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格格不入
由于爪子变成了圆头，我只能用石刀剖开兔子的肚子。刚死的兔子血还是热的，淌了我满手，让我的手变得红彤彤、黏糊糊。
小猫不吃兔子的肠子，嫌它臭，丢到远处让觅食的鸟吃掉了。内脏很鲜美，血很甜，肉很劲道。可怜的兔子，被最弱的兽吃掉，变成兽一天的能量，肠子还要被嫌弃脏臭。
我以前不想这些，但现在我在想，如果我不怕冷、不怕痛、不怕死就好了，这样被吃掉的时候，就不会很难受。可每只兽都怕死，就像被我吃掉的小鱼小兔子，每只兽都会远离伤害自己的事物。
兽的本能是趋利避害。
我的窝没有凭空消失，晴明将它拆了藏在了自己的床里，干草和兽皮都铺在了原来床上的大兽皮底下，很快被赤找到了。
赤很平静地说：“既然他没窝了，那以后他和你一起睡。”
晴明很不乐意，但赤是家长，他只好听话。
我变成小猫趴在软乎乎的床上，这样就不会不小心碰到晴明。床很舒服，我却睡不着，身边是食兽族不均匀的呼吸。他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还是眼睛痛？
我将猫掌按在他皱起来的眉头上，这是我的伴生能力，能够安抚兽的情绪、缓解疼痛。这应该是治愈系兽族最弱的伴生能力了，听说有的兽能在一瞬间活死兽、肉白骨。虽然兽的伴生能力会随着时间增长，但假如我有幸能活到十年后，我也是做不到的。
当然，我还有阿若，它是最厉害的伴生能力，我最喜欢的阿若。
晴明不再皱着眉头，安稳地睡沉了。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我用伴生能力帮晴明睡个好觉，我能感觉到他睡得很香，脾气也没有那么坏了。从这种角度来看，我是很有用的兽。
但晴明还是欺负小猫，带着京兰一起。他们剪猫胡子、把猫的食物吃光，还在冬天把猫骗到泉水里，让猫生了很重的一场病。做坏事的主要是晴明，京兰很少参与，他只是在旁边看着，有时会轻笑出声。
冬天泡在水里的感觉很不好，像被埋在雪堆，又像被冻在冰块里，每一根毛牵连着内脏，微不可道的热度都被夺走干净，不是痛，是痛苦。
被食兽族从水里捞出来，我的意识不是很清楚了。我像是被冻僵的猫肉，骨头里的冰凉从嘴巴和鼻子里冒出来，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滚烫的。
阿若说我发烧了，它用三天才治好我，但后来我又发烧了好几次。
我在床上躺了很久，像快死掉的兽，虽然裹上了很多张兽皮，但皮肤表面像是还残留着冰渣子，冻兽，我想蜷起来，但没有力气。
梦里有怪兽哥哥叫小猫，一声又一声，好像有点着急。
我想念火，很久以前，族人用火种点燃木头，木头燃烧起来，发出噼里啪啦的微响，火焰是红色的，能烤熟食物，很热很亮。
食兽族没有吃掉快要死掉的小猫，还给小猫喂食物。
晴明也变成大豹子围着我睡觉。豹子的毛短短的，但皮肉很暖，像火一样围着我。
他不捉弄我了，还说要给我取一个名字。
“你的毛像棉花一样又白又软，我叫你小棉，你喜不喜欢？”
“喜欢。”我轻声说。
直到春天来临，天气回暖，我的身体才逐渐有了力气。我尝试变成小猫，然后就变成了小猫。大兽虚虚地靠着我，我们身下是柔软的窝，身上盖了厚厚的毯子，舒适得像被云朵包围。
我朝晴明的方向挪了挪，紧紧地靠住他。突然，有什么软软黏黏的东西擦过我的毛，一下又一下。我睁开眼睛，看到晴明巨大的舌头朝我的头袭来。
其实被舔毛是很久远的事了，那种钩子勾住毛发带来的轻微拉扯感很奇怪，我的皮毛很享受。小猫半眯着眼睛乖乖被舔，那滋味和被掏耳朵不相上下，我要舒服得打呼噜了。
但最后我的毛都湿了，皱吧皱吧的，我想要洗澡了。
因为很多原因，比如天气之类的，我没有洗上澡，但晴明常常给我舔毛，我自己也舔，所以毛发还是很干净的。至于食兽族，他们不用担心天气的问题，在结冰的水里游上很久都不会生病。
京兰还是不愿意和我说话，除了冬天的时候他把我从水里捞出来，我们好像没有更多交集了。赤偶尔会逗逗小猫，语气算的上和善，但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睡觉。
只有晴明一直和我在一起。
他虽然坏，但好像又不是那么坏了，还给他的豹子肉垫我玩。白毛掌黑肉垫，又大又肥，掌面有点粗糙，收起来的爪子很硬，整个豹子爪的形状很可爱，舔起来没有什么味道。
等我的病全好了，就继续照顾晴明。但晴明早就学会了自己喝水，自己洗澡，所以我的任务就变成了和晴明玩。
白天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我们找一些事情打发时间，比如聊天，我们会讲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大部分时候是他讲我听，再比如躲猫猫，猫猫躲起来，晴明来找。我藏好后就不动了，晴明看不见，如果我跑来跑去，他就抓不到我。
即使被抓到后就逃不掉了，会被晴明扯胡子撸尾巴。
后来家里发生了很多事，是从赤受伤开始的。他的脸和胸口都被利爪划伤了，伤口很深，流了很多血。
那一天，赤和京兰在晚上才回来，因为没有猎捕到兽族，食兽族和我一起吃小动物。我用伴生能力治疗赤的伤口，安抚他有些焦躁的情绪。
食兽族是被其他所有兽族害怕和讨厌的种族，因为他们是捕食者。他们有强大的伴生能力、锋利的爪子、巨大的兽形，他们吃掉兽的亲人，最后遭到兽的报复。
春天的时候，赤猎杀了一只兽，后来兽的族人围攻了赤，赤在那一天受伤了，只带回了堪堪饱腹的小动物。赤的伤口痊愈后，他们再次去捕猎，平安地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最后突然消失不见。
我和晴明晚上不睡觉，等到天亮。
晴明很担心他的阿父和哥哥，但是他什么都看不见，我也只能看到一点儿东西，都不能够出去寻找。他一句话也不和我说，长久地坐在洞口的石头上等待，因为是天晴，我就在洞口的阴处等。
等到我们都很饿了，我就在附近抓小动物。
但附近也没什么小动物，就算偶尔出现的一只，我也抓不到。我眼前都是模糊的色块。
阿若说：【朝前走，石头后面。】
于是我捡到了一只死老鼠。
老鼠应该死了有半天了，有蚂蚁在上面爬，但还没有臭，洗干净还能吃。
我和晴明把老鼠分着吃掉后还是很饿，阿若把我脸上的眼泪变消失，叫我在山泉处的石头旁边等，然后就有傻兔子一头撞死在石头上。
我在脑海里同阿若道谢。
晴明一口一口咬掉了半只兔子，然后抱着我睡午觉。我没有变成小猫，两只幼兽躺在一个窝也不算拥挤，但他把我抱得很紧。
“小棉、小棉……”
他一遍遍叫我的名字，咬我病变的猫耳朵。
“你会逃走吗？会把我丢掉吗？”
逃走？在食兽族家庭待了太长时间，我已经快忘记这个事了。我不知道该不该逃走，我有些想，也有些不想。要是赤和京兰再不回来，不管我走不走，我们都会死。
阿若说，我应该留下来，它不会让我饿死掉。我总是会听他的。
我说：“晴明，我不逃走，你不要吃掉我。”
接下来的好几天，我同晴明靠着不断撞死在石头上的兔子生存，直到京兰回家。
我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知道他满身发暗的红色，散发着浓稠的血腥味。靠近了，才看到他手上提着兔子和鱼，虽然他给我们准备了食物，但他也没想到我和晴明还活着。
他没有发出声音，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像冬天的雪山般沉默。
晴明问：“阿父呢？”
京兰答：“他回不来了。”
赤是很特别的食兽族。我挠伤了晴明的眼睛，让他变成了瞎豹子，赤却没有虐杀我。好几次差点被晴明杀死，赤也会阻止晴明，我因为生病天天窝在窝里的时候，他还给我抓小动物吃。
他死在了我来到这个家庭的第二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