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芳芜殿后面有一池金莲,一条清渠从落叶满地的枫树林流进金莲池,又继续欢快地流入的树林,莲池上架着一座精雕细琢的石桥。
“最近修炼如何?”
今鹤行跟在他身边,闻言有些惭愧,“未有精进。”
云不周停在石桥上,“我当初修行,一度也不得其法,而青山却轻轻松松地做到了与法器合二为一。”
今鹤行抬头,疑惑地看着他,“为何?”
“修行者,求心问道,修法学术,为的是什么?”
“为得道成神,济世救民。”
云不周笑道:“你想成神?书上是这么写的,你能这么想也不错。不过……”他看着今鹤行,“修行者可不仅为这些。修行者,化为个体,就是你或者路一杭,我或是青山,所求皆不同。路一杭求一身法术,保护家人,青山对医术如痴如醉,求习得天下医术。他们心无旁骛,一心执着于所求。有人是求一技旁身,还有人凭借一身修为获得权利和财富,你求什么?”
“我……”今鹤行一时无法回答,他求什么,自然是悟道成神,可是这个目标过于宏大,显得有些虚无缥缈,他真的是为此修行吗?
“那前辈,你求什么?”
云不周似乎不意外他的反问,他伸手,池子里的一朵金莲微动,缓缓浮离水面,飘落在云不周手里,“我为了求生。召唤出本名法器那时,我修为不高,控制不住它,经常会被它抽。一次,我遇见一只千年蛇妖,专食人血肉助长法力,它想吃掉我。我打不过那蛇妖,于是威胁尤怨,如果不助我得胜,与我一起御敌,我死后就封魂,将它一起带入冥府,把它扔进无尽业火里。”
“然后呢?”
“然后它就告诉我了。”他半开玩笑,半是认真。
今鹤行将信将疑。
云不周一放手,那金莲便缓缓落入水中,继续绽放,“圣人曰: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无形道,无情道,无名道。我属无名,尤怨器铭为息。”他淳淳教导:“你既然已经入道,也应当明白自己走的是哪条路。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今鹤行闻之精神一振,朝云不周揖礼,“多谢前辈提点。”
“你修为大成,不过自小待在山上,心境上缺了些天地,不入世,如何能出世?机会恰好,你跟我一同去探查委托一事,不要整天闷在芳芜山。”
“好。”今鹤行心里很是高兴,脸上的欢喜也藏不住。
云不周见他笑容终于是见了晴,戏谑道:“那以后就请多指教了。”
他所言皆是所想,今鹤行修为造诣已经出神入化,但少年人心境,心思纯粹,未受人世蹉跎,于修行有碍。对他的依恋,怕也是如此,等他经历世事无常,人情冷暖,知道心中所思、所想、所求,这份依恋应当也会放下。
两人回到家,看见路一杭在喂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乌龟。那龟体型硕大,背上的壳是青色,隐隐有暗红色的纹路,看上去干净光滑。
“乌龟兄弟,你今年几岁啊?”
“本龟今年三百岁整,小兄弟你呢?”
“我十四岁整。”
云不周走近问道。“哪里来的乌龟?”
“师父你回来了,龟兄不久前到这里,说是有事找你。”
乌龟见云不周出现,伸长脖子,“鲤宝老板说您要找的人来了,让我通知您一声。”
“你先回去,告诉他我随后就到。”
那乌龟听了命令,咻地一下不见了踪影。
路一杭咂舌,“不是说乌龟行动迟缓吗?这都赶上飞箭了。”
“路一杭看家。”
云不周轻轻握住今鹤行的一只手,脚在地上一划,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路一杭一声师父还没来得及叫出来,摸摸头,心想这缩地成寸术真是方便。他也曾让师父教他,不过对方语气凉凉地打破他的幻想,凡是空间法术,没有极高的修为,寸步难行,想要缩地成寸,一行千里,再修炼几百年可以试试看。
另一边,今鹤行眨眼之间就到了一间古色古香、芳粉扑鼻的华丽房间。房中间放着一张圆桌,坐着一个英气十足的男人,皮肤黝黑,对面则是一席软榻,一个白白胖胖的年轻男子躺在上面。方才的乌龟趴在榻脚旁边一动不动。
这乌龟比穿云箭都快。
见云不周出现,鲤宝赶忙起身迎了过来,“哎哟,云哥,您可真快。这位俊俊的小公子怎么称呼?”
“他是我的小朋友。”他自然而然地放下握人的手,“鹤行,他叫鲤宝,是这儿的老板。”
“初次见面,鲤老板。”
“初次见面,初次见面。”他乐呵呵地跟今鹤行打招呼,而后将人指给云不周看,“云哥,他就是汪泉。”
汪泉不动声色地坐着饮茶。
云不周落座,今鹤行习惯性地往他身后站,却被拉过,指了指旁边的位置,示意他坐下。
“都坐,都坐!”鲤宝坐在汪泉身边,“汪兄弟,这位就是有事情找你的贵人。”
汪泉放下茶杯,看着对面气质矜贵的人,“没想到是您找我。”
云不周挑眉:“你认识我?”
“有幸见过,您还救过我一命,不过我当时只是一只小犬妖,云仙君自然是没有印象。仙君要问什么,我知无不言。”
鲤宝抚扇,说道:“认识就好办事了。”
“我受人所托,调查黑市上最近突然兴起的人口贩卖一事。你,是不是接触过他们?”
汪泉沉思半晌,似乎在梳理思路,说道:“干我们这行,都是明码标价,去场上镖局挂牌,护卫、押运、保镖甚至打手,都能找着人,只看你想要什么价码的。我要价高,平常都是一些有钱人找。他们当时来,直接要了价最高的三个,我是其中之一。”
今鹤行问:“他们?来人有多少?”
“两个男人,他们要我们等通知。大概过了两三天,我们被接到一个码头,换上服务生的衣服,上了一艘非常豪华的游轮。我们被安排在甲板上工作,只是普通的看守。那艘游轮大概航行了两天后返航。停船的码头跟起航的不是一个。情况大概就是这样。”
鲤宝问他:“你说偷溜进去过,看见了内场的情况,详细说说。”
汪泉手指敲打着桌子,说道:“那天晚上来了很多带着面具的人,他们被引进了游轮的二层,那地方我们进不去。有一段时间来的客人多,我趁乱混入其中,悄悄跟着去看了看。我进入二层以后,发现那些带着面具的客人都坐在一起。前方有一处很大的看台,上面放着许多笼子,用黑布盖住了,有一个笼子打开,里面是一个年轻女孩,底下的人在叫价。第二个笼子开的时候,里面是一只半妖,价格比上一个女孩高了三倍不止。就在那半妖即将被拍下时,我被发现了。”
汪泉笑了笑,继续说道:“我行动刺探的本事可是练过的,几乎没有失败过,却在这艘船上被发现了。我隐去气息,潜回了看守的甲板。那群人虽然察觉有人,但是不确定是谁,在船上搜查了好一阵子才作罢。我下船之后,为了谨慎起见,躲了两个月。然后找了鲤老板,我觉得他应该会对此感兴趣。”
今鹤行问道:“那艘游轮的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记得,但是它跟淮河上的大游轮几乎差不多,得找到它,我才能确定是不是。”
鲤宝也追问:“那群人后面来找过你没有?”
“没有,如果他们来找我,我断然不会出现。”
“除了这些,你还能想起什么?他们的谈话,交流和行动,你有什么记忆深刻的点吗?”一次行动不可能不露任何蛛丝马迹,尤其还是众多人参加的大型聚会,而且恐怕都是一些非富即贵的人。
云不周想,既然卖方神出鬼没,连监察局和军方探子都失去音讯,应该是有严密的部署,甚至其中可能有法术极其厉害的人。但是,各路良莠不齐买家就不一定了。
汪泉陷入回忆,他当时跟同行的两人一起换了服务生的衣服,上了甲板,在外围看护,领头的叮嘱他们不要靠近船舱,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道上的就要遵守道上的规矩。
他起初并没有在意,惬意地远眺着星光下坠的水面和岸边的灯火。他注意到有人陆陆续续地上船,穿着华丽的旗袍或长裙曳地的女人,西装笔挺的男人,有的人穿着低调的长衫,背有些佝偻,无一例外,都带着清一色的白底黑纹面具。有的在互相低声交流,有的似乎互相不认识。
他听力是极好的,隐隐能听见他们在寒暄。
“上次的苗子不太行了,希望这次可以有所获。”
“陌先生会来吗?我的药快要吃完了。”
“听仆从说,陌先生不过来。”
“陌先生可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他到底是什么来路?”
“嘘,不可谈论这些,你想被赶下船吗?”
“欸,是我一时口快。”
他就是听到这番对话,觉得有些不对劲,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才冒险查看。
今鹤行似有所觉,“苗子和药?汪先生你确定听见了吗?”
汪泉点点头:“没错。”
云不周对汪泉道:“情况我们已经了解,有劳汪兄跑一趟,鲤宝,酬劳付给汪兄弟。”
“那里,能帮助仙君,是我之幸。”
鲤宝按云不周的吩咐将酬劳付给汪泉,差侍女送走他,然后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云不周身边,乐呵呵地问:“云哥哥,你有头绪了?”
今鹤行正在喝茶,被他一声‘云哥哥’惊得呛了一口,他忙放下杯子,用袖口擦了擦嘴角的水渍,眼神有些飘忽地看一眼云不周,垂眼,又看了一眼鲤宝,拿起茶杯继续抿茶水。
“慢点喝,别听这老鱼胡言乱语。”云不周取了一节手帕,放在他面前,“刚刚你想说什么?”
今鹤行将手帕拾起,握在手中,正色道:“方才听汪泉提起苗子,我想起我在师父的藏书阁里看过,西南苗疆有诸多巫蛊之术,以活人为盅苗,炼术修法,会不会是有巫修或是巫妖在此为乱?”
鲤宝笑道:“小鹤行懂得很多啊,巫法修行极难,可以称得上兵行险招,稍有不慎,可能会引得降下天罚,如今知道巫修的人可是寥寥无几。”
“如若是巫修,监察局应当是有所记载,而他们查不出。如果能逃脱监察局的天网,混入人世,隐迹无踪,这人恐怕不容小觑。”云不周拈了一块桌上放着的糕点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咽下去,继续说道:“如果那些被买走的人是巫蛊的苗,那么那些买家,为什么会懂巫术?”
今鹤行说道:“汪泉说过,他们要找陌先生拿药。”
云不周问他:“普通人用药和巫苗做什么?”
“他们应该不会巫术,应该是有人教他们以药炼制巫苗,难道是那个叫陌先生的人?”
鲤宝一脸讳莫如深地低语:“那他们为什么要修巫术呢?为什么呢?小鹤行……”
“书中记载,道法自然,巫法亦是如此。起初巫术只是简单的药毒之术,有一位灵力高深的修道者,游历到西南疆域,他对巫术十分感兴趣,经过潜心钻研,终于以药入道,开创了巫法。巫法重药理,以药淬炼七经八脉,滋神养魂,就算不能得道,也能延年益寿,青春常驻,所以修习巫法的人通常十分貌美。一群坐享荣华富贵的有钱人,他们为的是……”
云不周说道:“生老病死,人约黄昏,朱颜衰鬓,岂会不怕?”
鲤宝附和:“钱有了,权有了,要的东西就越发奢侈,譬如寿命,青春,或是一个健康的身体。”
云不周对今鹤行说:“通知花怀笑,把发现的线索告诉他。”
今鹤行应了声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