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理解
林若苏透过虚掩的门，看到秦萧暮在打电话，隐约听着在谈工作上的事。她转回头看到那张黑色的大床，有点绝望。
站了一会，又困又累。整间卧室连个凳子都没有，林若苏只有勉为其难的在床边坐了下来。跟次卧那张床不同，这张床有点硬。
林若苏坐在上面，忽然回想起青涩的校园初恋，她那个时候怎么都想不到，每天都渴望看到的人，现在竟然成为了自己的丈夫，而此时此刻，自己就坐在他的床上。
在很多年里，林若苏听到看到秦萧暮的消息和新闻，都会心跳加速。她甚至会google他的消息，又或者侧面询问他的近况，她画了上百幅关于他的肖像画，却还是始终与他隔着仿若千山万水的距离。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否还喜欢秦萧暮，只是他似乎已经成为她日常千万个念头里的一个，化不开也藏不住，偷偷冒出来，又时时潜进去。
她对如何跟男性相处，又亦或如何正确判断彼此的感情，是缺乏经验的。
她是在接触了mike之后，才发现，她对秦萧暮这么多年以来所谓的感情，一点都不真实，因为从未触达他的内心，也从未与他对话和相处。
相反的，她跟mike坦诚相待，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是mike给了她鼓励和支持，虽然他们像彼此早就约定好的那样，仅仅通过邮件的方式沟通，可是却比经常见面的朋友还要亲近。
这些年在国外，其实不乏追求者，可是林若苏能躲则躲，她觉得自己很难开始一段感情，有几次她想敞开心扉，试着去接受一个人，却发现，她的脑海里总会把眼前的人跟秦萧暮做对比。
大概，除了像兄妹一样的纪昀天，mike是她唯一没有拿来跟秦萧暮作对比的异性。他亦师亦友，有温度，又有智慧。林若苏知道，他们彼此都小心翼翼的呵护着这段关系，所以大家都很默契的保持着距离。林若苏甚至想，可能mike是个有家庭的人，他只是把自己当一个身在异国的妹妹。
感情事，林若苏其实是不想，也不敢再沾惹。
秦萧暮从书房出来的时候，看见林若苏躺在床上睡着了，大概是有点冷的缘故，她蜷成一团，在那张大床上，像一只受过伤的猫。
秦萧暮忽然就想起了她当年在学校仓库里的样子，站在仓库门口的光里，弱小、胆怯、慌张，壮着胆子跟他们说话，然后逃一样的离开。在学校给他示好的女生太多了，这几乎是他唯一还记得样子的女生。
当然，她没有向他表白过，只因为忽然一夜之间，全校都在疯传校花恋上男神的八卦。
那个时候整个学校都充斥着她写给他的“情书”，从高中部到初中部，从女生手里传到男生手里。一开始他只是觉得事情闹得太大，想要左辰帮他找到那个女孩子，叫她不要再骚扰他。可是后来他知道了整个事情的梗概，却忽而开始同情心作祟了。
在秦萧暮的江湖里，最看不起的，就是背叛。那个时候他很喜欢读春秋战国，诸子百家，他觉得背叛的人都是小人，小人就应该受到惩罚。被伤害的那个女孩是谁，其实他并不在乎，他只是想行侠仗义一把，不愿意看到小人得志罢了。
收集齐所有的信件，的确有点费劲。左辰拿到那些信件时，比他还兴奋还感兴趣，一封封的看，一封封的读。当时的林萧暮，其实对这些完全没有兴趣，只是听左辰读起来，感觉这个小孩的文笔还不错，写的东西也不尽然像情书，更像是倾诉的日记，其中有几篇挺有意思的，他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给留了下来。当然，一晃经年，也不知道当时夹在哪本书里了。
谁会想到人生就是这样叵测，现在这个小丫头竟然跟自己待在一间房里，还成了名义上的夫妻。
或许是有点冷，林若苏微微的将身子蜷紧了些，秦萧暮走过去，将另一边的被子缓缓掀起，然后给她轻轻盖上。
靠近她的一瞬间，他忽然停住了，他第一次看到有人的睡相这么与世无争、了无牵挂，他甚至觉察不到她的呼吸。
林若苏感觉有什么在靠近自己，她勉强睁开双眼，却看见一张五官完美的脸，她觉察到眼前的这个人，双手正分别撑在她身体的两侧，这个姿势让她忽然就紧张了起来。
当然，林若苏忽然睁眼，也让秦萧暮有点尴尬。他站直了身体，双手抱肘，换了一个姿势看林若苏。
林若苏一下子就清醒了过来，赶紧坐起身来。“你看着我干什么？”
“你这么大的人了，睡觉还不会盖被子吗？”秦萧暮虽然还是一如既往让人摸不着情绪，可是话语间明明就在有意无意的解释。
“你不是说你睡书房的吗？出来干嘛？”林若苏没好气的问。
“我去洗手间，正好看到你睡着了，好心给你盖个被子。”
“秦萧暮，我不习惯在这里睡，这个床太硬了，我睡不着。”
“你睡不着？！”秦萧暮有些玩味的看着林若苏，眼神里分明在说，“刚才不知道是谁睡得像一只猪。”
“秦萧暮，你不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嘛？如果萧霓一直住下去，我们怎么办”
“我不会让她一直住下去的。那边的公寓已经叫人给她收拾的差不多了。”他看了一眼林若苏，“明天如果有时间，我也可以安排人帮你搬工作室。”
林若苏觉得僵持不是办法，只有以退为进，“这样吧，我对工作室的要求有点高，我可以先去看看吗？如果不合适的话，我搬过去可能也用不了。”
秦萧暮点点头，“ok。就这样吧，你早点睡。”
“对了，明天我妈喊我们回去吃饭。”林若苏忽然想起来，好像有个什么回门的规矩，前几天家里人嘱咐过，她差点忘记了。
“好。”秦萧暮说完，转身进了书房。
看来今晚翻盘无望，林若苏只有继续躺下。她关了灯，躺在床上，书房紧闭的门缝里，隐隐显出微弱的光。
大概是因为择床的原因，林若苏睡睡醒醒，她发现一直到很晚，书房的灯才灭。
她却忽然睡不着了。
床虽然硬，可是被子和枕头倒是很舒服。她甚至可以闻到淡淡的古龙水的味道，她知道，这是来自于秦萧暮身上的味道。
这短短的十几天时间，像是一场梦。
她忽然想起那天晚上在小路上她踉跄进秦萧暮怀里的瞬间，和她此时躺在这张床上的感觉如出一辙。
她甚至还能感受到他的胸廓，他的胸肌还有他的体温。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躺在这张床上，怎么都睡不着。
早上五点多，秦萧暮就起床了，林若苏把头埋在被子里，装睡。
看见秦萧暮洗漱完毕，出了门，看来去跑步去了。她才坐起身起来，深呼一口气。
这几天的睡眠质量，真的是一言难尽。林若苏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决定白天去工作室补个觉。
秦萧暮跑完步回来冲了个凉，穿好衣服下楼吃早饭。
“早安。”林若苏已经坐在桌前，顶着两个大黑眼圈。
“早。今天这样安排吧，你一会跟我去公司看工作室，然后叫萧霓陪你去逛逛街。中午你们可以自己安排，逛完了我们晚上一起回你家吃饭，我也正好让我妹回家，别再来这里骚扰。”说完，他掏出一张卡，放在桌上，向前一推，快速划到林若苏面前，“这张卡你先拿着用。”
林若苏放下刀叉，看了看。是张黑卡，意味着可以随便刷。
她组织了一下语言，“秦先生，我知道你很富有，可是我也有创造财富的能力，我更有选择的权利，我不需要依附于任何人。工作室的问题上，我已经妥协了，你不能再得寸进尺。”
秦萧暮抬起头，看向林若苏。看的出来，她真的有点生气，平日里粉白的脸被涨的通红。
“哇，大哥、嫂子，你们也不用起这么早吧。”秦萧霓的声音从二楼飘了过来，一下子就打破了餐桌上两个人焦灼的对峙。
“萧霓，你今天没事的话，带你嫂子去逛逛街。”秦萧暮几乎是命令。
“逛街！太好了，我真的已经好久好久没有逛过街了！嫂子，我今天一定要带你去喝这个世界上最好喝的奶茶！”秦萧霓看的出来特别开心，当然，她一直都是一副特别开心的样子。
看到萧霓这么开心，林若苏也不好扫她的兴，只有说，“好啊。”可是内心却开始盘算起，她后面可能会为今天的行为熬上几个夜，才能按时完成所有的作品。
吃完饭，三个人一起上了秦萧暮的车。
秦萧霓在前座戴着耳机听着歌，一路上秦萧暮都没有怎么说话，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林若苏偷偷看向他，他侧面的轮廓还是那样立体，一如很多年前，她隔着窗户看到他的侧面一样。隔近了看，才发现他的睫毛浓密而长，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在早晨的阳光里，浮着一层金色的光。
“看够了吗？”秦萧暮忽然睁开了眼，侧过头，看向林若苏，吓得她向后一靠。
“你睁着眼睡觉吗？”林若苏嘟囔着，“再说，你怎么知道我在看你，我在看窗外的风景。不要自作动情。”
“自作多情这个词，放在我身上似乎不合适。”秦萧暮话里有话，林若苏当然一听就懂。无非是翻了旧账，暗示自己年少时对他的暗恋。
这个时候，车停了下来。林若苏推门下车，眼前赫然一座摩天大楼。现代城市的快节奏扑面而来，空气里都是钢筋混凝土的味道。如果把工作室放在这里，自己能画出画来，太阳就一定是从西边出来了。
林若苏其实受不了这份嘈杂，她闲云野鹤惯了，喜欢清净的自然环境，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的去除干扰，静下心来创作。
秦萧暮的办公室在这栋楼的52层，也是顶层。整个51层的空间，是当时专门预留出来的，因为预估到接下来的一两年可能总裁办需要扩容。
站在51层，的确有点一览众山小的感觉。林若苏几乎没有站上过这么高的楼层，她甚至有点眩晕，但同时又不知道从何而来，一丝兴奋。
她看到了完全不一样的城市。
这里有她之前未曾见过的道路、江面、建筑，以及浩瀚与深远。难怪从古到今，那么多人都想站在顶峰，成为王。站在51层的林若苏，忽然在一瞬间明白了这种野心。
这大概也是秦萧暮的野心，他从小到大就喜欢这种“会当凌绝顶”的感受，可是，真的就从来不会感到“高处不胜寒”吗？
“还满意吗？”秦萧暮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林若苏的身后。
他刚刚径直去了52层跟秘书对了一下今天的行程。而萧霓去了12层，她估计跟李珊汇报去了。
“我觉得这里虽然采光还不错，风景也挺好，可是还是不如那边安静、离家近。”林若苏觉得这个时候拒绝是最好的时机。
“这里是城市c位，整个城市最好的写字楼，所有的软硬件都一应俱全。你差什么我可以随时叫行政帮你安排。”秦萧暮环顾四周，“你如果觉得这里的桌椅不太合适，也可以换一下。”
“秦先生，我只能说你对我实在太不了解。你完全不清楚我的职业、我的需要，你就强行给我安排工作场所。”整个51层，空空如也，四面是落地大玻璃。
“那你能不能告诉你，你是做什么的，你需要什么样的办公环境。我再来安排。”秦萧暮的态度很诚恳。
“首先，我是个不太入流的小画家，我需要每天有地方可以创作。其次，我每天都有午睡的习惯，我需要一张可以午休的床或者躺椅。再其次，我不太喜欢吃外面的饭，我更倾向于自己做饭，所以我需要有一个厨房或者可以做简餐的地方。”林若苏很清晰的表达了自己的需要和诉求，但是她并不打算接受秦萧暮的好意，她一直都认为天境湖边的那个小院，是绝佳的选择。
“你是个画家？”秦萧暮一愣，“可是那天在你的工作室并没有看到你在画画。”
“是的，我把画室安排在客厅后面的大房间了，我画画的时候喜欢绝对安静，不被干扰。”林若苏解释。
“好吧，那我懂了。这样看来，天境湖边，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这下该林若苏愣住了，秦萧暮第一次这么通情达理。
“那这件事，我们以后就不用再讨论了，是吗？”林若苏对这个结果表示很满意。
“那个工作室你可以保留，但是可能需要加强安保和周边的改造。这样吧，你先给我几天时间，我来安排。如果这几天你需要找个地方画画，我要刘叔把地下室收拾出来，如果你觉得地下室的采光不够好，可以试着在后院的玻璃花房。”秦萧暮看来对工作室周围的环境很不满意。
“玻璃花房？”听上去很美，可是林若苏一点印象都没有了，不过感觉这样的安排，她也可以接受。
她忽然觉得，这一刻看秦萧暮，似乎没有那么不近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