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水月镜花
吱嘎——
珍宝阁后门悄然打开，屠钦钦面色惨白，跌跌撞撞从里头走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
日头晃眼，屠钦钦恍惚间看到外面树下倚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不同于之前任何一次遇见。
不像梅树下那次，一身的痞气，还带着打量的眼神，也不像暴雨夜那次，一身是伤，神情痛苦，双目紧闭。
今天的贺铮，似春日的清风一般明朗，站得挺直，目光灼灼地望着她，是从未有过的端方大气，落在屠钦钦眼里，竟是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莫名让她觉得心安。
对，就是心安。
今天的贺铮不知为何，竟让屠钦钦有一种能够依靠的错觉，或许是因为他格外认真的表情，又或者是他眉目如星看着她时，那股笃定。
两人半晌无语，就那样在一丛新芽下头站着，对望许久。
终是贺铮耐不住，迈步走了过去。
“你怎么来了。”
却是屠钦钦先开了口，她原本心情极差，一切落空的感觉，任谁也没法很快缓过神来，可她又不能对任何人讲，穿越？死而复生？另一个世界？不管哪一句，说出来都能颠覆这个年代的人认知。
可贺铮却只是静静站在屠钦钦身侧，并不追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片刻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递过去。
“趁热吃，刚从桂玉楼里买的，曾师傅亲手做的梅花糕，过了今日，就再吃不到了。”
“为什么？”
屠钦钦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即便香软的糕点吞了大半，却还是有些走神，木木地开口问道，一脸迷茫之色。
噗，贺铮看着屠钦钦难得的呆愣样子，不禁笑出声来，忍不住伸手将落在她发间的嫩叶子摘了丢到一旁。
“傻，这都三月了，你还见着哪里有梅花，要不是桂玉楼特意从毛尖峰顶上那株老梅树上留了那么几朵，怕是今天你连这两块也吃不着了。”
“是啊……都三月了呢……”
贺铮本是想讨屠钦钦欢喜，所以虽然说着是惋惜的事，话里却全是欢快的语调，可没想到屠钦钦听了竟越发难过，一想到时间过这样快，自己一场空，便忍不住眼睛都涌了上来。
那两眼的泪，转了半天，终究是没落下来，却是把贺铮给看愣了，也不知道是屠钦钦还在为没找到墨云符的事难受，还是自己说错了什么，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贺铮，有哪里是能看破一切，能去掉烦恼的吗？”
屠钦钦吸了吸鼻子，突然转头问，一抬眼，却是刚巧离贺铮下巴极近，就差一点点触碰到，虽说她这会儿也没什么旖旎心情，可这一下，却依然是让她心跳加快了几分。
“什么？”
贺铮不知，突然低头，就看到屠钦钦两只小鹿一般水汪汪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他，里头还依稀可见转悠着未干的泪水。
咕噜。
贺铮竟然咽了一下口水——他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屠钦钦？哪次看到这小姑娘不是大杀四方，肆无忌惮，什么时候有过这种脆弱让人怜的时候？
“呃……”
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匆忙各自转过头。
“我倒是知道一个清净的地方的，巧的是，就是我刚和你说过的毛尖峰，那上头有一座道观，观里天青真人与我有旧，可以带你去里面看看。”
贺铮急忙开口说起别的，心思慢慢安定了下来。
屠钦钦也不多话，默默点了点头，跟着贺铮便出了巷子，只见暗卫早早备好了马车，两人一路无语，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盛京城外的毛尖峰脚下。
三月初，天还没完全回暖，进了山就更是雾气缥缈，越发的冷。
贺铮看着屠钦钦睫毛尖上也沾了露珠，脸颊也冻得有些微红，很多次都想把自己外袍脱下来给她披着，可指尖每每放到领口，又放了下来，觉得两人关系并不合适做那样亲近的事。
屠钦钦一路走在前头，自然是没有留意到这一幕，倒是把一路快步跟在两侧的暗卫们给看得急坏了。
阿另圆脸憋得通红，心里暗骂了自己主子好几回——
“上啊！主子你倒是上啊！”
不知道是不是相处久了，贺铮和阿另有了心灵感应，正当阿另腹诽时，贺铮清冷的目光突然扫了过去，把阿另吓得一哆嗦，赶紧加快脚步窜到前面开路去了。
等两人都上了山，已然是夕阳西下。
毛尖峰本就来的人不多，道观也不如寻常寺院看着热闹，没什么香客前来，是以当屠钦钦和贺铮到达道馆门口时，屠钦钦都差点没找到入口。
等贺铮拨开一处矮松，一间挂着“水月观”旧木匾的古朴道观便出现在眼前。
“王爷。”
小道士远远便看到两人，早就在门口等着，见到贺铮的时候显得十分热络，看得出关系很不错。
“师父在里面等很久了。”
小道士边说边将两人往里头带去，屠钦钦却是听了心有疑惑，按他们的脚程，即便是暗卫先行，也快不了几步，可小道士怎么说等很久了？
贺铮却只是笑笑，没有说话，拐进后院之后，便没再叫小道士跟着，很自然地牵起屠钦钦的一角袖子，把她带进后殿里。
屠钦钦跟着走进去，却发现这里和普通寺庙比起来，简直可以说是寒酸至极，除了一面天尊像，和少许布幅，一个蒲团，就什么也没有了，甚至像他们这样的客来，连张茶案也是没有的。
就在这样的空荡荡的后殿里，天尊像边上，却是盘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一身青衣道袍，有好几处都打了补丁，手里也没拿什么法器，双眼微眯，乍一看都不知道是睁眼还是闭眼。
贺铮见了老道士似很是高兴，带着屠钦钦快步走上前去，行了一礼。
“天青真人。”
“你们来了，坐。”
老道士倒是不故弄玄虚，耸起眉毛，淡淡一笑，朝着身前唯一的一个蒲团挥了挥手，让两人坐。
“额，这怎么坐……”
屠钦钦不解，望向贺铮。
“天下之大，总有能坐下的地方，更何况是在这样空荡的地方。”
老道士笑眯眯望着屠钦钦，说的话却是似是而非。
“可是……这里只有一个蒲团，我们两个人，谁坐呢？”
屠钦钦总觉得老道士话里有话，却看贺铮不出声，想了想，索性直接问出口。
“一个位置，不一定只能容一个人。”
老道士说着，缓缓从地上站起来，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仍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看着屠钦钦的目光却是格外深邃。
“命里注定有先来后到，既然来了，就错不了，不如安心坐着，你说是不是。”
老道士话音未落，贺铮就明显感觉到，屠钦钦的身子猛然一震，一着急，便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指尖，入手却是冰凉。
屠钦钦浑身的那股恐惧与颤栗，是他从没遇见过的，哪怕是白天在密室里，屠钦钦发觉那里没有墨云符，心里落了空，也不过只是失落。
而现在，却是实打实的恐惧。
只有屠钦钦自己知道，她究竟在害怕什么——贺铮听不出，她却是听得明白的，老道士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就是在说她穿越过来，借了原主身体还魂的事。
一个位置，两个人……先来后到……安心坐着。
什么意思！
是说她既然来了，就再也回不去了吗？
以前她从不信那些神鬼之言，可是“穿越到古代”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都能发生在她身上，却是由不得她不信。
是以现在老道士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便说出这样的话来，她怎能不怕？
“屠钦钦，你怎么了？”
贺铮看着屠钦钦那面若死灰的样子，不由心生害怕，仿佛下一瞬屠钦钦便要消失在他面前，急忙追问，却不想屠钦钦对他的话置若罔闻，只定定地看着老道士出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不用担心，屠姑娘不过是在想她的来处，和去处罢了。”
“真人，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现在不必知道是何意，你们俩的路……还长着呢。天色不早了，要是不嫌弃，不如就在这里过夜，明天一早再下山吧。”
天青道长不理会贺铮，又哈哈大笑了两声，眼里还透着几分促狭，拍拍屁股上的灰，便自顾自走了，只留下贺铮一脸茫然。
再看屠钦钦时，却是已经恢复过来了，只是脸色仍然十分惨淡。
“贺铮。”
“嗯？”
“上次我说，我去救你，是梦到的，你为什么相信？”
贺铮正想再安抚一下屠钦钦，却突然被她一把拉住，冰凉的触感一点一点顺着他的手腕，爬进他心里，再看向屠钦钦，却是在她眼里看到如烈火一般汹涌的情绪。
贺铮定了定神，也沉默了许久，就那样被屠钦钦拉着手腕，一动不动地看着彼此，似是都在等一个答案。
良久，贺铮吐出一口气，深深看了屠钦钦一眼，一字一句开口，神色从未有过的认真。
“这世上的事，难得的是去做，而不是为什么。我不知道那天，你究竟是如何寻到我位置的，但我知道，要背着我死里逃生，究竟有多难，虽然你从未说过那日的艰险，我却是都晓得，都记在心里的。”
顿了顿，贺铮的声音更轻了几分，语气却似在说誓言一般坚定——
“我总归是欠了你一条命的，屠钦钦，所以，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