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只喵
这个世界对于每个人的一生、尤其是每个女人的一生，似乎都已经定好了一个过于雷同的模板。出生、上学、受教育、毕业、工作、结婚、成为妻子、生子、成为母亲、养育孩子、变老、养老、最后离去。
“如果我不遵循这个模板呢？”言木青曾经在心底这样问自己。“明明每个人都是那么不同的个体，为什么社会却要求大家过这样相似的人生呢？广泛存在就真的就意味着完全合理吗？”
但似乎这确实就是社会以及老一辈对于幸福的定义。有家庭的人话语权要高于单身的人，有孩子的人话语权又更高于没有生孩子的人，因此他们便认为自己能对其他人所选择的生活肆意评价，指点江山。
可人生不应该是广阔的吗？
言木青不止一次地这样想着。
周五很快就到了，她买好了一袋红富士苹果，站在许久不曾踏足的家门口，深吸一口气，敲了敲门。
“来啦。”屋内传来母亲的声音。
钢制的防盗门“咔啦”一声被打开了一条缝，半张熟悉的脸从缝隙里漏了出来。
言木青大约与自己的父母有一年多未曾见面，虽然住在同一个城市，生活却像平行线，并未有什么交集。
这次再相见，母亲依旧是以前的样子，穿着一件随意的淡蓝色宽大长袖和黑色的宽裤子，衣角都被磨起来毛边，双臂还带着大红色的袖套，沾着些油污，灰白的头发马马虎虎在脑后束了个马尾，黄黄的一张脸儿上不可避免的已有了细细的纹路，笑起来的时候全堆聚在眼角。
母亲扫视打量了言木青片刻，半晌找不出不恰当的地方，然后终于露出了满意的表情：“今天穿着还不错，进来吧。”
言木青明白一直以来母亲对于她的过于挑剔，早早做好了准备，特意穿了一袭设计稍好的修身长裙，踩着一双珍珠白的小高跟，脸上还画了淡妆，长发披肩。十分符合母亲的审美，既要美丽，又要端庄，但又不可过分艳丽以至于有了侵略性与距离感。
言木青走进屋子，将水果放在门口的柜子上，低头换好了鞋，一抬头，表情就凝固在了脸上。
查南与他的母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两人一起微笑着看着她。
言木青的脑子里开始嗡嗡作响。之前与查南纠缠不清的一幕幕都在眼前闪现，本以为他应该要偃旗息鼓了，没想到事到如今都还没有放过她。
原来这是一场鸿门宴。言木青心里感到一阵窒息。
夜幕降临，屋子里满是食物的馨香与人们的笑语，橙黄的灯又温暖又明亮。言木青却像置身事外一般，手脚发凉，与其他人隔了一层看不见的膜。
此刻大家都坐上了餐桌，杯盘林立，眼手交错。
“哎呀，一年多以前……南南确实有做得特别特别不好的地方，搞得大家都不开心，在这里我们给你们赔个不是。”查母提了一瓶高级红酒过来，一边说，一边拿开瓶器把酒开了，倒进醒酒壶里。
“但这两个小孩认识也认识这么久了，条件又匹配，彼此又知根知底的，不能更合适了，错过了真的可惜了。”
查南在一旁又将醒酒壶中醒好的的酒亲自倒进言木青父母的酒杯中，殷勤地说:“这是法国伯黎克酒庄产出的珍品，伯父伯母你们尝尝。”
言木青的父亲没说话，跟查南碰了碰杯，两人一饮而尽了。而母亲则兴奋得脸发红，接话道:“当时那个事……也不好说，我们家青青也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出了那样的事，肯定不能只是单一方的责任，我们现在倒也没有放在心上了，破镜若能重圆那便是最好的。”
言木青的母亲一向非常喜欢查南，在她眼中，查南事业有成，稳重多金，样貌也清俊，真真是金龟婿第一人选。自己的女儿之前没能留住这样的人，简直是人生一大遗憾。
“你不是工作出了问题被辞退了？”言木青生硬地对查南说。
母亲责备地瞅了言木青一眼。
可言木青想着这个男人之前的所作所为，又想着白蔷的话，再看他此刻没事人一般安然坐在那里，只觉得此人脸皮堪比城墙，简直厚得有些离谱了。
心里不由自主的涌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厌恶感。
查南仿佛早就料到了言木青的拆台，缀了一口红酒，平静地回答:“确实之前的公司税务方面风险太高了，我现在已经跳槽到了另一家，也是五百强的企业，薪资没怎么变。”
他今天肉眼可见的特意打扮了一番，发型敞亮，领带整洁，衬衫板正，袖口一路挽到手肘，手里还拿着红酒杯，姿势标准，简直像在拍某个财经杂志的封面。
言木青听见查南的说辞，这才想起来查南还不知道她已经接触过了白蔷，将他的黑历史了解得透透彻彻了。
像查南这类男人，说他出轨偷吃，他倒不会觉得丢脸，只觉得自己“犯了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但如果说他被女上司包养，试图吃软饭还被甩了，那他肯定完全受不了。
言木青心里稍微得到了一些安慰。起码自己还有一张最致命的底牌，但这张底牌攻击性太强了，她暂时还不想动。
“哎呀哎呀，工作调动是难免的嘛，条条道路通罗马，天下谁人不识君！”言母见两人氛围不对，拼命向言木青使眼色，笑着打圆场，嘴里冒出一连串的俗语，大约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世上大概没有什么比现在更尴尬的场景了。
查南利用他精心策划营造起来的形象，把三个大人迷得团团转。他们只顾着热心打听查南的生活薪资以及他未来的打算，却没有一个人真正询问一下言木青的意思。
言木青一个人坐在他们的对立面，干巴巴地嚼着嘴里的白饭，越嚼越苦，耳畔响来响去的都是那几句话。
“青青年纪也不小啦……当初让她去考编也不考，现在好像是开了个什么宠物店，店里条件也差……浪费时间……月薪？一个月赚不了几个钱……也买不了房……”
“哪像你们家南南……”
“要是你们能多照顾照顾她……我这个当妈的也放心啦……她性格又犟……也不知道有谁能受得了……”
言木青坐在母亲的侧面，愣愣地看着她浮汗的额头与讨好的笑，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虚伪的伪君子稍稍利用一些小手段，就能将母亲哄骗成这样。
又或者，到底有多少人也同母亲这样，被一些浮华的东西掩盖了双眼，一生都被这些小手段哄得团团转。
想想就让人难以呼吸。
这顿饭一直吃到夜深，查南觉得自己终于在跟言木青的关系中掰回了一局，颇有些意气风发的走了。
言父一如既往的是个甩手掌柜，早早的就进房去睡了，独留下言母收拾着一大桌狼藉。
言木青在一旁帮忙。
“青啊，回来吧。”言母沉默了一会突然说。
这句话无头无尾，言木青却听明白了。
放弃你那“不上进”的工作与梦想吧，别再追求什么缥缈的“真爱”了吧，回来吧，回到真正的生活里来。接受现实，想一想自己的年纪，再想想男人的劣根性，不要等成了昨日黄花，那就会被人笑话了。
因为妈妈也是这么过来的，这是最好最稳妥的选择。
言木青看着灯下的母亲，只觉得她无数的言语像是一道一道绳索，将自己密不透风的绑了个结结实实。每一道绳索上都贴着世间所有对女人的标签与要求。
但言木青什么也没说，最后只是收拾好了脏盘子，洗干净手，进了自己的房间。
不能哭，阿青，不能哭。言木青对自己说。
她头也不回的进了房间锁上门，连灯都懒得打开，直接把自己扔到了床上，沉浸在一片黑暗里，只觉得身心俱疲，像是刚刚跟这个世界所有人打了一场硬仗。
手机“滴”得一声响了一下，屏幕亮了。
言木青把自己的脸从枕头里抬起来，伸手捞过手机，一看，竟然是莫檀秋发来的消息，手机里显示的还是言木青随手给莫檀秋起的一个备注名称。
[莫桃花]:“[图片][图片]这是今天新送来的流浪小奶猫，一共两只，都是公猫，刚断奶。”
言木青点开莫檀秋发来的图，图里是两只毛茸茸的雪团子，有着粉色的鼻尖跟爪爪。
言木青现在感觉自己被耗空的血条终于又恢复了一点点。小动物果然是非常治愈的存在。
[青店]:“感觉健康状况还不错。[猫猫疲倦][猫猫想哭]。”
[莫桃花]:“怎么是这个表情？发生什么了？”
[青店]:“没什么，就是心情不太好。[猫猫疲倦]。”
[莫桃花]:“在哪？”
[青店]:“在父母家。没什么事，就是被为难了一下，明天就恢复啦，现在时间也不早了，你早点睡。”
过了好一会，莫檀秋没有再回复了。
言木青叹了口气，补了一句回复。
[青店]:“晚安。”
打完字，言木青又随手将手机扔回了床头柜，翻了个身，继续在床上躺尸，脑子里充斥着各种胡思乱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言木青感觉累得不行却思绪纷杂、怎么也无法入睡。
手机又“滴”的响了一声。
趴得痛苦万分的言木青揉着眼睛又捞过手机，却见竟然是莫檀秋发来的一条语音。
言木青点开。
“下来去散散心么？我在你家楼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