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孟钰
斜靠在审讯室外的墙边,安欣低着头、踮着脚,活脱脱的像个被罚站的初高中生,满脸的不开心。
常言道“我心安处即故乡”,心有郁结,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京海人,面对诸如高启强这类的“刑事案件”时,安欣在无能为力、无可奈何的同时,心里也一直憋着一股愤懑的火焰,无处发泄。
这是不对的。
无论是理性还是道德都时时刻刻的在提醒着安欣,高启强将所要面临的事情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将会是多么巨大的打击与动摇。
可它是合乎规则的。
墙壁上悬挂着的一张张“警世恒言”亦是在分分秒秒间提醒着安欣——遵守规则是为了保护千千万万人。
守序者苦闷,直言者独行,这似乎是数千年来人类都难以摆脱的梦魇,可是安欣对此却并不是那么的认同。
或许是安欣打小的生长环境便有异于常人,从小到大,安欣已是见过太多太多明知刀山火海却依旧坦然相对的笑脸。
那或许是一种传承,或许是一种未完待续的梦想,或许是一种自血脉间流淌着的使命,哪怕直到现在安欣也不知道那些于执行任务间奉献出自己年轻生命的先辈们究竟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态离开这个世界,但他不愿辜负他们以鲜血换来的这身制服的纯洁与其背后所蕴藏的那守一方平安的执念。
悲哀而沉痛。
安欣并不是一个喜欢去思考人生、展望未来的人。
但每当他知道自己将要亲手把诸如高启强这样本本分分的劳苦大众送进看守所的时候,他总会畅想着未来有一天他能够以雷霆万钧之势涤荡世间的万般邪恶。
“任重而道远啊……”
安欣不自觉的深深叹了口气,却是未曾想抬起头来迎上的一张满是求知欲的笑脸。
笑脸的主人此时正蹑手蹑脚的将半边身子探过来,侧着小脑袋似乎想要看看这个眉头紧锁的家伙究竟在想些什么而忽略了自己这么一位大美女的到来。
雪白的羽绒服、同色的精致棉靴配上一张巧笑嫣兮的古典娇颜,当安欣看到这张已经时隔千秋未见的笑靥时,心中哪怕有再多的苦闷也都烟消云散了。
“喂!安欣!你在想什么呢?”
似乎是觉得眼前安欣这副呆呆傻傻、苦大仇深的模样分外有趣,女孩在将脸凑在安欣的面前的同时挥了挥手。
此时女孩依旧是侧着脑袋,可爱的像是要扑倒在安欣的怀里,一双大眼睛眨呀眨的,格外撩人心弦。
“啊?噢,没事儿!大过年的,小钰你怎么过来了?没在家里和孟叔崔姨他们包饺子、看春晚啊?”
脸上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被女孩“压制”在墙边的安欣身体紧绷着,更是没话找话的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女孩闻言顿时撅起了嘴,随即用力的用食指指了指安欣的脑壳,佯装生气的一字一顿地说道:
“还不是因为某人大、过、年、的非要自、告、奋、勇在警局里加班!受另一位某人指派,我和我妈给你给你送年夜饭来了呗!”
“啊?崔姨也来了啊!在哪儿呢?”
听到女孩不是自己单独来的警局,安欣顿时慌了神,此时也顾不得和女孩卿卿我我、互诉衷肠了,赶忙探头四处张望对方家长可能的方位,却是被其用指尖沿着脸侧的下颚线嚣张的捋到了嘴角,没正行的说道:
“长得这么帅,怎么就这么胆小呢!放心吧,我妈她没跟上来,是让我自己过来叫你的!”
“那咱也不能让崔姨她在外面等着啊!冰天雪地的,再冻坏了咋办?”哪怕面临枪林弹雨、方阵会师也都面不改色的安欣感觉此时自己的胸口有一只小鹿在乱撞,莫名的脑袋里窜出来一个奇怪的念头:
“孟钰这丫头不是说去北京念书的嘛?这都学了些什么啊?”
反观孟钰却是对自己的行为不以为意,只是见到安欣仍旧紧张地左顾右盼,像是做贼似的,故而“遂其心意”的突然拽着安欣的手,向楼梯口跑去。
哪怕是在大年夜,京海市警察局内依旧是灯火通明,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在走廊内肆意的奔跑无疑成为了此刻警局极为“瞩目”的风景线,其中不乏安欣断断续续的只言片语,使得许许多多在此时正值班的人们不由得眼观鼻、鼻观心,对这对儿“略微有些出格”的小情侣视而不见。
“慢点跑!孟钰你别再摔着了!”
亦步亦趋的任由孟钰拽着自己一口气从审讯室所在的二楼跑到警局门口的传达室外。
晚风吹拂间,孟钰的发丝一直打在安欣的脸上,让他感觉自己似乎于大庭广众之下经历了一场光怪陆离的梦幻之旅,直到孟钰突然停下向前奔跑的脚步。
“你……你不是说怕我妈久等了嘛,”
呼哧带喘的,身为文科生的孟钰哪怕性情乖张也自然比不得安欣这种常年训练有素、身手不凡的专业人士,就连原本挎在鼻梁上的眼镜都已是歪歪扭扭的斜挂在了脸颊间。
直至此时安欣才有机会借着传达室外昏黄的灯光去打量眼前这位自己已经有大半年没见的青梅竹马。
只见孟钰小巧的脸蛋上戴着一个大大的眼镜,丝丝缕缕的雪花飘落在孟钰的发丝间、脸庞处融化开来,美艳得不可方物。
“你这学的啥子习嘛,怎么还把好好的眼睛给学坏了?”
多少是有些钢铁直男的属性,此情此景下,安欣没来由的蹦出了一句早在他心里盘算良久的话,身体却是很诚实的抬手帮孟钰将眼镜戴回到了原位。
“这是没度数的!单纯为了好看,你怎么说话跟我妈一样啊!来,你给我仔细看清楚了,省得又问东问西的!”
面对父母双亲乃至其他人翻来覆去问询,孟钰大概多少是有些应激反应来着。
眼见从安欣嘴里吐出同样的话语,她顿时显得有些义愤填膺的将自己的脸蛋探在了安欣的面前,想要对方看清楚这镜片确实只是一块玻璃。
“怎么样?看清楚了没有?”
歪着个小脑袋,仅仅是与安欣对视片刻,孟钰就对自己这个“过分暧昧”的行为有些后悔了。
“确实是好看……”
质朴里带着无与伦比真诚的话语在呢喃间为安欣仿佛梦呓般自口中吐露,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仿若能够容纳下整片星辰大海的眼睛,此刻他们眼里倒影着的都只有彼此。
这似乎是一个不亲一下难以收场的局面,安欣与孟钰也确实打算这么做了,一个紧张的闭上了眼,一个微微的俯身上前。
“安欣!孟钰!你们两个在门口干嘛呢!怎么还不快进屋?外面多冷啊!”
晴天霹雳似的,那为安欣一直所担忧的“崔姨”只是一句话就打破了两人酝酿良久的爱意。
对此孟钰有些不甘心的跺了跺脚,而安欣则是仿若惊弓之鸟般吓得一哆嗦,赶忙带着孟钰走进了传达室内。
“崔姨过年好!兄弟们过年好!崔姨,等着急了吧,刚刚上面有点事儿,耽搁了片刻……”
两人装作若无其事的进了门,孟钰的母亲崔秀芬见安欣和女儿孟钰回来了连忙掂起了桌上的饭盒给安欣介绍起来:
“欣儿过年好,这是头锅的饺子,韭菜馅的,是你最爱吃的。旁边的盒里是几个年菜,趁热拿去,和同事一起吃!别等凉了,再坨了,那就不好吃了。”
“家离的这么远,你和小钰还特地跑过来一趟干什么啊,我们年纪轻轻的对付一口不就得了……”安欣看着饭盒里丰盛的晚餐,拘谨的有些不像话,惹得孟钰在悄然间凑到了他的身后。
“本来说叫你回家吃饭的,老孟说是你主动要求过节加班的,这不还专程送我娘俩过来……”崔秀芬一边说着还一边朝警局门外停着的那辆车使了个眼色,隐约可以看到孟德海正把手拄在方向盘上眺望着传达室里的情况。
“咳咳,对,没错。我这不是寻思局里有不少同事都是乡下来的……可这也太麻烦您和小钰了……”看到孟德海就在不远处的车里“监视”着这边的情况,安欣下意识变得义正言辞了起来。
“嘶——”
与此同时,安欣只觉得自己腰眼一紧,却是孟钰在暗地里将手放在了他腰间的软肉上给他来了下狠的,同时在其耳畔小声说道:“你搁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呢!就不能跟我爹服个软,然后咱们一起好好的回家吃个团圆饭?”
“我这不是值班呢嘛!怎么跟你回去吃饭啊!再说你和姨这都把东西送来了,不能浪费了你们的一番心意啊!”安欣死鸭子嘴硬,实际上却是心里惦念着高启强的案子,生怕李响真盘问出什么入室抢劫的证据来。
“那行,我和小钰就不打扰你值班了,赶快拿着吃的上去吧,要不该凉了。”崔姨见状倒是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只是看着孟德海所在的方向摇了摇头,似乎是在埋怨这大的小的一个性子,随即便带着孟钰离开了传达室。
感动却不敢动的看着局长大人携娇妻美眷开车扬长而去,安欣低头拿起自己的手机查阅着孟钰即时给自己发来的“死亡通告”。
冷风扑面,原本热热闹闹的警局门口一下子只剩下了形单影只的安欣自己,这让他不由得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即望向了自墙角里怯生生的走出来的两位青年男女。
“警官,警官同志,您好。请问高启强是被关在这儿么?”说话的是那个戴着有着厚重镜片近视镜、长相斯文的青年男子。
“家属啊?”
安欣不置可否的问了句,青年男女闻言赶忙表明了自己的身份:
“啊对对对,我是他弟弟……”、“我是他妹……”
“在里面。你们有什么事儿吗?”
“警官,我哥绝对是好人,您能不能把他给放了!我对天发誓,我哥肯定不会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
在得到安欣肯定的答案后,身为妹妹的高启兰顿时崩溃的痛哭起来,似乎对她而言犯事儿进局子是什么不可承受之重。
相比较之下弟弟高启盛要冷静得多,一边安抚着妹妹的情绪一边将一直在自己怀里捂着的大衣递给安欣,小心翼翼的说道:
“那能麻烦您将这衣服和饺子送给我哥么?这大过年的,监狱里又黑又冷,别冻出病来……”
“我们这儿不是监狱,是市公安局!再说我们这儿也不冷啊,我们照顾他照顾的挺好的,你们回去吧,这东西按规定是不能拿进来的!”
说完这话,安欣转身便打算离开了,而高启兰在这时似乎情绪稳定了下来,终是鼓起勇气拦在了安欣的面前:
“那……那警官您能不能把我们带进去陪着我哥,今天是大年夜,往年我们都是一起过得,我们父母死得早,大哥就是我们的家长,这过年不管是在哪里,一家人就是要整整齐齐的!”
“这里是市公安局!”安欣重申了一下自己单位的名字,想让这两个小年轻知难而退。
哪知高启兰点了点头,无所畏惧的说道:
“我知道,我不怕!这里是世界上最公正、最安全的地方!”
听得这话,安欣的身子顿时僵住了。
如果一位公民都不怕警察,那他有什么理由拒绝对方“合乎情理”的要求呢?
沉吟片刻,安欣磕磕绊绊的说出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诧异的话:
“那……那你们进来吧,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见面是肯定不能见面的……总之你们先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