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归不去的国
八月十二，楚熹月正式入宫，行册封礼，成了北燕皇帝名正言顺的楚妃。楚柔嘉一道入宫，封了柔夫人，与楚熹月同住明镜殿。
安顺是明镜殿里的内侍首领，身材颀长，眉清目秀的，人也颇为机敏。楚熹月主仆几个，毕竟初来乍到，想要快速的摸清楚这北燕皇宫里的情况，自然少不得要倚重安顺。
楚熹月正式册封之夜，按理来说燕帝总要过来明镜殿看一看吧。可是临近掌灯了，忽然有内侍过来传话，说陛下今夜有事，不过来了。
楚熹月很有些惊诧，侍不侍寝的她倒是不在意，可是毕竟这关乎脸面，燕帝岂能在这样的日子不露面！
半个时辰之后，安顺回来了。“娘娘，奴才打听到，今天下午，三殿下带了个人进宫来，直接进了陛下的御辰宫。也不知他们聊了些什么，只听到陛下似乎很高兴，还赐了宴，一直到现在还没结束呢。”
“三殿下？带了什么人啊？”楚熹月听着，总觉得不像好事。
“这……奴才也不知道，不过娘娘放心，是个男人。”安顺笑着答，这应该是这位新娘娘最关心的事了吧。不过说起来这三殿下也是的，不管男人女人，这个时候往宫里送，还拉着陛下聊个没完，这不是明摆着给这位新娘娘上眼药嘛。可是按理来说，三殿下应该帮着楚妃娘娘才对呀，而且，到底是什么人物，能让陛下开心成这样，看这意思还要拉着人秉烛夜谈呢。
楚熹月看了安顺一眼，“罢了，那就都歇了吧。你派人去前头盯着点儿，有什么具体的消息再来告诉我。”燕帝如此行事，一定是有特别的原因。不论如何，此事他必定要给她一个交代，不急在这一时，又何必胡思乱想，跟自己过不去。
楚熹月如常的洗漱，然后歇下了，倒是看得安顺目瞪口呆。心想这位新娘娘可了不得，这个时候还能睡得着。
楚熹月是如常睡了，阖宫可是有不少人睡不着呢。有些是想看楚熹月的笑话，有一些，则是千方百计的想要探听消息。究竟三皇子带了什么人来，能让皇上这般不管不顾。
不过到了第二天，大家都不用猜了。御辰宫传了旨意出来，整个前朝后宫，全都惊呆了。
那个据说死在了大楚的七皇子萧纯煦，被三皇子给找回来了。
燕帝大喜，给了三皇子不少封赏。至于这位刚回来的七皇子，燕帝领着他上朝，赐了听政之权不说。更是赐居长安殿，这可是离皇上的御辰宫最近的宫殿。而且正常来说皇子年十五就该出宫开府了，燕帝不仅把七皇子留在身边，甚至都没提开府这一茬，这是准备让他长留宫中啊！
楚熹月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也有点发懵。她倒不至于认为燕帝会在这种事上会耍花招，别说燕帝显然并不想与大楚交恶，即便他想攻打大楚，理由多的是，何必拿自己儿子的性命开玩笑。
不过明白归明白，这话要看怎么说。楚熹月琢磨着，事已至此，如此绝佳的跟燕帝讨价还价的机会，她可不能错过了。到底应该表现得识大体一点呢，还是应该蛮横一点？也不知道燕帝更喜欢吃哪一套……
楚熹月一直在琢磨这些事，在旁人看来却又不是那么回事了。从秦嬷嬷到四个丫头，全都不敢吱声儿，生怕再惹了楚熹月伤心。这一场和亲，本就是因为七皇子死在大楚。到如今她人进了北燕皇宫，七皇子却没死，平白牺牲了她，任谁也会意难平啊。
整个明镜殿静悄悄的过了大半日，楚熹月午睡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吧，咱们往园子里去逛逛，看看北燕皇宫到底长什么样！”
她既然愿意出去散心，几个丫头自然赶忙张罗着，玎珰和玲珑陪着她，信步闲游。楚熹月看着满庭芬芳的金桂，凑近去闻了闻，“这桂花开的倒是比大楚早了不少，明早可以过来摘一些。”想了想，又道：“今夜皇上总该要宣我了，怕是没时间。玲珑，明早你可要记得过来摘花，玎珰陪着她一起。”
玲珑和玎珰两个人对视了一眼，玲珑忽然眼前一亮，一拍大腿，“公主，您是打算去找北燕皇帝算账，咱们要回大楚了吗？”
楚熹月愣愣的看了一眼玲珑，“啊？”还没等她搞明白玲珑的这个清奇的思路从何而来，就听见隔着花墙，两个女声在说话。
其中一个音色略低的女声说：“往年中秋挨着万寿节，历来都从简，今年怎么突然又操办上了！”
另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清脆，似乎年纪也不大，“如今阖宫都传遍了，七皇子殿下回来了，陛下他高兴，办场中秋宴怎么了！再说，这些事跟咱们又没什么关系，纪嫔姐姐就只管把自己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赴宴就是了，管他们谁来了谁走了的。”
“丽嫔妹妹倒是想得通透，若所有人都如你这般整日只管吃喝玩乐，那天下可是太平了。”纪嫔看着出来逛园子仍不忘手里拎着盐津梅子的丽嫔，很有些对牛弹琴之感，感叹道：“我只是觉得，陛下对这位七皇子像是很上心呢。不过说起来，最可怜的还是那个大楚来的公主。人到北燕了，七皇子居然被找回来了，那她这场和亲岂不是白费了。”
丽嫔撅着嘴很不高兴听到这话的样子，“什么叫大楚来的公主，哪个可怜了？人家可是永宁长公主！天下谁不知道，那可是大楚最受宠的公主，陛下点名求娶的呢！就算她现在回去大楚，那也是带着固国之功的人，说不定荣宠更胜从前，想要什么样的驸马没有，用得着你替她操心？说不定人家还真就不愿意待在北燕，巴不得想回去呢！”
纪嫔呵呵一笑，“我说她呢，你那么激动做什么？哟，我倒是忘了，丽嫔妹妹也曾是个小国公主来的。我说你们这些个小国公主，是不是都特别羡慕永宁长公主，羡慕她能得到那样的盛宠啊？”
丽嫔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纪嫔，她虽然不甚精明，也听得出来纪嫔在嘲讽她。很是不服气的说：“小国公主怎么了？前几日万寿节晚宴上你也看到了，就算是乐怡公主不也一样对永宁长公主尊崇有加！我是羡慕她，可是也更敬佩她！就凭她当年捐了自己所有的私房产业，充盈国库，筹备粮草，为大楚扭转战局起到至关重要的作用，就不枉她父皇那般宠她，不枉她成为天下公主之典范！更别提她为了母妃自请出宫去道观清修，这份纯孝又有几人能及！我就是崇拜她，我巴不得陛下赶快放她回大楚呢！免得在这个地方，同你们这些无谓的人消耗人生。”
丽嫔说完，气哼哼地走了。
纪嫔得了一顿数落，也很不高兴，“哼！说得那么高尚，又有什么用？在这宫里，大家都是陛下的妃子，靠的是陛下的恩宠，管你哪里来的公主，还不是都一样！”边说，也边负气离开。
玲珑在一旁听着，倒是一直捂着嘴偷笑，“公主，没想到在这北燕皇宫，您还有这么多崇拜者呢！”
楚熹月也有些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如此，你们都觉得我想回大楚啊！”
玲珑愣愣的问：“咱们，不回去吗？”
楚熹月笑着捏了捏她的脸，“傻玲珑，当然不能回去了，回不去的。”楚熹月说着，慢慢敛了脸上的笑容，叹道：“事关两国邦交，定了的国策岂可轻易更改。别说是如今，即便那个七皇子早三个月被找回来，这场和亲一样无可避免，无从更改。更何况，如今要促成楚燕互市，还要以我为桥梁，我岂能离开。所以，别想着回大楚了，不可能的。”
是夜，燕帝果然传召楚熹月。
御辰宫
楚熹月来时，燕帝正在看书。楚熹月缓步走到燕帝身旁，看燕帝一直盯着手里的书卷，头也没抬，索性自顾坐到一旁，也随手拿起桌案上的书翻了翻。竟然是一本《诗经》，里面还有不少批注。不过看那些批注的字迹和内容，似乎很是稚嫩。但已经能看出，做批注之人很是聪慧，读书也很用心。
楚熹月又拿起下面的一本《道德经》，同样是满满的笔记批注，看笔迹应该是同一个人写的。这孩子读书还真是挺用功的，看他标记的心得感悟，思路清晰，理解透彻。即便是楚熹月读了都觉得有受益之处，而谁能想到这不过出自一个孩子之手。
楚熹月又看了一眼桌案上，下面还摆着一本《论语》。
楚熹月掩唇，轻轻笑出了声。
燕帝的眼神终于离开了手中的书卷，转向了楚熹月这边。楚熹月丢了手中的书，对着燕帝嫣然一笑，“一向听闻七皇子天资聪颖，文采斐然。如今一见，果然如此。也难怪陛下对他这般器重，疼爱有加了。”
楚熹月嘴里这样说着，心里想的却是：这燕帝可真是老奸巨猾，摆这么一出，看来是想要演苦肉计，堵她的嘴呀。
燕帝也知道自己今日这番刻意，根本瞒不过楚熹月的眼睛。可这却是他认为最有诚意的方式，让楚熹月明白他的用意。燕帝微微一笑，坦然对上楚熹月的双眼，“没错，纯煦这孩子，天资极高。三岁就会背《论语》，五岁时作的诗，连朝中大儒都赞叹不已。在太学读书时，策论文章总是能超越众人，他的那几个哥哥，全都比不上他。”
燕帝说着，放下手中的书卷，忍不住微微一声叹息，“只可惜，怀璧其罪，朕对他的喜爱，也成了他的罪过。当年与你父亲一场大战，我重伤落败，昏迷不醒，养伤养了三月有余。朝中的一些人，趁我不能理政之时，瞒着我商定送质子入楚，之后手脚麻利的将煦儿送去了大楚。那个时候，他的母妃也才刚刚去世不久。”
“就因为他太聪明？”楚熹月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段隐秘，当初都以为北燕送了个最不受燕帝待见的皇子来大楚，却没想到送来了一个最受宠的。
燕帝嗤笑，满面嘲讽，“因为，朕曾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过，煦儿最适合承继大统。更重要的是，在那一战之中，煦儿的舅舅，天朔将军魏无尘身死，留下一支无人承继的铁骑。把煦儿送走，这支铁骑就真正的无主了。”
楚熹月沉默了，她听过魏无尘的名号，知道他手里那支铁骑的厉害。而可以继承这支铁骑的萧纯煦，自然怀璧其罪，成了众矢之的。倘若让他真正掌握了这支铁骑，大燕储君将不做他想。所以趁着魏无尘刚死军中混乱，燕帝又重伤不能理政，送走了一个最有威胁的年幼皇子，瓜分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铁骑，这笔一箭双雕的买卖还真是划算呢！
她看向燕帝那棱角分明的侧颜，想不到向来杀伐果决，以铁腕著称的燕帝，也曾有过这般无奈的时候。北燕内部，君臣之间的关系，还真是微妙。
“这么说，这位七皇子的境遇还真是够凄惨。本是天之骄子，却突然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依仗。到了大楚，我皇叔父也不待见他，把他丢在江州自生自灭。说起来，这件事确实是我大楚的不是。”楚熹月承认自己心软了。就算燕帝今天分明故意示弱给她看的，可那个孩子，确实让人心疼。
“陛下想要如何，不妨直言。”楚熹月看着燕帝，心知今日这一番陈情自然不可能无的放矢。承继大统那种话岂是能随便说出口的！而看燕帝如今的意思，他依旧对七皇子寄予厚望。可自己不过是一个新来的妃子，燕帝凭什么将这样的话对她讲？需知道有些话，哪怕只是听上一耳朵，也是要付出代价的。
燕帝目光沉沉的看着楚熹月，“这些年，老二和老三没少折腾，朕一直看在眼里，只是放任自流。想的是让他们各凭本事，所以形成了如今二人相互制衡之势。可是如今煦儿回来了，他这些年远离北燕，朕虽然把他放在了朝堂上，可是毕竟人单势孤。而且他虽然聪慧，却无野心，少不得要我这个做父亲的替他筹谋一二。后宫与前朝一向休戚相关，老二老三都有自己的母妃帮他们，唯有我煦儿无依无靠。他如今住在宫里，朕并不需要你做多少事，只不过替他撑个腰，看顾着些个宫里的明枪暗箭，莫要让他吃了什么暗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