在寻找魔王，如果他知道你私藏魔王，一定会把你的手足给废掉的。这件事情的过错在你，我是不会像上次一样替你求情的。”
零咬了咬下唇:“知道，我都知道……但是……”她回想起用尾针刺入椎骨时那股异样的感觉，她从未想过:魔王的那身冷血竟然也会有温热的一天。
“我怀疑她不过是一个假魔王……再不济，应该也与城主一样，只是失落魔器的一瓣碎片。”零皱了皱眉，“他说过，“那个东西”用在魔器身上就是浪费，还特意叮嘱过我，倘若遇到了就直接卖掉，也别费心去告诉他。”
“……那就不必管了。”一将商品目录塞到零的手中，“我今天来，主要是想把这个东西交给你过目一遍，以防出现什么纰漏。”
“就这样？你没有别的话想对我说么？”零的飘带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攀上了她的脖颈，顺着肩颈，探到了一的下巴前，轻柔而缓慢地来回拨撩着。
一闭上眼睛，接着，他向后退开一步:“没有了。”
“零，虽然这话我已经对你说过了，但在钢铁城中，不要产生不必要的感情。”一回头望向零，她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在夜晚熠熠生光，如同一股欲望之火，燃烬了，只余下一吹就散的灰。
他笑了笑，零认出了那是他们的标志性笑容:“尤其是我们，作为啮合一座城轴的齿轮，在开放的时候可不能出现一丁点差错。”
“我知道。”
零学着一的样子转身，走回了她的巢。
〈达拉卡集市–湖湾乐园〉
这几天到此歇脚的佣兵团很多，这里突然变得格外热闹。
“说起来，那个钢铁城要对外开放了……它每年好像只开放一次吧，之前因为没有钱，我都错过了，怎么样，这一次你要不要去里面逛一逛？”
“不了不了，听说里面卖的都是些奢侈品，还有好多稀奇古怪的特种魔物，我还是攒着这些钱，多给自己买点装备吧。”
“对啊，正常人都应该这么想才对吧！要真有那闲钱，谁还去什么钢铁城啊？!”迪比都在一旁撇着嘴嘟嘟哝哝，说完，他毫不留情地往嘴里灌了一大口酒。
湖湾乐园的主管艾德因为人手不足，在柜台后兼职擦桌子，看见迪比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赶紧上前拦下了这口酒。“你别再喝了，再多喝一口，你今晚可就回不去了。”
“回去？我回哪去？”迪比都气得脸通红，“某些人见色忘友，早就把我给抛在脑后了。我好惨啊，现在我身边的熟人，就只有你一个人了呜呜呜呜呜！”
“啊……勇者大人应该……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吧？”艾德仔细回想了自己初见到埃洛伊时的场景。那个少年看似开朗热情，实则跟谁都保持了一段距离，更别说是女人了，就连湖湾乐园一层负责接待的女服务生，他都没有多看一眼。
迪比都:“嗐，你是不知道……”
那天，埃洛伊拿着一张宣传海报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抱歉了迪比都，我要出去一段时间，最近都不会再回来了。”
“哦知道了，你要去哪儿？”迪比都收拾东西准备和他一起出发，可谁知道埃洛伊一反常态地阻止了他。“我说，你不会要偷偷摸摸去什么危险的地方吧？”
“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埃洛伊歪头一笑:“因为，我是要去接我的老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