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嗯?
血迹渐渐凝固，一具尸首混杂着黑色的泥土静静躺在陈羽眼前。
陈羽从那种愤怒的状态中缓缓平静下来，意识到自己杀人后，他有点紧张。
虽然城南区是白岸城最混乱的区域，在平时帮派械斗、街头斗殴什么的，规模稍微大一点的死十几二十个人都是正常无比的。
但是那些都是白岸城里的狗在互咬，只要你搞得不要太过分，一般城卫士兵也懒得去管你。
可，“肆意杀人”，在国的法律中依旧是严重违法犯罪行为。
秩序差一点的地方，就像城南区，装个样子就过去了，毕竟垃圾场的老鼠多了去了，自己一个月工资才多少，又费心费力去给谁逮老鼠呢。
秩序良好的，比如城北区，那你小子头铁就是送上门来的业绩。上一分钟也许还在喝着守卫所的热茶，下一分钟人家调完监控，完了你一秒就得嘎。
就算是基础治安单位的守卫士兵，也可以在有守卫、平民的多人担保下，将杀害者就地格杀，事后还有绩效拿呢。
这操蛋的法律！时灵时不灵的，也不知道是白岸城都这样，还是只有城南区这么脏。
作为城南区一个帮派外围的小喽啰，陈羽看的多了，在小弟面前人五人六、狂的没边的大哥们见了这些兵痞，那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天生矮一头。
毕竟话语权都在人家手上拿着呢，打落牙齿还得先往嘴里咽下去，然后在赔笑脸、赔孝敬。
所以自己以后有能力了，要么高低混一个守卫当当，要么直接搬去城北住！
陈羽脸色有点难看，他慌张将尸体一块块地挪到自己的那辆空空如也的破三轮上。
陈羽抬头看了一眼天色，西边连绵的山丘上，挂着三只无神的太阳，柔和的红霞缓缓地俯视着白岸城。
天上有很多扁长的云朵，不断收缩舒展，今天的水汽还挺多，但是点点的星辰已经在云层之上显现，眨呀眨的，可爱极了。
“这太阳，快要下山了啊，而且这云层，说不定等下还要下雨，我得赶紧把货带回去啊。”
陈羽收回视线，他的双目炯炯有神，黑白瞳孔清晰分明。
用力蹬着脚，他就这样带着满载杂货的破三轮，朝着自己的杂货店开去。
“我得把货带回去啊。”
陈羽很自然得笑着。
从城南区平民居住区，一直到垃圾场，也要不了多久。
蹬着一辆小破轮，悠悠哉哉地开在水泥公路上。
公路很安静，没有车辆、没有行人，只有夜晚的路灯开始一颗颗亮了起来，昏黄的视线投在陈羽的身上，随着陈羽移动。
“嗯？”
陈羽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的街道，似乎……有种熟悉感？
嘎吱——
一枚硕大的眼瞳在陈羽的旁边张开，漆黑的瞳孔和陈羽对视着。
“……不确定，再看一看？”陈羽丝毫没有感觉到一颗凭空出现的巨大眼球是件很诡异的事情。
破三轮停在路边，他的手摸在了瞳孔正中心。
冰冰凉凉，也水滑滑的，就是有点硬梆。
“这是什么东西啊？我不记得……嗯？我有记得什么……么？”
陈羽转头看了看自己的破三轮，上面摆着一颗高度腐烂的头颅、一些新鲜的肉块、一些放在瓶中的脏器、串在一起的眼球、挂起来的数对手脚、缠绕在锈铁上的肠子……
又抬头看了看西边连绵的尸山，天边垂挂着三颗布满血丝的猩红眼球，血红的晚霞绚烂多彩，映照在整个白岸城里。
“一切，不是都很正常么，哪里……有什么问题么？”
额头上的竖瞳与巨大瞳孔相互对视，陈羽自己捏着下巴，双目低垂，好像在思考。
似乎……我真的忘记了什么？
“我……我不是要把货送回去么，是啊，怎么可以停下来，天要黑了啊。”
“是啊，我怎么可以停下来，天快要黑了啊。”
“快回去吧～”
“回去……”
“天要黑了啊。”
“还不可以停下来……”
身上的裂出的嘴巴各自说着。
“可是……事情，好像哪里有什么问题。”
陈羽脸上三只漆黑一片的眼瞳，各自地、不同方向地分别扫视过自己身上的嘴巴。
他还在想着，事情，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是不是……我真的忘记了什么。
“不，不对……
我，没有回去啊。
我没能回去……
我，那一天，就已经死了啊。
我怎么会死的，我怎么一点都不记得了？”
硕大的眼瞳扫了扫陈羽，在他右手按的地方，裂开了。
黑色眼瞳破碎了。
一片片飞散的碎片都把目光看向陈羽，扭曲着，黑色的眼睛中一只看不清的怪物正在钻出来。
“对了！没错，命兽，是命兽啊。”
陈羽笑了，他知道自己没记错了。
“命兽来咯，大家全都要死咯。”
“哈哈哈……”
“我没记错！”
“我死了啊！哈哈哈哈！”
白岸城中瞬间烧起大火，赤红的火焰映在陈羽的三只黑瞳中。
癫了，疯了，陈羽手舞足蹈，在白岸城的大街上一边奔跑，一边说着极度亵渎的话语。
他身上的嘴巴狂笑着、流涎着、合声低吟着堕落的歌赋。
……
“大家快逃啊，命兽出来了。”
陈羽慌慌张张地丢下自己的身家性命小三轮，奋力奔跑在大街上。
原本夜晚临近的街道，烟火已歇。
但是在夏天的白岸城，此时却刚是凉爽的时候。
很多居民出来散步乘凉，中年的男人赤着上身，趁着自家婆娘们出去逛街，他们坐在树下喝点小酒，吹着牛皮。
年纪大的大爷阿婆们，有的拿着扇子围在一起下象棋，有的聚在一起唠唠家常，幼稚的小孙子、小孙女就在一边玩闹。
偶尔还有几对谈感情的小年轻绕开自家长辈，偷偷幽会去了。
“都跑啊！！！命兽来了！”
惬意的人们看到陈羽身后的奔腾的怪物，场面顿时乱杂了起来。
吼叫声，呼喊声，哭声，尖叫声合杂在一起。
“命兽来了，大家快……”
“快、大家快……快死一死啊！”
“哈哈哈哈！吃光他们！”
跑在命兽群最前面的“人”，四肢反转扭曲地在地上奇行奔跑，两对漆黑的眼睛，面容极度狰狞，如同尸鬼恶兽，全身上下都是流着口水、布满尖牙的大嘴，一张一合地说着杂乱的秽语。
一个腿脚不利索的老人将自己的老伴护在身后，看着眼前的怪物，忐忑的咽了一口口水。
“老头……你怎么，不跑了啊……快跑起来啊，现在外面都是命兽，好可怕，它们会吃人的！”
“会把你们都吃光的。”
“你应该很好吃吧。”
“哈哈哈哈，是头骨诶，是人类的头骨，和我们的真的好像啊，我第一次见到人头诶……”
“快跑啊，快跑啊……”
“死了，全城的人都死了！”
“好吃，真好吃。”
那怪物颈椎如同断掉一般，脖子肆无忌惮地疯狂错转，每次人头猎奇地转动，脖子处的血液便疯狂喷溅。
怪物缓缓靠近两人，身上的嘴巴纷纷张开，流出了更多的口水。
“小伙子……你带上我的孙女走吧……”
“小伙子……你带上我的孙女走吧……”
两位老人目光呆滞，嘴里不断地重复说着一句话。
卡啦——
卡啦——
……
“对不起，对不起，我救不了，我救不了，我也是自身难保啊。”
陈羽绕进一个小胡同，见命兽将血肉吃完后追着远处的人去了，他才缓缓瘫在地上，痛哭流涕。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的错，都命兽，都是命兽干的。
为什么啊，这个世界为什么是这个样子的啊，呜呜呜……”
陈羽哭的像个傻子一样，可还是只能将声音忍在喉咙里，生怕被命兽发现。
他丝毫不敢停留，挣扎地起身，继续往着这条胡同里跑。
“没有命兽吧，它们都去人多的地方吃人了，不会来这里了。
陈羽躲进了一个学校里。
说是学校，其实也就是一栋老旧的三层连排式的小楼，低矮小墙围了个小小的前院。
这是一座孤儿院。
城南区别的不多，孤儿多是一个特点。
年纪小的，人道主义地赶去孤儿院里，养活到了12岁，就得自己去谋生了。
没本事、又蠢笨的孤儿，只能去城南区里当苦力、当小流氓、小混混，或者给人家当打手，有点蛮力的混了个名堂，找个妓女有了娃，然后又被砍死在臭水沟里，如此循环往复。
懂点学习的，还能送去城北工厂里拧螺丝，讨口饭吃。
城南小鬼，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陈羽，就是城南的孤儿、野孩子。
“你是谁？”
一道温和的女声从老楼中传来。
陈羽转头看去，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她的双目灰白，似乎看不见，右手上拿着一根枯木做的拐杖，令一只手撑着大门边上。
她看起来有点紧张。
“别怕别怕，我是人！”
陈羽压着声音连忙解释到：“我是卖杂货的，回来的路上出现次灾了（次元裂缝灾害，民众简称次灾），你就让我进去躲躲吧，现在外面都是命兽！”
善良的女子同意了。
“小优，带他进去吧。”女子对着身边一直搀扶她的小女孩说道。
女子旁边站着一个16岁左右的女孩，那个女孩颇有气质，容貌娇好。
两女带着陈羽回到老楼。
轰——
天空中的黑云翻涌，天上有雷声震震，云层中穿来嘻笑怒骂的声音。
三只布满血丝的太阳挂在白岸城城墙上，红光呼应着城中的火焰。
忽然三颗太阳眨了一下眼睛，红光蒙上阴影。
黑夜到了。
命兽仍在城中肆虐。
好像没有活人了。
供电设施陷入瘫痪。
黑暗来了。
……
“刚刚那个女人……”
“她是这里的院长。”
小优手里拿着一个填满沙土的废旧罐头，罐头基座已经被蜡油淋出一道道硬痕。
上面插着一根红蜡烛，幽幽的烛火引着两人向收养院里走去。
“她为什么不跟我们一起走？”
“院长说了，如果命兽来了，把她吃掉就会离开了。”
“……”
“你们院长……不怕死的么。”
“死……”
女孩步子微微凝滞了一下，摇了摇头，后面的陈羽看不清她的脸色。
“你们院长，真是个好人。
我也是收养院长大的，要是我那个院长，估计会把那些孩子的腿打断，丢在地上拖住命兽，让他自己跑掉。”
“你们的院长好可怕，许老师就不会这样，她对我们很好，就像我们的妈妈一样。”
“你见过你妈妈？”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的。”
“感觉。”
女孩托着蜡烛，走在前面。
后面一个拿着粘血铁棍、身形佝偻的疯子缓缓勾起嘴角，眼中是按耐不住的疯狂与兴奋。
“同学们都在地下室里。”
“是吗，真想见到他们。”
“有好多人，有二十多个呢。”
“我们会相处得很愉快的。”
“有几个小孩子，前些天我们从垃圾桶里刚抱回来的。”
“哦……我，会很安静的，不会让，他们哭的。”
没有面容的女孩停在一扇微掩的小门前，手里的烛火幽幽燃动。
“里面有蜡烛，水和食物。”
“你不一起下去么。”
“我要回去，和院长在一起。”
“嗯，好……”
女孩趴在地上，陈羽将棍子抽了出来，甩掉上面的血迹。
“谢谢……”
“别去了，外面很危险。”
“命兽来了，大家都死了。”
“我，没有记错，你们都死了！”
“都是死人。”
陈羽捂着剧痛的头，狞笑，压抑，激动，暴戾，他轻轻推开门。
房间中的烛火摇曳，暗色加深。
两个慌张惊恐的人类被整个吞入怪物的口中。
山丘一样高大的肉团，蛮横笨拙地在城里移动，粉色的新鲜肉块上嵌着密集的各种人脸。
在肉山上一处不起眼的角落里，血肉扭曲出了一男一女的两张紧靠一起的面容。
“……你跑掉了么。”
“别管我了，你快跑吧。”
“……你跑掉了么。”
“别管我了，你快跑吧。”
……
肉山上嘈杂的人声，仿佛白岸城一切都没有变，卖菜的吆喝声、学生的晨读声、街坊邻里的招呼声……这里依旧是那一座生机热闹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