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嗥螟
“院长……”
“院长……”
“你在哪啊。”
陈羽独自一个人走在收养院中,他的声音焦急,音量也很大声,一点也不怕把命兽招引过来。
“院……”陈羽忽然停了下来。
走廊的拐角,有一点烛火。
昏红的月光从落地的走廊窗外,斜斜扫了进来,只留下两端拐角的暗处。
“院长?是你嘛?”
陈羽有些的迟疑的说道。
“你有什么问题么。”
院长的嗓音很柔和,这听起来让人觉得很舒服。
“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情,它很重要,我得和你讲一下。”
“哦?是这样么。”院长语气淡淡的,她手里的烛火晃动了一下,随后被吹灭。
“那你过来吧。”
“……”
“嗯?你,为什么还不过来。”
院长丢下手中的蜡烛罐头,咕噜咕噜地滚进了黑暗中消失不见。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种烛台了呀,真是怀念呢。”
院长缓缓从阴影中走出,还是那身洗的发白的牛仔裤、胸口上印着一只简笔小花猫的白体恤,以及手中那根长着新绿枝叶、藤蔓、菌丝和血红肉块、器官的老旧拐杖。
“院长,你的眼睛……怎么了?”
失明的眼睛不再是无神的灰白色,她的眼眶散着淡淡的绿芒,带着威压和霸道。
四、四只眼瞳!
红月剧烈颤抖着挪开了视线,周围的一切色彩在那双重瞳之下都没有了任何意义。
手中的铁棍滑落,他的视线忍不住地沉沦进去。
他看到了天地开辟、看到了雷电熔岩、看到了深海之下第一个纠缠的细胞。
视界中翠绿的植物疯狂蔓延,各种怪异的生物从黑海中涌上陆地,蜕下层层血肉躯壳。
他看见了,看见了。
人类。
是……人类?
一个血红的、说不上容貌的人类贴着面、捧着自己的头颅。
它微笑着脱下自己的皮肉,开始了光荣的进化之旅!
“啊啊啊啊!”
陈羽的头骨变形,长出四根似牛非牛、似鹿非鹿的犄角。
颊骨狭突而出,嘴巴固化成鸟喙,口腔内壁不断生长出密集的尖牙、磨牙,舌头延伸、分裂,舌苔上满是收缩毒囊的细小肉刺。
人类的眼球被竖瞳取代,如果仔细观看这对眼球,就会看见里面数以万计的卵圆形小眼正从各个角度打量你。
陈羽身形佝偻地趴在地上,手脚的区别逐渐变小并长出收放自如的利爪。
四肢、胸腹、脖颈外钙化出精密的外骨骼,狰狞的白色倒刺遍布骨骼铠甲之上。
骨甲边缘,又长出几丛黑毛。
后背的皮肤皲裂,破出脓水,一块块的细密黑色鳞片从皮下长出。
肩胛骨中间的肉包鼓动,破出一双湿答答的鸟类翅膀,脏黄色的羽毛中间夹杂着中空的毛刺。
尾椎骨延长至体外,一条白骨组成的巨大蝎尾轻轻一甩,便扫出风声。
“嗥——”
怪异的生命结构,似乎让陈羽失去了理智,也丧失了语言能力。
它变得异常暴躁。
一双血丝清晰可见的长耳朵,灵敏地转动着,嘴里发出尖锐难听的叫声。
陈羽在地上死鱼摆尾样扭捏了身子几下,随后便撞碎走廊的落地窗逃了出去。
又像猿、又似鸟的古怪生命体在城中移动,时而靠着背后一双极大的翅膀支撑着它低空滑行,时而在建筑物之间跳跃弹射。
一转眼,那怪物竟逃的没影了。
“这个号被打得真是凄惨啊,基因库里就剩这么点东西了。”
院长站在破碎的窗口前,一双墨绿色的瞳孔平淡地看着陈羽消失。
四周的建筑渐渐淹没在黑暗之中,然而那些暗影却好像有自我的意识一样,丝毫不敢进入这栋收养院。
……
南陈国在其山阴,又东行三百八十里,流沙百里,曰遮幽之山,多草木,布黄泉。
有兽焉,系为古渚民。其状若猿,虫目,鸟嘴,虎齿,蛇舌,头有四角,椎生一尾,腹裂有鱼鳃,背脓创不治,叠生烂鳞,羽间杂有刺,尽披白甲。
……其声如嗥,故曰嗥螟。
——《隋相堪舆·幽地罕虫志》
“嗥……”
城南,自来水厂。
坚固的铁门在利爪面前,一下便被撕烂。
嗥螟收起羽翼,顺着裂隙爬了进去,滑入水底中,没有惊一点水花。
嗥螟生于水泽,喜阴湿,水中行动自如。
一入水体,嗥螟背后的溃烂加剧,散出黄绿的脓水,黑鳞瞬间疯狂叠生,形成坚韧的黑甲。
溃烂之中的嗥螟游动的速度更快了,不断发出嗥鸣,似乎陷入了兴奋中。
“谁,谁在里面!”
一个中年大叔的声音,有点惊慌失措。
手电筒的灯光胡乱扫过水场,却没有发现任何东西。
“奇怪了,刚刚似乎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叫。”
保安大叔站在岸上,看着黑黝黝的水体,心里难免发毛。
“算了,算了,早点巡逻完,早点下班好了。”
他缓缓地绕着水场岸上走着,里面有没有一点光线。
他手里拿着一根短黑的事物,是手电筒,但没有打开开关。
在里面没有一点光线的情况下,他就这样认真地巡逻,巡逻……
一圈,又一圈。
时不时蹲下,用手电筒去搅动水面。
“奇怪,刚刚好像听到了什么东西在叫。”
“算了,算了,早点巡逻完,早点下班好了。”
保安机械地重复着话,黑暗中,他的身影有点跌跌撞撞的感觉,大概是太黑了,看不见路。
水面很平静,没有一点波澜。
又过了一会。
又有人声传来。
是一个小女孩。
“爷爷奶奶,你们在哪里啊,小小好怕呜呜啊啊啊。”
“爷爷奶奶……”
“你们在哪里啊。”
小女孩脚步蹒跚,应该是脚受了伤。
只见她缓缓接近水边,似乎脚的疼痛再难以难忍,跌倒在地上。
黑暗中,只有一个小女孩独自得低声哭泣。
真是世道沦丧,人心不古,竟然有人忍心看着这么一个可怜小女孩抽噎,都不上去安慰它一下。
“大哥哥,救救我。”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女孩爬过去,嘴唇贴俯在水面上,轻轻的说着,语气带着绝望和痛苦。
瞬膜下,密密麻麻的小眼投过肉黄的薄膜,全部盯着小女孩。
半似猿猴半似人的嗥螟浮了上来,头发湿漉漉地粘在脸颊上,它缓缓伸出尖利爪子的手轻柔地抚上女孩的脸。
入手的感觉,不是小孩子的细皮嫩肉,反倒是硬币大小的圆形坑洼,遍布女孩的脸上。
“大哥哥……我好疼啊,你为什么要丢下我。”
“爷爷奶奶……是被你吃掉的吧?”
女孩说话从呆滞,渐渐变得灵动起来。
“你,才是这次的灾难。”
“你是怪物,你是吃人的怪物。”
“你吃了好多人,整个城南区的人,都被你吃掉了。”
“嗥呜……嘶呢,嘶呢罕合。”(是你,是你吃的)
嗥螟狰狞地嘶叫着,附上女孩的爪子瞬间扣住女孩的头颅。
软绵绵的,像是掐在了烂泥里。
嗥螟意识到不对,迅速放开女孩,一下子遁入水中。
“跑?跑哪里去呀。”
无头的小女孩直接垮落成一块块血肉,妖魔的血肉在地上肆意扭曲着,人类的牙齿、人类的手脚、人类全身上下的每一种器官,都在跳着一曲恶心堕落的舞蹈……
血油之中漂起一张张苦痛绝望的人脸,有一个小女孩喃喃着“爷爷奶奶,你们在哪里,小小好怕……”,有一个中年男人嘟囔着“早点巡逻完,早点下班好了”,又有一对年轻情侣相互诉说情感“你跑掉了么”、“别管我了,你快跑吧”。
地上,墙上,天花板上,全部裹着一层层油淋淋、血花花,器官从天花板上悬吊而下,眼球从肉层褶皱间长出、挤爆、再长出,坨坨蠕动的肉虫挤破窗户涌进,一卷极度地狱的绘图疯狂拉展。
正常人看一眼都会疯掉的场景,即便是非人的嗥螟也不例外。
近六万只小眼让嗥螟可以无比清晰、无比细致地看到每一块皮肉的蠕动、每一滴油血的流动。
只是下意识地回头,嗥螟的脑壳就像被锤子猛击了一下,游动的动作微微僵硬。
团状的肉块,长条的肉虫,天花板上吊下来的肉触,哗啦哗啦地下入水场中,飞快地逼近嗥螟。
这正可谓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僵直的嗥螟只能看着血肉疯狂填入水池中,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入目皆是各种各样的肉块。
“嗥——”
嗥螟一声疾唳,身上的骨甲增生,更厚更硬,倒刺也更加狰狞,前臂骨骼顺势覆盖上利爪,全身都被骨质铠甲紧密包裹,相连的关节处则是长有黑毛的棘皮保护。
血肉的包围不断收缩,但它们的状态似乎有点奇怪,原本鲜活蠕动的血肉有点疲软,那股排山倒海的势顿削去三四成。
烂疮鳞毒。
嗥螟背生烂疮黑鳞,其疮流脓,脓水和入水中,渐渐扩散。除嗥螟外,中此毒者,其身心俱疲无力,欲望衰减,最后毫无反抗求生意志,沉沦溺死于遮幽山的黄泉沼泽中,成为嗥螟幼虫的资粮。
见敌势已缓,嗥螟向上游动,以利爪刨开血肉。
“嗯?水里有毒。”
上半人身赤裸、下半和无边血肉连接为一体的陈羽伫立在岸上,他在感知到从水下血肉反馈来的一股极度颓靡的一瞬间,便将联系切断。
庞大的躯体直接切下一块,丢下水中。
那血肉上面的人脸满是丧气。
“这怪物,踏马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陈羽皱着眉头,丝毫没有在意到自己身体上数千上万张喃喃低语的人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