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高启盛
半开的栅栏门、没有打里面扣锁上的铁栏杆，还没推开房门，高启强便知道家里面有人来了。
是唐小龙、唐小虎？
是安欣警官？
还是其他人？
在这短短大半个月里，陡然间已经发生了太多太多过去三十多年来高启强想都不敢想、更别说去做的事情，他已经很久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任何他所能考虑到的如此“不请自来”的人对于高启强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麻烦事儿，仅仅是仿若平常的几步路，高启强已经在内心里盘算好了千百种答案。
镇静的推开那道曾经代表着避风港的柴扉，四下观察了一番，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被丢在客厅正中的蓝灰色行李箱。
见到这个行李箱，高启强的眼里不由得露出了些许宠溺的笑意，随手将房门推上，其脸上原本凝重的表情亦是在这一瞬间变得放松了许多，语气淡然里带着几分欣喜的说道：
“出来吧。”
房门缓缓扣拢，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看起来极为斯文青涩的年轻人为之显露了出来。
年轻人此时正有些懊恼的感慨着，不难看出他的心情同样相当的不错：
“我就该把那行李箱给藏起来的！”
门后确实是个好位置，但实际上年轻人的漏洞在高启强眼里可并不仅仅是那被摆在明面上的行李箱，所以他有些哭笑不得的嬉骂着：
“你有没有脑子啊！你从小就没躲过（我的法眼）！（不管你藏到哪儿）我都能找到你！”
“你说我怎么每次都有破绽呢？！”
年轻人也是对此无奈的摇了摇头，跑到餐桌旁落座。
高启强很是自然的就给这位“久出未归”的游子倒了杯水，像个老父亲般念叨道：
“欸！阿盛啊，我怎么觉得你刚去学校一个月……就回来了？”
年轻人，也就是高启强的弟弟高启盛对于他这种老黄历的思潮略感无奈，半科普的笑着说道：
“哥，我都大四下了。马上就要去实习了，现在老师巴不得我们早点出去呢，随便找个理由去跟学校办个手续就能回来。”
“这么快都大四下了啊！学校给你找了什么单位实习啊？”
乍闻弟弟已经眼看着要大学毕业了，恍然间还觉得对方才上大学的高启强也是不由得关注起他这位高材生的出路来。
听到高启强的话，高启盛多少也是有些无语，端着刚沏好的凉白开，煞有其事的回应道：
“这都什么年代了？都得自己去找！到时候这毕业证啊学位证的一发，谁还管你是谁啊？”
“那这学校不包分配了，自己找，你打算找哪里？”听到高启盛学校不帮助找工作了，高启强的心里顿时不由得咯噔一下，没底了起来。
“我……我想回来跟你一起。”
高启盛仰视着长久以来作为全家唯一经济来源的大哥，语气里带着几分决绝。
“你神经病吧你！”
高启强不假思索的便否决了弟弟的提议，甚至都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我想回来帮帮你。”
这一次高启盛并没有像是从前那般退缩，反倒是直勾勾看着高启强的眼睛，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帮我干什么？帮我卖鱼啊？”
打小就对弟弟妹妹狠不下心来的高启强面对高启盛那炽热到仿佛缭绕其“台前幕后”的目光，顿时有些败下阵来，语气也不复先前那么坚决了，只是兀自坚持着自己的观点。
高启盛仿佛早就琢磨好了一切、只待高启强同意了。
只见他一边把手伸进兜里，一边开口说道：
“我啊，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我想回来跟你开个店！我想跟你一起卖这个，它叫做小灵通。”
小灵通？
这是个什么玩意？
看着高启盛信誓旦旦、不像是开玩笑的模样，对这些新事物一无所知的高启强顿时慌了：
小盛这是打算放着好好的大学不读，单位不找，回家干个体户？！
对此高启强是极为的难以理解的，以至于他下意识的就想像小时候那般，用把弟弟赶出家门做要挟：
“你现在马上给我回学校！回去！给我走！回学校！”
此时的高启强看着被自己推出家门的弟弟愤怒有之，但更多的还是对其前途未卜的惶恐。
反观高启盛面对这样的高启强已经不再是小时候那懵懂无知、需要在大哥的庇护下成长的少年了。
十几年过去，知识改变了高启强眼里曾经的那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少年，赋予了他无与伦比的自信与敢和天公试比高的豪气：
“高启强！我大学都快毕业了！我才是这个家里面学历最高的那个人好吧！你听我说一次好不好？！”
或许是哀求吧，
或许是不甘吧，
哪怕面对着自己最为敬重的大哥，高启盛也未曾有半点退缩。
“不管你有多大，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孩子！你给我回去！”
对此，高启强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他只是竭尽所能的，以自己的方式想要对自己的弟弟好。
听到这里，高启盛瞬间明白了，带着几分愠怒而执着的情绪说道：
“不是，那高启强我问问你，我大学毕业之后，我还回来住吗？”
“你不回来住，你去哪儿住！”
（哥哥又怎么会真的不要弟弟呢？）
“好，那我继续问你。我回来之后，你给我找工作么？”
自始至终高启盛都知道高启强眼里的所谓“对你好”是浅显的、不堪一击的。
听到这话，高启强明显迟疑了。
但他心中对此很快就有了答案：
“你大学毕业以后，找到了好的单位，你挣了钱肯定是到省城去买房子，你回来干什么？！”
“哎，是不是你也嫌弃这儿啊？连你也不希望我回来住吧？那你就守着，守着你那烂鱼摊子，守一辈子！”
高启盛的问题仍旧是那么的一针见血且毫不留情：
“来！你看看我们我们的工厂大院！特么有能耐的都走了！”
“对！有能耐的都走了！有能耐的谁又会呆在这里？你有能耐你也走啊？你走啊！”
（只要你过得好，我自己也没问题）
近乎嘶吼着说出这话，高启强像是斗败的公鸡般颓废的坐在了父辈留下来的那张躺椅上
——他当然是舍不得弟弟远走高飞的，但相比于让高启盛困在这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不见天日的生活里，高启强宁可弟弟选择离开自己。
高启盛当然明白高启强的意思，因为他心怀的也是同样浓烈到无以复加的情感。
而越是这样，高启盛越不会放任自己的兄长在这老旧的宿舍楼里、水产店前日益腐烂下去，恰好那让其引以为傲的知识赋予了他将这种情感表达出来的能力：
“其实，哥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世界上最有能耐、最有本事的人。”
“你从小就怕腥，但是你为了我跟小兰，在那个烂鱼摊子里一窝就是十好几年，那身上腥的啊……”
“我现在回来是想把你的能耐和本事最大限度的发挥出来，让你也能享受到我们该享受到的生活，我们一起！你不能一把一把的给我往外推啊哥！”
“……”
面对弟弟感人肺腑的哀求，高启强内心深处的坚持动摇了：
“展现什么能耐？难不成我要和你一起去卖那什么小叮当啊？”
“那不叫小叮当，那叫小灵通……”
看到高启强的态度缓和下来，高启盛见缝插针的给他介绍起了这他在大学里发现的商机，语气中带着你不懂我说给你听的意味。
高启强又何尝不是一个要强的人？
看着弟弟手里自以为的新鲜事物，装作满不在乎的表现着自己的与时俱进：
“你当我不懂啊！我也是有手机的，那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了……”
哪怕面对的是自己的大哥高启强，此时的高启盛仍旧滔滔不绝的说着自己对于这个时代的“新的认识”。
而伴随着高启盛的话，高启强忽然感受到了那种为知识的光芒所散发出来的，他所一直渴望着的那种“圣洁”。
那就好像他曾经在身为“文化人”的锅炉工父亲的身上所看到的一样，这是他无数次在午夜梦回时分回想起来都倍感光辉的一幕，也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遗憾：
他高启强是这个“书香门第”里唯一没有文化的那个人。
但他为自己的弟弟感到欣慰。
同样，高启强他也愿意弟弟高启盛带着自己一起去闯荡。
这就像是他守着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水产店只为高启盛高启兰能够出人头地一样。
这理所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