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采莲灯
一连几日，贺铮和屠钦钦都留在水月观里，白天跟着小道士去山间云雾里“采气”，傍晚登到西侧另一处小高峰，敲响那儿挂了上百年的一口老钟，日子倒是从未有过的惬意。
而两人间原本若有似无的一点情愫，却是在这样清心寡欲的地方，反而是减弱了几分。
不觉间，日子就到了三月十三，屠钦钦磕着山里刨来的脆瓜子，边指挥着宝蓝收拾东西，这期间老道士天青真人再也没有出现过，却是不断差小道士送来物件。
今天一本道经，明天两缕拂尘，屠钦钦不知道什么用意，贺铮却只叫她收下便好，屠钦钦就也不多问，全当是来这一趟，得了几分机缘，便统统塞进了包袱里。
下山的路上，两个人似乎又回到了来之前的生疏样，话也没说上几句。等走了大半日，到了山脚下，看着近在眼前的小镇一片灯火阑珊，屠钦钦突然来了兴致，嚷着要去逛一逛街市再回。
可真的到了街上，没走几步屠钦钦就觉得，自己眼睛都要被灯火晃花了。
“这是什么日子，怎么到处都挂着灯火，而且我看上面还挂着什么花串。”
“今天是望帝节最后一天，按惯例会有灯花会，你以前没逛过？”
“没。以前柳氏只让嬷嬷带着莞儿出去，我从来都是待在府里，所以这是头一回看到。”
屠钦钦随口回答，因为不是原主，倒是也没什么失落的，可话听到贺铮耳朵里，却是让他脸色沉下了几分，屠钦钦堂堂相府嫡小姐，这么多年竟然被一个小妾压着，连庶女都不如，柳氏和屠仲之都该死。
屠钦钦倒是没联想到那么多，边走边指着各式各样的灯花问宝蓝，逐渐也明白过来，这望帝节究竟是个什么日子。
原来大周风俗，从三月初十开始，一直到三月十三，整整四天，都是望帝节，这期间，青年男女们会相约出门踏青，游湖赏花。
“踏水采莲，撷芳浣丝，五个铜板一次！要来的赶紧了！”
“还有最后一朵莲，采着了，就能得五彩丝！”
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吆喝声，屠钦钦不禁走上前去，发现一个小贩正挥着手里的汗巾，卖力吸引着过路人，而他要兜售的，却是今日街上独一无二的五彩丝。
屠钦钦看着河面上漂浮的一盏莲花灯，倒是依稀想起来，望帝节的传统里，确实有这么个环节——
商家把一些稀少的五彩丝藏在莲花灯里，然后把灯放在上城的河道里，让它们顺着水流缓缓行到下城河道，在此期间，任何人付上几个铜板，都可以下河去采灯，只要灯到手，那里头的五彩丝就可以随便拿走。
比起望帝节上一般人用的麻线、棉线，这种制作工艺极为繁琐的五彩丝，自然更是稀少珍贵，所以通常莲花灯一被放出来，就会有胆子大身手好的公子下河去打捞，只是倘若水流得急一些的话，倒是也不太好成功。
“这个有趣。”
屠钦钦本就和这个时代其他女子不一样，又是第一次看见这种东西，自然是觉得稀罕的，二话不说就掏了五个铜板塞到小贩手里，直接脚下一点，就落到了河面上。
“啊……”
四周路人不禁都倒吸一口冷气，不知道是哪家姑娘，这样莽撞，这个时辰正是河水湍急的时候，别说屠钦钦看着身材纤弱，就是一般男子下水，也十分危险。
更何况——
采莲灯从来都默认是男子下水去捞的，从没有过女子亲自下去的。
可路人瞥了一眼旁边那玄衣银冠的男人，面容冷肃，再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劲装侍卫，便知道肯定是哪个富贵人家不好惹的公子。
连那一道来的公子都没吭声，他们这些路人还是闭嘴，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屠钦钦。”
贺铮忍不住出声，却并不是叫屠钦钦上岸来，只是屠钦钦下去地突然，他心里一紧就脱口而出了。
他自然知道路人在惊诧什么，但那是屠钦钦，她不会，也不需要在意什么规矩，觉得高兴便可以放肆去做。
有他贺铮在，谁敢多话？
“贺铮，我拿到那朵莲灯就上来，你等我一会儿。”
屠钦钦却是对岸上众人的反应毫无知觉，只快速踩着河面上几块木板，轻盈地跃着，不断靠近中央的莲灯，身姿轻盈，不觉吸引了两边岸上不少人驻足围观。
“这小娘们，身手可以啊。”
“谁家正经姑娘自己下河捞莲灯？看着没什么教养，走吧走吧。”
“哟，刚那一下，没踩着木板，倒是把我吓了一跳。”
路人不加掩饰的讨论声传入贺铮耳中，其中不乏轻佻或刻薄的，贺铮不觉眉头轻皱，眼里闪过一丝不悦，这些刁民，竟敢这样议论小姑娘。
眼神掠过一旁的阿另，阿另极有眼力见，立刻拱手，带着几个暗卫就悄然离去。
不一会儿，两岸声音便小了许多，方才还在那里对着屠钦钦指指点点，谈笑风生的油腻男们，不知怎么纷纷不见身影。
等再有人路过两边的巷子，才发现，刚才那些看热闹的人，要么被塞在鸭笼里，要么被吊在了某处房檐下，而且无一例外都被堵上了嘴，咿咿呀呀喊着求饶，却半天没人敢上前，生怕也得了一样的下场。
正当贺铮看着屠钦钦在河里蹦蹦跳跳，心满意足地感受着四周的安静时，屠钦钦却脚下一崴，直直朝着一旁河里栽下去。
“小心！”
“姑娘小心！”
贺铮急忙出声，飞身上前，却是晚了一步。
离屠钦钦更近的岸边，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也是一声轻喝，足下轻点，两步就到了屠钦钦面前，一把揽住她的腰，手下微一动力，直接把屠钦钦从河面上拉了起来，屠钦钦身子转了半圈，朝着男人怀里撞去。
“啊！”
是二皇子！
屠钦钦也不知道是惊讶于被人突然拉起来，还是看到那个人是二皇子，不由轻叫出声，可看着自己正往二皇子胸前冲去，屠钦钦也是有了些许慌张。
上次在句芒节的宫宴上，屠钦钦见到过这个二皇子，虽然一句话都没同他说过，却是印象极为不好，屠钦钦向来最讨厌那种面向阴鸷凶狠的人，恰巧二皇子便是。
啪——
正当屠钦钦羞恼之时，二皇子手腕间一声轻响，却是被一根莲茎打了一下。
二皇子下意识松手，臂弯里的屠钦钦便重新落了下去，却是被另一条手臂稳稳接住，毫不犹豫地揽进怀里，一瞬未停，便一齐回了岸上。
“屠钦钦。”
贺铮面上森冷，一手拎着一支莲灯，一手挽着屠钦钦，好一会儿才将人松开，却是咬牙切齿半天也没能说出责怪的话来。
——这能怪屠钦钦么？明明是他自己慢了，要怪也是怪河里那个不长眼的玩意。
“啊？”
屠钦钦惊魂未定，迷茫抬头，却是刚好看到贺铮手里的莲灯被风吹了，火光摇曳，映进他眼眸里，像星子一般明亮。
“这个莲灯，通常是男子去采的。”
贺铮不知怎么的，明明心里不介意屠钦钦去河里采灯，却又鬼使神差开口提起这一茬来。
“为何？是因为那丝线，只能男子送么？”
屠钦钦显然没回过神来，并未理解贺铮话里意思。
“那没关系，灯是我采的，可这会儿在你手里呢，你可以把丝线取出来送我，不算坏了规矩。”
“屠钦钦。”
“啊？”
“你……当真不知送丝线是何意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