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土匪路霸的行业黑话
此去京城二千里,星月明兮露成冰。
朝霞晚风霜含怯,近乡难掩落羽心。
却说付贵根本没想到这个时代去北平到底有多困难!
光是山路,他都走了二三十趟,马队统领孙大脸是陕北人,老道得很,叼着个旱烟袋倒是走起路来毫不费劲,暗地里不知嘲讽了多少次付贵少爷身子骨。
付贵本来也是一直骑马坐车,可到了一些险要之处,他也不得不下来一起帮忙推车。
问孙大脸为什么不全走官道,他一副瞅你就没见过世面的脸道:“球事!官道上那些拦关设卡的路老虎,可是吃人不吐骨头,放心吧少爷,额们挑的道肯定比直走官道要爽利得多~”
付贵听他这么说,心里也稍稍理解了点,看来不管哪个时候,收过路费的都是挺讨人嫌的。
于是便缠着孙大脸聊些有的没的,孙大脸也是个话匣子,一打开就跟付贵聊了一路。
付贵的前世和今生都算是个好奇宝宝,一个愿说一个愿听,也便了解了诸多民国时期的趣闻与跑商的要点。
原来走官道,路上附近的村子村落,那地痞恶霸收起钱来都是没数的,偶尔遇到一些“非职业”山贼,动起手来,搞不好都是要死人的。
那些人不晓得江湖规矩,只是农闲时,或者闲暇时,吃不上饭的一些闲汉自发组织起来的“假山贼。”
这些“假山贼”可比真山贼要命得多!
有些假山贼虽然不懂江湖规矩,但是他们手上的家伙可不假,有的甚至还是拿着自制的火药火铳,崩一下,那铁砂土石呼啦啦能打一片,轰哪哪烂,药石无救,威力大得很。
所以车老大们宁愿不走官道,绕远路也要避开那些人。
当然,绕远路的后果,就是更容易遇到山匪,但这些人就讲规矩得多。
很多山匪实际上就是当年太平军流窜大江南北留下来的“长毛”,做人做事还有些章法,据说还跟义和团、白莲教之类的能关联上,更有甚者,在整个绿林都是能论资排辈的,有不少黑话、套话。
只要跟他们讲道理讲规矩,不仅不会死伤,还会得到向导指路,而且收费比官面上的那些军阀走狗还要低得多。
也比“假土匪”们要专业得多,可谓是物美价廉。
这些跑商的人,个个精明得很,也是在这个世道上混的,免不了遇到这些窝囊事,打又打不过,只能两害取其轻,将成本施加到买卖的消费者身上,于是各地的土特产的价格就这么上来了。
正聊天打屁着呢,山路上的草头上,突然冒出几杆枪来,大声呼喝着站住。
只见一条原先不注意看,也看不着的小路里,钻出个小老头。
这小老头咧嘴笑了笑,能看到的只有黄得不能再黄的牙齿,摇摇欲坠。他微眯着上眼,脸颊严重凹陷;
布满深纹的脸,搭配着几十块大小不等的破布缝制成的百家衣;
青筋暴露的手上,赫然提着一杆洋枪,那洋枪保养得却比他整个人加起来还要新,看上去就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路面的扯(朋友),是哪路尖头(商人)?”
小老头开口便是一阵黑话,这是这个时代的切口,若是听不懂切口、黑话,有时候轻则被狠敲一笔竹杠,重则是要白白丢命的。
好在孙大脸走南闯北多年,这些切口他也是熟得不能再熟了。
“额们打切面来(我们是西边过来的),是往张家口跳硬道子(坐火车)带些鸡毛店(村子)产的好家伙上北平去咧。
早年也有线头子(带路人),今儿个与各位吃横把的(土匪)头回碰码(头回见面,攀交情之意)。”
孙大脸张口就来,但马队十几号人实际上也都挺紧张的,小弟们纷纷摸上了兵器。
小老头似乎与身后的山匪们打了个手势,只见山上的枪手纷纷撤去。
“春点开(看你会说行话),门清(懂规矩),俺们这也算是碰(认识了),实在是飘五副子(肚子饿),才出来别梁子(劫道)。甩蔓(互通一下姓名),俺心头愿顺子(姓许名顺子),你什么蔓?”
“额龙子龙,单名一个联(姓孙)。”孙大脸对答如流。
“俺压水只为打门子,够管上道(我们出来拦关设卡只为钱,钱够就放你们走)。”
孙大脸一听,这话出来了,基本上也就定了,不会狮子大开口,顿时也挂上笑脸,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买路钱,就递了过去,但也都遵守规矩,没有离对方太近。
小布袋往天上一抛,扔在离小老头半米处,这也是为了防止双方整什么幺蛾子的一个小规矩,恭恭敬敬地向对方行了一个江湖礼。
小老头用背上背着的烟杆子把装有钱财的小口袋往那一勾,便将袋子挑到了自己的手上,掂量了一下分量,听了个响,满意地点了点头。
便让开道去,让众位通过此地。
众位小弟都松了口气,一路上便畅通无阻。
待又走了四五十里路,付贵好奇地问道:“这黑话究竟是怎么来的,真是神奇,我咋完全听不懂呢!”
孙大脸牵着牲口一路走一路说道:“俗话说得好,
山东的响马、四川的贼,河南遍地溜光锤;
东北绺子雪地飞,小偷小摸数安徽。
杀人放火是东北,两广野鸡满天飞;
云贵贩烟陕甘抽,山西挖煤心里黑。
烤鸭吃多是北京人的嘴,能跑能贩温州人的腿。
灯下黑的是天津,重庆的伢子拳头硬。
哪朝哪代吃不上饭的人遍地都是!这人呐,吃不上饭,种不上田,那就得想法子。
你有,额没有,那不就得眼馋——眼馋也不是办法,就得偷、抢、拐、骗。这些人做不了正经行当,为了躲避官府追拿,也就发明了一套又一套切口黑话,用以逃脱罪责,通风报信。遇见懂行的,能对上切口的,也就知道是自己人,多半会给些面子,不让一起行走江湖的人难堪。
久而久之,就变成了你听到的这些行话黑话,怎么样,想学啊?”
付贵觉得甚是有趣,忙不迭地点头道:“孙大脸……不,孙大哥,还请不吝赐教啊!”
孙大脸哈哈笑道:“得着你一个公子哥,学什么江湖黑话,多读些四书五经,圣人教导才管用,不然,去新学堂学些西方学问,那才好使,你又不跑江湖,学这些干球用!”
付贵皱着眉头,埋怨道:“孙大哥,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古人云,活到老学到老!
又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付贵是真心想学这些新鲜玩意儿,或许将来哪天我碰见些江湖好汉,指不定还能靠这些话活个命来呢!”
孙大脸这几声大哥听得受用,一拍大腿道:“球事~那好,额就教你了!”
付贵一听,也是十分高兴,当即就要拜孙大脸当大哥。
其实付贵不知道,马队的那些人都老羡慕他了,孙大脸这些东西根本就不会去教他们,因为这是一个车马老大赖以生存的技能之一,那就是跟山匪路霸打交道。
不过教会了那些人,那些人是会跟孙大脸抢饭碗的,而付贵是个公子哥,孙大脸当然不在意一个公子哥是否会跟自己抢饭碗,所以教也就教了,甚至还能送个顺水人情,这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某种潜规则吧。
两千里路可不好走,虽然付贵并不需要走完全程,因为他到张家口,就会坐火车去北平,那时他们就会分别。
可这每天小一百里路的脚程,也确实是无聊,他又没个手机平板之类的玩物,于是乎跟孙大脸学了一路的江湖术语和禁忌,甚至跟他们学会了如何使用这个时代的鸟铳,土炸弹之类的制作方法,再加上付贵日益见长的身材,可以说现在的付贵跟二十多天前的付贵完全已经变成了两个人。
要说刚穿越过来的付贵,干瘦,眼窝深陷,活脱脱一个身体被掏空的骷髅人……
但现在的付贵,体格不说十分健壮,至少结结实实,脸颊有肉,双目有神,手臂也肉眼可见地粗壮起来;
又天天跟孙大脸他们一顿干饭,个子又窜了一窜,足足有一米七四!
他现在比之前可高了不少,而且个子还有得长,因为付贵每天的食量都很大,每次停在各路驿站补充补给时,都买了大量的吃的和水。
一路上再也没有山匪,让付贵好不容易学会的切口也派不上了用场。
孙大脸看出来他的心思,笑骂道:“你这就跟额刚学会的时候一样,总盼着出个胡子(土匪),能对对切口的,可你想过没有,出个胡子,额们就又得掏一份子钱,真是球事!”
付贵讪讪的笑道:“倒也不是~”
孙大脸跟他混得精熟。此时孙大脸美美地抽了一口旱烟,朝付贵脸上吐出一口烟圈道:
“球事!额就听你吹!读过书的人脸上、心里总不一样,额明白得很!再翻过这个土包,就到张家口了,这越靠近北平,就越是稍微太平些。不过反而钱要花得更多咧。”
付贵心里面明白:“是因为官面上的人?”
孙大脸吐了口唾沫道:“江湖上的人还能讲讲规矩,可这正经当道的人,可不跟你讲规矩,他们讲法!不过这法呀,年年变,年年变!昨儿还是大清王朝,咔嚓,大清没了,换成孙大炮的国民政府;
国民政府没几天,咔!袁世凯又上来了,换成了现在的北洋政府,这换个人坐江山,就换一套法子,又换一套捞钱的名目!他们换名目捞也就罢了,先前交的钱也不算额们交过了,得按新方法重新交!
听说四川有好多县城的税收,都收到100年后了,你让这老百姓日子还咋过?球事!”
付贵心里有些沉重,虽然他知道后来,中华大地会以什么样磅礴的姿态重新崛起,但此时此刻,他的心里也对这个时代的苦难有了些实际的感悟,很想做点什么。
要换做后世,山西到北京的路程,不管怎么走,那也平平安安。
可以坐火车、坐飞机、坐汽车,都行,拢共也花不到几百块……但在这个时代,得防着山匪、路霸、沿途军阀的吃拿卡要,若是单人行走,那更是凶险无比,实在是混乱无常……
“也许之后有机会,我定要为神州大地的浮沉,尽一把力量,让盛世早点到来!”
付贵心里暗暗下定决心道。
民国土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