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不敢问
三天后，越九皋总算缓过来。捏起一本已经积尘的奏折，提笔在上边圈点。
奏折积了很多，想要在一天内看完是不可能的，越九皋揉着眉心，内侍跑进来提醒快到晚膳时间了。
已经三天没见过人，虽然这段时间还是自责煎熬居多，但还是常常在想陆白扉今天吃过什么，病好了没有，有没有在外边待太久。
晚上从梦中醒来，一摸身侧一片冰冷，过了会才想起来这儿不是陆白扉的小院。
今天他终于相通了，自己种下的果，当然要自己拔去，厚着脸皮也要过去。
越九皋让人提前去陆白扉那儿说声等会一起用膳，眉心的山川也逐渐平缓，继续拿起另一本折子。
上一次贸然去找陆白扉，给人吓了个不轻，吃一堑长一智，这次先提前派个人去说，省的又闹不愉快。
然而这一次还是瞧见了些，兴许不准备让他看见的东西。
一本书打着卷，被藏在角落。
前段时间中庭抱了很多话本子来给陆白扉解闷，他才发觉陆白扉的院子是没有书的，后来几天，也只有中庭抱过来的那些话本。
不和陆白扉见面的三天里，一个人待着，常常有些过去的事情在脑海里浮现。
他模糊得觉得，脑海中有一副陆白扉的画像，是低垂着眉目，安静地在窗边捧着本书阅读的模样。
直至今天，他这才想起这副画面的由来。
应该是登基第一年发生的事。
那时候他对政事上有很多地方不懂，常常在一些老臣面前吃瘪。这些火气，往往就迁怒到陆白扉身上。
应该是下午的时候，他和几个原先站在慎王那边的大臣发生了场很大的争吵，一场争论最后以他告下风结束。这之后，他来到了陆白扉这儿。
映入眼帘的便是陆白扉低头看书，阳光透过窗棂打在他身上，简单的小院似乎一切都很柔和。
如果没有他这个不速之客，那天将会有一个很愉悦的午后。
越九皋进来看见这副场景，二话不说就夺走陆白扉手上的书，撕成粉碎。
后来又召了很多人来，搜寻整个院子里的所有书籍、纸张，并当着陆白扉的面，一盘火将所有东西烧成灰。
风轻轻吹过，吹来了他愉悦的声音：“入了皇宫，就该学着女红插花这样的技艺，书本这些，你看了也是玷污。”
打那之后，就没见过陆白扉看书了。当然，陆白扉也没依着他的话，学起打样绣花这样的事情来。
难得见陆白扉放了本书出来，越九皋下意识伸手过去想拿起来看看，在眼神接触到书上大写的《素书》，忙不迭收回手。
若时至而行，则能极人臣之位；得机而动，则能成绝代之功。
这样的话，这样的书，如果是以前的自己看到了，又会对陆白扉做些什么呢。
越九皋想了一瞬，忽然想起陆白扉就在身边。忙收回眼神，正好与吃完药放下碗的陆白扉对上目光。
只沉默了一息，越九皋就找出话来：“要出去看看梅花吗？”
陆白扉却没立刻回答，只是注视着他，盯着他心里发毛，开始打战。
怎么一双眼睛，偏偏往那边瞟去。
他欠陆白扉的太多了，多到一个不小心，就可能触到痛点、敏感点。
但是很多时候他应该都不会知道自己刺痛了陆白扉吧，毕竟陆白扉是这么能忍的一个人。
越九皋脸上不由得变得黯淡了些，忽而眼神捕到陆白扉面上疑惑的表情，忙又摆出刚进院子时挂在脸上的，那抹强装无事发生的假笑。
又等了一会，终于等来陆白扉一声“好”。
和陆白扉走出了院子，寒风迎面而来，帮着陆白扉将帽兜裹好的时候，自己深吸了一口气。
在院子虽然已经刻意躲着，但眼神总是控制不住地往那个角落看去。他竟然有一天会害怕小小一本书，真是可笑。现在终于不会看见那本书了，越九皋只觉得神清气爽。
但神清气爽，只维系了这阵风的时间。
他原就不是喜欢花这种娇养之物的人，往常都是陆白扉看花，他看陆白扉。这次也是这样。
只是看着看着，那本书的影子挥之不去，过不了多久又出现。
膳后闲暇的时间，他全用来和这本书对峙了。
一不留神，又陷入了为什么
陆白扉会看那本书，那本书摆在那里是不是不愿意让自己看见，诸如此类的囫囵中。
越想越纠结，越想越不安。
在梅园的一整个晚上，他都怀着这种不安，连看着梅花，也嫌花枝冗杂，晃眼的很。
也想问下陆白扉是怎么想的，但他不敢问，甚至不敢提。
好难得才有的温暖，像是冬天点火时的第一缕火苗，总是要精心护着的。
早些时辰刚进入院子时，越九皋已经做好面对一副毫无波澜脸色的准备了。
迎接他的却是一句很温和的“来了”。
他甚至怀疑是自己几天没来，相思成疾，出现了幻听。
直至接收到平明垮着脸送来的一道鄙夷的眼神，才敢相信陆白扉当真送了句，犹如春风和煦的笑靥给他。
虽然后来平明擦身而过的时候扔了句“自作多情”，他仍然乐呵呵地上去将人抱了个满怀。
两人好不容易和好，万一又做出之前那样的事怎么办。
这几次，虽然他本意不是生气，但事实上，他还是老样子。
今天在梅园逛得有些晚，回来时候陆白扉有些神情恹恹，不一会就入睡了。
越九皋却看人的睡颜看得入神。
陆白扉绝对不会害自己。
他看那本书，要么是真的喜欢，要是别的原因，也不该对自己有害。
但是他想不透，也不敢问。最后化作长长的叹。
来日方长。
总有一天，他会融化两人之间的隔阂。
默默想着这样的事，逐渐呼吸也平缓起来。
越九皋陷入三天以来难得的好梦之后，原先已经沉睡的陆白扉却睁开了眼。
两颗黑曜石被从窗牖溜进的月光照得晶亮澄澈。
陆白扉打量好一会硬朗的面部线条，眼睛里流转着纷杂的水波，最终只是将被衾掖好，再微歪下头，吝啬的用寸毫的长度贴近越九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