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芥蒂
一大早,光展的员工齐刷刷地坐在了自己的电脑前,等待angelinalee每月一次的视察。
vincent每次都是最着急的一个,这会儿他正火急火燎地跑到团队面前,“大家准备一下,angelina马上要跟我们team开会!”
赵然三人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动身去会议室。
“赵然,你去把我们这个月的销售图表打印一下,记得要彩色的。”
又是她。每次团队开会,她不是被叫去打印资料,就是布置会议室,这些低级且没有价值的工作令她厌烦。可她只能忍受着被人随意差遣的滋味,谁让她的资历最浅,客户最少呢。
由于起得太早,她的头还有些晕晕的。她最不喜欢处理那些打印的事儿,因为手指总是不可避免地染上黑黑的油墨,一不小心还会被锋利的纸张划破口子。她感叹何时才能像那些大banker一样把这些碎事丢给助理。
她捧着一沓热腾腾的资料走进会议室,刚刚坐下就听见门外angelina的脚步声,她的高跟鞋踩在地毯上发出闷闷的踢踏声,地板仿佛都在振动。
“goodmorning!”angelina响亮地同大家打招呼,精神饱满。
“goodmorning!”大家回敬,赵然硬是把哈欠压了下去。
vincent赶忙把新鲜出炉的资料奉上,跟伺候慈禧太后似的,挑重点介绍了一番。
“比上个月好…但还是不够。”她一边翻看一边嘀咕,耳垂下方的坠子也跟着头的摆动轻轻摇晃。
这倒是吸引了sabrina的注意,每次跟angelina开会,她最享受的就是观察她的打扮。这耳环是她第一次戴,看着像宝格丽的新款,她的睫毛刷得根根分明,不知道用的是哪个牌子的睫毛膏。
年近五十的angelina一直是公司的时尚标杆,她大气得体的打扮被人称羡,能和她穿一样的款式、用一样的品牌,那都是有品味的象征。
“其他银行里chinateam都是增量最快的,可你们却每个月都被其他team比下去。”她把资料轻拍在桌上,不苟言笑,“这个月只有赵然的一笔八千万还算可以,其他都是些零碎的小钱。”
大家不出声。混混沌沌的赵然突然惊醒了,她第一次被大老板点名,而且还是点名夸她。
“新钱要继续抓紧,老钱要进一步转化。你们看看这个月的结构性产品,量太少了,怎么搞的…接下来一定要赶上!”
angelina一直对大陆组寄予厚望,所以才会特别“关照”他们。在眼下争抢大陆客户的风口,光展已经比其他银行起步晚了,不快点迎头赶上,这股风不知什么时候就吹走了。
可眼前这几个人的实力她是清楚的,她拧了拧太阳穴,需要补充新鲜血液了。
散会。angelina离开后,vincent照例跟大家继续留在会议室里。
sabrina总算可以舒展一下筋骨了,钱琳琳也拿起杯子猛灌几口温水,这一大早的,早饭还没来得及吃。赵然看着大家松懈下来的样子,活像小时候班主任训完话后,班级又一下子恢复了常态。
“都听到啦,现在开始重点卖结构性产品,自己回去盘点一下手里的客户,没买过的都要推。”
vincent总是一丝不苟地重复着老板的话,“新钱找不到,老钱转化一下总没那么难吧。”
走出会议室,赵然若有所思地踱到了ic那边。
“amanda,你有空跟我说说结构性产品吗?”
“好呀。”说完就给赵然拖了把椅子过来。
“我们今年卖得最好的是一款挂钩石油的结构性产品,”amanda拿出资料,“一年期,油价涨客户自然赚钱,而油价要跌百分之五十以上,客户才会亏钱,不过他们手里的石油还在,等到油价涨回来再抛就行了。”
一年内跌百分之五十,也就是跌掉一半,这样的概率应该不大吧?赵然似懂非懂,只觉得听起来还不错。
“还有一款就是aumulator啦,”amanda继续说道,“也就是累计期权,各个私行都一直大卖的,银行利润厚,而且给banker的佣金高,你可以跟客户多推一推。”
赵然疑惑,这个累计期权她曾听江盈枫说过,是一种高风险类的金融衍生品,基本上就是客户跟银行对赌,若是输了,客户的损失会被放大,变成无底深潭。所以“aumulator”也被人戏称为“ikillyoulater”。
“这个…会不会不太安全呀?”她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担忧。
“风险是高的,但潜在回报也高呀,我们为客户挂钩的股票都是很优质的,而且一开始客户买进时价格还有折扣。”
听amanda这么一说,似乎也没那么吓人。
“那你跟我一起给林总打个电话吧,就讲一下这两款产品。”赵然谨慎道,“我怕我说不好,有你在更专业一点。”
amanda笑眯眯地“嗯”了一声,两人便走去了边上的一间小会议室。她们并没有花很多力气就说服了林淼淼,因为amanda之前给他做的一些稳健型投资都赚到了钱,这让他对她信任有加。再加上赵然在一边鼓动,他很快就同意把大部分的资金转到这两个产品上去。
风险和收益,林淼淼这个外行人显然只对后面一半感兴趣。一心想在父亲面前做出成绩的他敢于孤注一掷,赌一把幸运之神的眷顾。
赵然回到座位,想了片刻后在网上又搜索了一下累计期权的相关信息,越搜她越不安。
【2008年香港股灾后,投资者因为购买累计期权的亏损高达六千亿港元,其中不乏一些大型机构投资者…】
她心里一沉,林淼淼还没签字,要不要让他再考虑一下?
她犹豫不决,想问问其他二人,一回头,钱琳琳正忙不迭地给客户打电话推销结构性产品,sabrina也正嗲声嗲气地让客户下单,她们可都是经验丰富的banker,难道会不知道这些产品的风险?
管不了那么多了,业绩要紧,她不能永远落后于别人。
此时,一身轻松的江盈枫正在半山的一间咖啡店里悠然自得。她从来没有在这个时间这样悠闲过,要知道过去她都是直接拿上一杯就赶路的。
这些年,工作是她的救命稻草,帮她走出感情的困顿。如今,这根稻草丢了,可感情又回来了,鱼和熊掌真是不能兼得。
她坐在窗边,观察起来往的路人,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同,步伐有快慢,穿着也各异。她啜一口咖啡,品味人间百态。
时间不早了,她起身打道回府,傍晚她要在家里给张少华做饭。每每此时,ken的话就会在她的脑中响起,换一种活法,把时间留给身边的人,这体验倒也蛮不错的。
张少华这几天下班也不回自己家了,一出电梯就直接往江盈枫的家跑。见她还在厨房忙活,便偷偷溜进她的卧室窥探。
他推开门,双眼好奇地把房间打量一番,家具是白色系的,床单被套是蓝色系的,这搭配他喜欢。咦?床上居然丢放着几件她的内衣,他朝门口瞟了一眼,安全,于是做贼似地轻轻捏起她文胸的吊带,凑到眼前,刚要看清尺码,突然被一个声音吓到。
“你在干嘛!”
他慌得一下把文胸丢在了床上,“没干嘛…想帮你叠好。”
她靠在门边,哼笑一声,“吃饭了。”
他跟在她身后,兴高采烈地在桌前坐下。
“白天你一个人都在做什么?”他往她碗里夹菜。
“观察路人。”
他抬头,有些惊讶,接着笑了笑,“不错,明天继续。”
他喜欢这样的她,少了些盛气凌人,多了点自在随性,仿佛返璞归真了。
转眼周末,他照例回浅水湾陪伴母亲,她则去愉景湾参加一位好友的婚礼。
婚礼在愉景湾大酒店的海滨教堂举行,她跟着宾客门一起来到了教堂门口的签到处。阳光明媚,偌大的落地窗面朝大海,浪漫迷人,她一下子就为这片典雅庄重的白色所倾倒。
这位好友是她到香港不久后就认识的,她可能已经忘了,她跟这位好友之间有个共同的朋友,那人便是吴一婵。这不,刚刚签完到,她抬头就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吴一婵似是早就瞧见了她,自知今天这样的场合怕是躲也躲不过了,目光交汇后,这会儿正缓缓向她走来。
“好久不见了,盈枫。”
“好久不见。”
两人的涵养功夫都不错,努力保持微笑不露出一丝尴尬。
“没有和你的那位医生一起来?”
她顿了顿,“你不也是一个人嘛。”
简单一句话,吴一婵听着总觉得带刺。也好,她正想借此机会跟她把话说开了。
“我知道你心里嫉恨我,我跟王志渊在一起的事儿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可我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我跟他在一起的时候你们早就分手了。”
江盈枫哼笑,镇定地看着她,“我跟他是光明正大的分手,可你跟他却不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没有嫉恨你,是同情你。”
吴一婵眨巴着眼睛,这么多年,她竟不知道江盈枫的口才这么犀利。
“一婵,你总是在心里打着自己的算盘,对我这样,对别人也是。”
“别人?”吴一婵两眼微眯,面露不解。
“赵然去光展,是你一手操办的吧?”江盈枫毫不掩饰,“说实话,我认为她并不适合这个行业,硬把她往里推未必是好事。”
“我硬推?”吴一婵扬起声调,“她若真铁了心不去,谁又推得动她?”她不甘示弱道,“这个行业怎么了?为什么你做得,她就做不得?就因为她不如你优秀?”
江盈枫刚想张口接话就被激动的吴一婵堵了回去。
“盈枫,你知道你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江盈枫放低下巴,目光平视她。
“你的原则性太强了,有时候强得让人难以相处。你总是在拿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可大家都是凡人,没人能时时刻刻遵守标准,尤其在这个错综复杂的社会,每个人都有杂念,都有犯错的时候,可你却抱着你认准的原则不放,油盐不进,对赵然如此,对王志渊又何尝不是?”
江盈枫的心砰砰跳得厉害,这样尖锐直白的话还是第一次从圆滑的吴一婵嘴里说出。
吴一婵深吸一口气,语气平缓了些,“你应该知道你的同事是怎么评价你的,有时候你也该学着内方外圆,这样你自己也可以轻松一点。”
两人对望,撕去掩饰后的□□相对倒让彼此放下了芥蒂。
“我跟王志渊打算结婚了。”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说出了口。她不想在她面前再隐瞒什么。
“结婚?“江盈枫诧异,”你见过他父母了?
“没有,他从来不提他的家人。不过以后总会见的。“
江盈枫似是明白了什么,她很想告诉她关于王志渊的身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两人的谈话被司仪响亮的嗓门儿打断,原来是婚礼仪式即将开始,来宾们准备入席了。教堂里越发熙熙攘攘,吴一婵朝坐席的方向走去,刚走两步,身后传来了江盈枫的声音。
“希望你不要后悔自己的选择。”
她停住脚步,蓦然回首,视线中只剩江盈枫渐远的背影。
张少华回到浅水湾的家中,母亲照例准备了他喜欢的菜,只是今天见到这一桌子的菜,他没了往日里的兴奋。
“今天怎么了?菜不合胃口?“
“没有啊,很好吃。“说罢他往嘴里塞了一大口。
“以前你看到家里的菜都会忍不住拍手,说吃惯了外面的东西,还是家里的好。今天是怎么了?“
他把头埋进碗里,“那是因为现在有人给我做饭了。“
“噢?那位江小姐?“
他点点头。
“江小姐还会煮饭?真是难得。”张母勾了勾嘴角,“看来她很会照顾人。”
他心里美滋滋的,“以后你也来尝尝。”
“江小姐的事我都知道了,”张母丝毫没有想去尝尝的意思,“她的老板给我打了电话,说给我安排了新的客户经理。”
他停了咀嚼,看向母亲,“新的经理应该也是不错的,实在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继续问她,虽然休息在家,她还是会关注市场。”
“阿华,我知道江小姐很出色,可她会不会有点复杂?”
“复杂?”他愣了愣,“怎么会呢?”
“她成天接触那些富商名流,那些人背景都很复杂,你看这次不就是…”
没等母亲说完,他就忍不住放下筷子,“我们也是她的客户,难道我们家也很复杂吗?妈,那件事情跟她没有关系,那是客户有意隐瞒,而且银行也没有及时查明,才会被调查。”
“可那毕竟是她的客户,怎么会没关系?难道她真的对客户偷税的事一无所知?”
他有些忿忿不平,“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她已经很委屈了,丢了工作,还去了一趟公安局…”
“好吧,“看儿子如此维护她,张母只得打住,“我只是提醒你,你就是为人太老实。”
吃完饭,他起身帮母亲一起收拾桌子。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一会儿就走。”张母走去沙发边拿起外套。
“去哪儿?我送你。”
“不用,有人来接我。”
他“噢”了一声,随即送母亲到楼下,一辆白色的奔驰已经等在了门口。车窗贴了深色的贴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这辆车他怎么完全没印象?
“是哪个朋友啊,妈?”
“认识好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回去吧。”张母言辞有些闪躲,钻进了副驾驶。
“注意安全。”他站在原地,直到车子消失在视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