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京张铁路上的小插曲
马队一路向北,逢山过山,遇水走水,总算是到了张家口这处。
此时的张家口还不是后来那繁华的小城市,只是一片片低矮的建筑和高高的野草。
郊外长城墩台年久失修,无人问津,还不是后世人津津乐见的景点。
永定河上已架起了铁桥;
城外醒目的一队队马队、骆驼商队络绎不绝。
纵横交错的老巷子,通往着神秘的远方。
大境城北门上,还没写下“大好河山”四个大字,只是一片光秃秃的城门楼子,风雨飘摇下,难掩破败气息。
张家口老照片
付贵一路上见到了城外的佛龛、碑塔,也见到了城里的清真寺庙,这里蒙、回、汉三族汇聚,是通商聚集地,也是各族文化交流的好地方。
孙大脸也与付贵就此别过,没有依依惜别,只有江湖再见。
付贵足足给了孙大脸一百大洋作为谢礼,孙大脸本来不想接受,奈何付贵坚持要给,也就收下了。
孙大脸是个好面子的江湖人,身上流着旧社会豪爽、义气的血液,也坚持把付贵送去了火车站,把他的事情办完,送上火车之后才回去干自己的买卖。
付贵也终于坐上了接近现代气息一点的旧火车。
这条火车道可不简单,乃是出现在后世教科书上的中国铁路之父“詹天佑”先生的手下,前后花了总计700万余两白银,放到现在,按平价购买力来算,得有五六百亿。
这条道堪称是大清王朝最后的面子工程,大清王朝没能用这京张铁路续上它们的龙脉,倒是惠及了后来者。
火车车厢紧跟国际形势,装修得还算过得去,毕竟票价也不是完全贫困的人所承受得起的,前前后后进来的,多多少少都有些体面模样,即便是看上去不太有身家的,也把自己收拾得比较干净整洁。
这时候的火车,还是个稀罕玩意,就好比现代普通人坐飞机一样。
付贵是个现代人,可他也没见过这个时代的火车,再加上他穿得像个头回进城的小地方少爷,身边也没个随从,那四处张望的举动,便引来了不少鄙夷的目光。
好在也就稍微观察了些许,他就失去了兴趣,也就是皮凳子、木板子搭建的而已,顶多造型古朴一些,速度是忒慢了,完全比不了后世绿皮火车,更别说是高铁飞机了。
唯一能称道的地方,那就是可以看窗外的风景,车速足够慢,也就足够时间去欣赏风景了。
但是付贵一路走来,再美好的风景,也都看腻了。
正当付贵觉得无聊之际,前座有几个混混手拿着骰子壶站了起来,左摇右晃地寻找着猎物,没瞅着付贵,倒把目光投向了付贵前座的一个年轻小伙来。
这年轻小伙衣着打扮不那么体面,戴着个缠头小帽,身上披着个白包袱,一身蓝色素衣长衫,袖口下面还打了几个补丁,看面相木讷讷的,眼睛里却偶尔能闪过一道精光。
混混就喜欢欺负老实人,这年轻小伙可谓是老实他妈给老实开门,老实到家了,当即选中了他做这一次的猎物。
混混头长得肥头大耳,面容大奸似忠,此刻笑眯眯地对着年轻小伙道:“这位爷,看你挺面善,咱们玩个游戏怎么样?这路途遥远的,也无聊不是?”
年轻小伙涉世未深,见有人跟他排遣寂寞,便眼睛一亮道:“好啊好啊,玩什么?”
混混头猥琐笑道:“玩什么?自然是玩骰子了,咱们就玩最简单的,怎么样?”
小伙也微笑着兴奋道:“我不曾玩过这类游戏,你跟我细细说一下规则吧?”
混混头旁边的一个小混混不高兴道:“骰子比大小都不会?我告诉你,这里呢,有三个骰子,咱们就这么摇。
开骰子之前,咱们先说这把赌大还是赌小,三颗骰子加起来的数,小于或者等于十点,就是小,大于10的数,就是大,你听明白了吗?”
小伙点点头道:“听明白了,那谁来摇骰子呢?”
混混头指了指自己说道:“我比较内行,我来摇。你押大还是压小?”
小伙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也点头同意了:“我压小”。
只见混混头摇头晃脑的将手上的骰子壶左摇右甩的像是做法事一样好玩,窸窸窣窣丁零当啷一顿响动之后,啪的一声盖在了手上。
“好嘞,这位爷,我这就要开了,着!”
混混头打开一看,四五五,顿时眉开眼笑道:“嘿!这位爷,不好意思,十四点,大!”
小伙也看了看,腼腆笑道:“你真行,我输了。”
混混头笑得十分猥琐:“嘿嘿嘿,这位爷,瞅见您没玩过,手生,本来还想多让着你点儿,可这骰子不由人,没法了~给钱吧!”
身后的小混混也是毫不客气的伸出手来。
小伙愣住了,忙摆手道:“给钱?我没钱。”
混混头脸色一变:“一块大洋都没有?”
小伙更是吓了一跳:“什么!一块大洋?!我袁玉山这辈子,都没摸到过几回一块大洋,你们怎么不去抢?”
混混头嚣张得道:“嘿!大伙都做个见证啊,这小子,是自愿跟我们玩玩的,输了还不给钱,我看你是找抽来着!”
付贵在旁边听了半天,早就坐不下去了,站起身来就走到混混和袁玉山身边道:“行了行了,你们几个,这不是欺负老实人吗!在座的都是绅士老爷、府上小姐,没工夫仗义执言,那我徐福贵,今儿就得站出来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混混头见有人多管闲事,先是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公子哥,眉清目秀,神完气足,好一个俊俏郎君,此时又是一身正气,心下便先怯了三分。
“你谁啊?敢……”混混头声音不大,狠话倒是还正常地放着。
但这时,正好来了乘警巡逻,见众人围聚在一起,便快步走过来分开众人道:“诶诶诶,别在车厢里闹事,小心大爷我把你们半道全给扔下去。”
乘警高大魁梧,一双臂膀能有混混头大腿粗,一看就不是好惹的。
混混头赶紧从小弟身上掏出香烟,朝乘警递了过去,谄媚道:“长官,我青皮老四啊,上回在老朱卤煮店,咱们还一起喝过一杯呐。”
乘警不领混混头这个情,大手扫开混混头递过来的香烟,厌恶道:“去去去,少跟我这攀交情,我可警告你啊,别在我片区闹事,出了事,我第一个找你麻烦!”
青皮老四向小弟使了个眼色,小弟偷摸地给乘警塞了一块大洋,乘警表面上正气凛然,实则把兜开的老大,方便小弟轻松将银元丢了进去……
随后咳嗽了两声,便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地走了!
就这么走了!
付贵也是大开眼界,刚才还一副我为正义代言的模样,收了钱,立马就变成了又聋又瞎的老聋瞎!
这就是民国吗?爱了爱了。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圣母,眼里揉不下沙子的那种,这种情况,只要不惹到他,自然也是管不着。
但青皮老四见袁玉山这小伙子有人保下了,也就不再好欺负他,放下一句狠话便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付贵见袁玉山身边没有人坐,便提了行李坐到了袁玉山旁边保护他,也不是什么正义使者,但就是见不得面前有人受欺负。
袁玉山是个读过圣贤书的,对付贵刚刚的仗义执言也充满了好感,更别提获救的是自己了,当下便对付贵行了一礼道:“多谢朋友刚刚的出手相助,我叫袁玉山,敢问朋友高姓大名?”
付贵拱手道:“我徐福贵,山西人士,朋友你是哪的?”
袁玉山脸色一暗道:“我是河北唐山丰南门头村的,这次去北平,是逃荒去的。”
付贵奇道:“逃荒?”
袁玉山面色凄苦道:“天下大旱,地里都种不出粮食了,父母也相继去世,我便拿着家里最后剩下的口粮和钱,想去上海搏个前程,但路费昂贵,我又囊中羞涩,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北平看看能不能有个生计。”
付贵也是摇了摇头道:“我知道这世道艰难,穷人家的孩子能找口饭吃确实不容易,想必你是没有亲人在世了,才离开家乡的吧?”
袁玉山苦笑道:“倒是有个远房姐姐,但已嫁去了江苏,若说在北方近跟前的人,也就我自己了。”
付贵继续问道:“那你有什么生存的技能吗?就是说手艺之类的?”
袁玉山更是满脸苦涩道:“那也没有,倒是读过两年圣贤书,侥幸认识些字,能读会写。”
付贵闻言,也是高看他一眼,这年头,能读会写就已经很不错了,至少做个账房先生之类的没问题。
虽然只是萍水相逢,可付贵不知道怎么的,就觉得这袁玉山绝不是一个普通人,身上有着一股莫名的,让人信任的气质。
两人继续攀谈了一路,过了好几站才逐渐停下来。
付贵拿出钱来请袁玉山吃饭,这个火车上是有卖饭食一类,他看袁玉山吃的连猪食都不如的梆硬窝窝头,也便豪爽地请他吃了。
袁玉山更是感激不尽,在心里默默地记下了付贵的仗义。
他这人是真正的赤子之心,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在新的车站停下时,这节车厢里,上来了一个身着长衫,头顶瓜皮小帽,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
男子身上背着个布包,小心翼翼地如同抱着什么稀世珍宝一般,随后挂在了车架子上。
这时,那几个混混又从另一节车厢,如同闻着腥味的苍蝇一样,猫了过来,一眼就瞅见了这个中年男子。
路过袁玉山时,还张嘴调侃两句:“哟,你小子可找着靠山了!”
袁玉山此时心情也偏好,笑着说道:“您这又跑哪潇洒去了?怎么大半天工夫都不见你人影呢?”
青皮老四没好气的道:“关你屁事,扒光了也不见半个子儿的,亏我喊你半天爷。”
付贵可不惯着他们,直接摆手道:“去去去,离远点。”
青皮老四再次仔细打量了一番付贵,却没说话,心里盘算着,下车要给他小子狠狠修理一番。
但目光却投向了中年男子,径直走到了男子旁边,在他身前的空档坐了下来,张口就来:“这位爷,看着挺面善,咱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男子有些慌乱,但很快便故作镇定了下来:“请恕我眼拙,实在没认出几位爷来。”
青皮老四老神在在道:“那您是在哪发财啊?”
男子眼珠一转,扯谎道:“我呀,私塾先生,教书的。”
青皮老四眼睛一低,嘲讽道:“就你,教书的?看你这手和头脸,哪像教书匠啊?别以为我没见过。打南边来的吧?”
男子拱手赔笑道:“祖上是南边,在京里混饭吃二十多年了。几位爷,还请高抬贵手,我这有几块大洋,放着让几位爷买些香烟茶水……”
青皮老四正要接过大洋,一直旁听的袁玉山不乐意了,喊住中年男子道:“别给他们!这几个人我观察老半天了,专挑软柿子下手,欺软怕硬,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下几个洋蛋还!”
小伙子脾气不小,见青皮老四欺负人,他刚才被戏弄完的脾气正愁没处撒呢。
青皮老四将大洋揣进兜里,就要摆弄袁玉山去,三个混混围了上来,也不管旁边的付贵此时是什么脸色了,抓起袁玉山的衣领就要看打。
付贵哪能眼睁睁地瞧见袁玉山挨打,当即站起身来就是一推,青皮老四应声倒地。
谁能想这青皮老四这么虚,付贵压根还没使劲呢,就见青皮老四在地上翻来滚去,猪叫的震天响:“哎呦喂!杀人啦!打人啦!”
听见有人喊救命,乘警来得飞快,吹着哨子就赶到了这节车厢,“怎么了怎么了?又是你,青皮老四!”
壮硕乘警眼见的是他,气不打一处来,不过他也先看了看与青皮老四起冲突的人是谁,见是一个穿着得体的年轻壮小伙,便看人下菜碟得没有为难付贵。
乘警用脚踢了一下青皮老四,“给爷起来!(又对付贵客气道)这位小哥,一起走一趟吧?”
付贵当然不愿意去,当场拒绝道:“这青皮老四是吧,他跟这几个小瘪三在这车厢里来来回回敲诈勒索,您不会是他同伙吧?这么包庇他?”
詹天佑先生12岁赴美时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