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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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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景朝武帝建业二年,朝中次辅与先帝九皇子谋逆作乱。来往书信被锦衣卫查获,天子大发雷霆。降下旨意,着季候前去捉拿一干人犯。

    今日暴雨倾盆,季侯自出宫门起就带着一干身手利落的锦衣卫在街上疾驰,他们腰挎长刀,俱都是鹰隼一般的目光。街边两侧摆着货物的摊贩见了,纷纷交头接耳,道不知是谁又要倒了大霉。

    一路疾驰,成串的水珠自帽檐处一一落下,直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而马蹄溅起的水珠早已将罩在身外的外袍打湿。

    次辅姓朱,自先帝在时便已进了内阁任职,胸中沟壑万千,在士人中颇有威望。

    朱府门前房屋紧闭,只是一众锦衣卫疾驰而来的声音却并不小。

    南由在前头问道:“侯爷”

    这是在等着他示下。

    季成昭抬手挥了挥,南由得了令,便叫先头的一个锦衣卫去叫门。

    这般抄家的活计,已是做得熟了。那锦衣卫重重拍了拍朱府大门,口中喝道:“锦衣卫奉陛下令捉拿反贼,还不速速开门!”

    里头嗡嗡闹成一团,这消息锦衣卫封锁的严,须臾之间朱府的人是不知的。

    不过片刻,朱府那厚重的大门颤颤巍巍地打开了。露在一众锦衣卫面前的,是一个浑身发抖的老仆。

    南由觑了季成昭的脸色,吩咐左右道:“去将朱大人请出来!”

    两旁锦衣卫分了几个人,循着长廊向内院走去。

    底下朱家仆人乱成一团,整个院子嘈嘈杂杂的,连雨声都不可闻了。

    少倾,得了消息的朱次辅携着家眷,自后堂缓缓地走来。他那平素精光的眼睛仍旧透露着灼灼的光芒,只眼睑轻轻耷拢了下来。

    朱次辅望着着季成昭,道了声:“季候!”

    他身旁是妇孺子侄,俱都一脸惊慌。

    季成昭腰中配着长刀,人往那屋中一站,便显得气宇轩昂。此番旁的人见了他这模样,是决计不会将他错认成一界书生的。

    “朱大人可知本候为何而来”

    朱次辅抖动脸上的皱纹,道:“大业未成,今番落败,有何不知”

    “朱大人倒是坦荡,不愧是入主了内阁多年的人,死到临头,也能这般无畏无惧。就是不知你这满府亲眷,知道今日便是死期,作何感想”

    这时,不知是哪个小童不慎将屋中原本靠墙放着的大花瓶撞倒了,摔在地上,发出哐当的一声脆响。这响声一发,急慌慌的众人仿佛才意识道季成昭话里的意思,顿时屋内传出呜呼哀嚎的声音来。

    没有人想死。

    季成昭冷眼瞧着朱次辅,直到此时才在他脸上瞧出些愤怒与不甘的神色。

    “作甚么哭哭啼啼!死便死罢!”

    他朝身后大吼了一声,不料听了他这话,人群嚎嚷的更大声,不时有人哭“老爷!”,“父亲”,“阿翁”之类,这般叫嚷,不知情的还以为朱次辅已经死了。

    “朱大人,如此情形,你可悔不当初”

    这时碰巧一个大雷打来,雪白的亮光如开刃的刀一样,骤然披在在季成昭身上,直将他衬得恍若地狱修罗。

    “嗬嗬!”朱次辅从干枯的喉咙里发出两声意味不明的声音,“不过成王败寇,时不我待罢了。你季候能有如今地位,也不过是恰逢其时,跟对了主人。”

    季成昭向前走了两步,长靴踩在朱府木质的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痕迹。

    “你已贵为次辅,满朝文人当中,鲜有人能越过你去。你如今的成就,大多数读书人穷尽终生都难以企及。”

    他绕着朱次辅走了两圈,似是在打量他,“而你,为了心中私欲,犯上作乱,甘做乱臣贼子,欲陷百姓于水火之中。”

    “朱先生!”季成昭忽然喊了他一声,“从前你在太学授课,教授的那些仁义理念全没进过你自己的心里吗?”

    “哈哈!”朱次辅仰头大笑,仿佛季成昭说的是个天大的笑话。他精矍的目光盯住季成昭,宛如一条阴冷的毒蛇,“仁义季候,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你季氏一门,何等荣耀,簪缨世家,何等底蕴最后却也不是卷进先帝废立太子一案中,落得个满门抄斩的结局”

    他伸出手指指着季成昭,道:“若不是沈墨文,你也一块死了,哪里还活到如今先帝杀你季氏满门,有何凭据不过迁怒而已……”

    他说着,竟低低笑了出声,“你可知你中举那年,本官与几位大人赏识你才华,原是要推你做一甲第一人的。是先帝……”他走了两步,说道:“是先帝说你年少气盛,若点你做了状元,倒是不美了,需得压一压才好。”

    他说完这些,忽而闭上了眼睛,道:“圣人不过视百姓如刍狗,我本就循的圣人之道。可笑的是你是你们季家还有沈墨文!”

    “老夫不过棋差一着,今日落败了而已。可笑你们却还不知道为何而死,简直愚不可及!”

    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继续的必要了。季成昭道:“既然朱大人认罪伏法,那也省了刑狱之苦。”

    言罢,一众锦衣卫如鬼魅般上前将朱家老小一并带走。

    朱次辅枷锁在身,却沉稳极了,他被押解至大门时,冲季成昭高声道:“季候,今日你抓我下狱,气势浩大,来日不知又是何人来抓你”

    他身后的锦衣卫将他往前重重一推,口中喝道:“老实点!”。朱次辅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滑倒,继而辅勉强稳住身形,哈哈大笑地走出门去。

    他身后的朱家众人却是叫喊连天,口中直称着“冤枉!”

    大抵不管是何种境遇,人总是先呼冤枉。

    南由抱臂站在季成昭身旁,道:“这朱次辅简直好没道理,犯上作乱不说,而今人赃并获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只是可怜这阖府老小,无端被他牵累。”

    季成昭看向那越发昏暗的天空,道:“可怜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言毕,再不看这满府锦翠,大步走出了朱府。

    南由在后头追着答道:“侯爷说的是!”

    惹来身旁几个年轻锦衣卫的嘲笑,南由朝他们瞪了几眼,那几人俱道:“小南哥好大的威风!”

    说罢,又是笑做一团。因着南由年纪小,却是季候身边得力的人,故而一干锦衣卫都是这么称呼他。

    南由将□□衣摆一甩,道:“不与你们没正行,莫要误了正事。”

    说罢,追着季成昭出去了。

    谋逆一党认罪伏法,在京捉人不过瓮中捉鳖。锦衣卫惯干这个,人拿到后,下了大狱,章程都是现成的。他们自比季成昭还熟,后头的审讯却不必他再跟着了。

    季成昭进宫面见了皇帝。

    李译阴恻恻地坐在龙椅上,天色昏暗,纵使屋内燃放着许多火烛,也不能将他面容照的十分分明。

    整个殿里静悄悄的,宫女太监们俱都低垂着头,生怕自己触怒了天颜。便是素来极得皇帝宠幸的大太监高庸,此刻也半躬着身子,不经意间冲季成昭使了个眼色。

    季成昭行礼道:“朱大人已被捉拿下狱,所犯谋逆罪,供认不讳。”

    李译凉凉道:“他自是供认不讳,毕竟老九的人头已在墙上挂着了。”他说完这句,胸膛处不停地起伏,继而恨声道:“这帮这帮乱臣贼子”

    一时之间不知说的是谁。

    “明熙!”上首的帝王突然唤了一声,“你说他们为何要与朕作对?朕做皇帝以来,自认兢兢业业,不曾懈怠过一日。为何?为何还要与朕作对?”

    说道末尾处,音量突地拔高,李译双手一挥,将案上的奏章悉数推落在地。

    众人连忙跪下,都道:“陛下息怒!”

    他又问:“明熙?”

    这便是指着季成昭与他个答复了。

    “是人总有私欲,譬如九王爷,譬如朱次辅。天下至尊只有一个,九王爷与您同是先帝的儿子,骤然屈居人下,到底意难平。”

    李译呵呵地笑了两声,不屑道:“父皇离世之后,天下乱做一团,皇子和大臣间争权夺利,没有一人想着社稷黎民。是朕,是朕在乱中挺身而出,平定局面。如今见天下太平了,又想起朕这样的出身都做得皇帝,何况他们?”

    他愤愤然地转过身,背对着季成昭,状似烦闷地摆摆手,“罢了,今日大雨,你且家去。这帮人,朕自会慢慢收拾。”

    季成昭躬身退出了宫殿大门,外头有南由守着,他不知从哪里找了把伞来,便给季成昭举上。

    这雨下了一整天了,半点没有停歇的迹象。忽而一阵风吹来,将树上的叶子也吹落好些,滚在宫内的青砖石板上,人甫一走过,就发出“咔嚓”的碎声。

    南由问:“侯爷,现下去大狱还是回府?”

    “回府!”

    季成昭走过出宫门的那一段空地时,忽而停下了脚步。这一处是百官入宫门而进朝堂的必经之处,他募地想起昔年他在狱中时,沈墨文为救他性命,便是在此处长跪了一个月。

    先生仕途并不通达,入了翰林院,终其一生也都是在修撰经史,未曾参与朝中大事。季成昭在这一刻,忽而就有些明白先生了。

    南由见季成昭伫立不动,也向那空地望去,一派空空如也的景象。

    “侯爷,可是在看什么?”

    “走罢!”

    这日季成昭披雨出门,又戴雨归家。刚进了侯府大门,雪芽就在一旁等着了,见得他们回来,笑道:“侯爷归家了,可以摆饭了。”

    季成昭这时才方觉身上的衣裳没有那么寒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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