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2.狡狡
听刘大娘这样说，糖墩儿捧起续满汤的碗，遮住了唇角。
蹲在墙角的寸头少年闻言，脸上微不可见地闪过一丝红晕。
他站起来跺了两下脚，手松松地插在兜里，明明年纪不大，举止却有一股痞气：“放心吧妈，我保证把小墩儿送到。”
“大娘，我一个人能行，这样太耽误小旭哥学习了。”糖墩儿显得有些局促不安，“给大娘添麻烦了，我还是赶紧回去吧，刷完碗我就走。”
刘大娘再次感慨，多懂事的孩子！她连忙按住碗，道：“哪儿用得着你刷，小旭，快帮糖墩儿穿衣服，我衣柜里有双旧手套找出来给她戴上，再拿条围巾，生了冻疮可不是闹着玩的。”
小旭利利索索地答应了，没等糖墩儿拒绝，就已经扎进衣柜，翻出了一双毛线手套，还选了一条最厚实的围巾。
他抄起书包，拉着糖墩儿一溜小跑到屋外墙根下，蹲下身子帮她拉上大衣拉链，又将围巾、手套戴好。
糖墩儿俯视着少年，乖乖地让他穿戴。穿戴好后，她舒展了一下五指，发现戴着手套是挺暖和，嘴角又往上翘了翘。
她用毛绒绒的手指蹭了蹭小旭的脸，声音像飘落的雪花，又轻又软：”我要的书，你买了吗？“
小旭急忙打开书包，露出里面几本还没有拆封的新书，除了课本外，还有拓展的历史、地理、生物书籍，“我跟我妈说是老师让买的，托我小舅去了镇上，虽然不便宜，但我的零花钱够用，一本不差！“
糖墩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掏出一本用牙齿咬住塑料膜细细地撕开，雪白的书页在掌中开扇般翻了一遍，满意地笑了：”小旭哥，你真好。“
小旭受宠若惊：“你喜欢就好。”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小墩儿你还有什么想要的，就跟我说。”
黯淡的天幕下，糖墩儿仰起头，一双桃花眼水润润地望向小旭，神情真诚得像在看一束光。
”小旭哥，你对我这么好，我可怎么报答你啊？“
她的眸子乍眼望去特别清透，但瞳仁又黑又深，看久了有点眩晕。
晕了的小旭口不择言：“不用，不用！我乐意！”
他对读书没兴趣，但糖墩儿喜欢。帮糖墩儿买书，是因为糖墩儿那对爹妈严禁她看书识字。
以前有个支教老师可怜糖墩儿，每天让她到家里学认字，还送糖墩儿书看，结果糖墩儿爹妈直接闹到学校，说老师不怀好意，想把糖墩儿教得心大嫁不出去，还把老师送给糖墩儿的书撕了。从那以后，糖墩儿就不往家里带书了。
快到家时，糖墩儿接过推车，又将帽子围巾脱下，和大衣一起塞到小旭怀里，踮起脚，带着点甜甜的小鼻音在他耳边道：“小旭哥，你等我一会儿。”
小旭耳朵一热，没等咂摸出什么滋味来，糖墩儿已经推着小煤车进去了。
屋里残留着一股酒气，文霞和胖儿子正坐在炕上嗑瓜子，看见糖墩儿，文霞掀了下眼皮：”煤拉回来了？“
糖墩儿温顺地低下头：”妈妈，是我的错，没及时添煤，让弟弟冻着了。“
文霞一噎，不大高兴地道：“知道就好，你弟弟身体虚，炕不能断了热。”
糖墩儿一副内疚的模样：“是，弟弟是咱家的宝贝疙瘩，以后是要做大事的，绝对不能有闪失，我以后会注意的。”
文霞这才高兴起来，递过一张钱，教训道：“你懂这个道理就成。桌上的盘子你去收拾一下，还有，你爸今天去和村里商量事了，中午打点酒，给他弄点花生鸡爪子吃。”
糖墩儿一怔，问道：“是山里天坑的事吗？”
松前村背靠大寒山，祖祖辈辈傍山过活，进山采集药材、山货卖到镇上。几天前，山中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村长派人查探，说是常去采药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天坑。
巨响之后，随即下了大雪。
村里的老神汉说这是山神生事，如果不想个办法，以后还会有更多灾难发生。
松前村偏僻闭塞，村里人大多迷信，也认同了这种说法，所以糖墩儿猜测，今天召集各家男人，为的就是讨论如何抚平山神的怒气。
文霞开口骂道：“你一个丫头片子，不该问的别多问！”
身旁的大胖儿子突然扭了扭身子，叫道：“妈——我想买自行车！”
文霞愣了愣，柔声道：“宝儿，那得不少钱呢，妈给你买个玩具小汽车好不好？”
李不凡眨了眨小眼睛，盯着糖墩儿，说：“王小君他姐嫁了人，王小君就有钱买自行车了。妈，不能把我姐也嫁出去吗？我也想要自行车！”
文霞愧疚得心都疼了，她何尝不想赶紧把这个赔钱货嫁出去啊！
她一把抱住大儿子，安慰道：“宝，是爸妈没本事！委屈你了，你姐现在还小，等她以后嫁了人，咱家也有钱，一准给你买自行车！”
她转向糖墩儿，喝道：“听见没有，以后嫁人也得想着你弟，彩礼都得给你弟留着！”
糖墩儿笑笑，说：“好，都听妈妈的。”
她状似不经意地道：“我听王大娘说，她不光买了自行车，还给小君订了好多习题册，说这些习题册都是名师推荐的，做完保准能考到镇里，妈妈，自行车这种大件暂时不好买，但给咱弟的学习投资可不能落下。”
文霞吃了一惊，“是吗？那我也得叫你爸给宝儿也弄几套。”她倒未必相信学习改变命运，但自家儿子必须比别人家的有出息。
被安排的李不凡一脸懵逼。
糖墩儿对他笑了一笑，转身去了厨房。
饭桌上，糖墩儿一早爬起来做的早饭已经被吃干净了，剩下几个比狗舔还干净的盘子，一点儿没给她留。
利落刷完后，糖墩儿出了门，在松树后看到了等她的小旭。
小旭的脸冻得红红的，傻笑着扶了她一把：“别摔着。”
糖墩儿心里一软，两只小手捧起小旭的脸，“小旭哥，让你久等了，我给你暖一暖。”
“没事没事，十分钟都没到呢。”小旭呵呵笑道。这次糖墩儿带了一只背包，用来装书。手套和帽子也装了进去。
小旭很想把厚厚的大衣也送给她，但料想糖墩儿也不能要，太显眼了。
“你每次都把书藏哪儿啊？”他随口一问。
糖墩儿抿了抿唇，一副很为难的样子。小旭连忙道：“你别多想，哥就随便问问。”
糖墩儿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小旭哥对我这么好，我不该瞒着你的。”眼睛一眨，就浮现出一层水光，反倒比小旭还委屈。
小旭见了，直后悔自己多这一句嘴，连忙赌咒发誓，强调自己真的不好奇，不用告诉他。
催着小旭去上学后，糖墩儿将背包藏在了一户荒屋的杂物垛里，然后去小卖铺打了酒，买了卤鸡爪、油炸花生、榨菜丝、卤蛋等佐酒小食。她挑着最便宜的牌子买，硬抠下几块钱。
回家后，糖墩儿开始砸煤块、剁鸡食、还洗了一大盆脏衣服。
不知不觉就到了中午，屋外传来一声粗粝的吐痰声，李柱回来了。
糖墩儿手一抖，一件刚洗好的衣服差点掉了地。
糖墩儿虽然年纪小，但天生的玲珑心思，让她很会讨好人，为自己谋得一点小小的好处。
素来自扫门前雪，只会袖手看热闹的村里人，尤其以村长的妻子刘大娘为首，如今也被糖墩儿的水磨工夫盘服，能在她跌倒时伸一把手，赠予羊汤、手套、围巾这些对糖墩儿来说弥足珍贵的东西。
而热衷于欺负糖墩儿的村中少年，混混头子小旭哥，更是’改邪归正‘，转了性子对一个小姑娘言听计从，甚至不再乱花钱买零食卡牌，只为了多攒一点给她买书。
然而，对付外人身上百试百灵的招数，用在自己的家人身上，却没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