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真相
香港的夜最是迷人,像一个披戴着五彩霓裳的摩登女郎,轻盈地舞蹈着。
位于湾仔的会展中心灯火通明,这里向来是举办各类宴会典礼的最佳场所。今晚,两个重要的宴会将在这里举行。
一辆辆气派的轿车在门口接踵而至,下来的人们无不盛装打扮。一楼大厅内人头攒动,大家纷纷跟着指示牌前往自己的会场。
二楼是香港医学协会年度宴会的会场,这是一年之中香港医生们的大联欢,本地医学界有头有脸的人物济济一堂。
张少华一身修身挺拔的黑色西装佩戴领结,精神抖擞,气宇不凡,鼻梁上架着的无边眼镜为他增添了几分英伦的优雅气质。
刚到二楼的自动扶梯口,他就看到了邱伯伯和邱伯母,热情地过去同二位问好。“uncle!auntie!”三人有说有笑一起来到宴会厅外的中庭,等待入席。
张少华左顾右盼,眼睛一直在搜寻今晚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人物,他在港大的导师梁博滔。自老师去了美国教书后,两人就再未见过面,只是通过邮件和视频互通有无。今晚,给了张少华许多帮助的梁博滔回到了香港,让他不已。
“梁sir!”他从人群中发现了远处走来的梁博滔,快速迎了上去。
“阿华!”这对多年未见的忘年交抱作一团,彼此含笑凝视。
“你几时落地的?”张少华迫不及待关心道。
“下午刚刚到的,香港还是那么热。”梁博滔开心道,“你真是一点没变啊!你妈咪好吗?”
“她很好,还一直提起你呢。”
“你有没女朋友了啊?不要让你妈咪等太久啊。”梁博滔拿他打趣。
“阿sir不要取笑我啦…”张少华腼腆道,“你这次回来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这次回来要见几个港大的老同事,我们大学要在亚洲找合作伙伴,在全球范围内开展合作项目,从各个层面提供支持。”
这真是一个令人振奋的消息,张少华心里似划过一道亮光,不知他的研究课题是否可以借此机会得到扶助。他随老师慢慢进入宴会厅,两人挨着落座,把酒言欢。
告别二楼,来到三楼,这里正是ivyball的会场。与二楼医学界含蓄内敛的风格不同,这里的常春藤校友们早已等不及释放热情,整个三楼似乎被点燃了一般,给这夏天又添了一把火。
舞会尚未开始,宴会厅外就已人声鼎沸。到处都是身着华丽宴服、珠光宝气的姑娘们,今天这身装扮似是使出了她们的看家本领,这阵势绝不输给奥斯卡红毯上的女明星们。男士们齐刷刷的黑色礼服,一个个身姿笔挺,站在那里活像一排007。
校友相见,分外亲热。大家互相拥抱,在签名墙前合影留念,一片笑语喧哗。
江盈枫从远处的自动扶梯上缓缓升起,她身着一袭白色露背晚礼服,头发盘在脑后,用简单的珍珠配饰,如同一朵高贵纯洁的白玫瑰,让人不忍采摘。她优雅的步伐带起飘逸的长裙,仿佛月光在她身上流淌。
她站在一边看着这些活泼的人儿,抿嘴一笑,心里添了些许雀跃。上一次来ivyball,还是刚到香港不久,那时她的身边还坐着王志渊。想到这里,她心中不禁掠过一丝期待,今晚他会不会也在这里?
她无聊地等着进场,漫无目的地四下张望,突然,签名墙前的两个姑娘吸引了她的目光,定睛一看,那不是赵然和吴一婵吗!她一阵欣喜,快步走过去与姐妹们打招呼,奈何长裙束身,迈不开大步,只得加紧了小碎步前进。
她慢慢靠近她俩,只见吴一婵一袭红色露肩长裙,美丽的锁骨若隐若现,长长的裙摆拖在地上,芊芊细腰不足盈盈一握,宛若一朵绽放的红玫瑰,耀眼夺目。身边的赵然被一身宝石蓝的长裙衬托得优雅动人,显得比平日里成熟了不少。
两人站在签名墙前忘我地摆着各种造型,对面站着一个男生正在为她俩拍照。那人想必就是赵然的男朋友吧,江盈枫暗自猜到。
就在她要上前喊她俩名字的时候,一个人的出现使她停住了脚步。
只见那人上前搂住吴一婵入怀,与她深情对望,吴一婵则紧贴在他的身上,一副亲昵无比的样子。两人在镜头前肆无忌惮地秀着恩爱,丝毫没有察觉不远处一双冰冷的眼睛在盯着他们。
江盈枫怎么都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画面,就像她不敢相信三年前看到的画面一样。这个让她一直无法忘怀的男人,此刻正与她的好姐妹恩爱有加。
她两眼无神地看着他,努力确认那到底是不是王志渊,她多么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好让她的梦得以残喘。
就在这时,一旁的赵然无意间扫到了前方一身洁白的江盈枫,她一阵惊恐,露出慌乱的眼神,赶忙移步到吴一婵身边,用胳膊推了推她。
“怎么了?”吴一婵正在兴头上,她顺着赵然的眼神望去,发现了正前方寒意逼人的江盈枫。
她的表情瞬时凝住了,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身旁的王志渊感到奇怪,便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他仿佛看到了幽灵一般,刹那间收起了笑容。
“盈枫,你也来啦。”吴一婵走上前去,淡定地注视着她,“一直没跟你介绍,王志渊现在是我男朋友。”
上天要告诉一个人真相可以有很多种办法,可对江盈枫,他总是选择了最残酷的一种。
江盈枫像是一尊雕塑伫立在原地,悲伤的情绪排山倒海般地压来,她感觉整个人快要失去支撑,随时都会崩塌。
她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来维护她的尊严,那股意志如同即将战死的士兵拼尽最后全力不让自己的帅旗倒下。
“我去下洗手间,失陪了。”她无力招架,用最快的速度钻进自己的壳里,躲避眼前的一切。
一路上她思绪混乱,心里一阵热,跟着传递到了眼睛,化为泪水涌出。
王志渊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就像三年前她转头离去时一样,任她如何掩盖,心痛与失望都已写在了她的脸上。她是在乎他的,他更加坚定了自己先前的判断。
入场的铃声响起。“我们一起进去吧。”吴一婵看了大家一眼,带头朝里走去。
赵然早已没了刚才的兴奋,望着远去的江盈枫,心中既愧疚又害怕。她停在原地,内心有股冲动,此刻她应该陪在江盈枫的身边。林淼淼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一把拉住了她,“走吧,进去吧。”她被半推搡着进了会场。
女人的友谊开始于讨厌同一个人,终止于喜欢同一个人。
江盈枫靠在洗手间的墙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抹红唇似在滴血。原来,他早已有了他的红玫瑰,而她这朵白玫瑰注定只是衣服上的一粒饭黏子。
她又想到了赵然,原来这个姑娘先前对自己的关心都是事出有因。她早知一切,却对她只字未提。
今晚,她注定要同时失去两个朋友。
入场铃声传入了江盈枫的耳朵里。她犹豫了片刻,起身擦干泪痕,抬了抬下巴,走出洗手间前往会场。她的自尊心不允许她就这样离开。
推开宴会厅的大门,一阵眩晕的灯光扑面而来。硕大的会场里摆放着不下五十张布置精美的大圆桌,按学校划分区域。舞台上五颜六色的的灯光随着音乐忽明忽暗,令人眼花缭乱。
江盈枫寻着指示牌来到了哥大的区域,在中间的一张桌子上找到了自己的姓名牌。其他四人也坐在同一区域,与她一桌之隔。
王志渊看到了她,她是一个人来的,她的那个小男友呢?
江盈枫看向四周,发现了四人落座的位置,就在她的三点钟方向。她与王志渊的目光交汇了几秒,迅速把头转了回去。
不一会儿,主持人上台宣布晚会正式开始。场内一片欢腾,掌声尖叫声欢呼声,声声刺耳。
主持人举起酒杯,滔滔不绝,“…让我们借琼浆玉液,追忆似水年华…”江盈枫突然感觉内心一阵撕扯,她的似水年华呢?
错把陈醋当成墨,写尽半生纸上酸。她拿起酒杯连灌两杯红酒,她厌恶自己此刻的摸样,像极了宫斗剧里某个不受宠的娘娘。她努力把愤恨不平的情绪压下去,可这情绪就像个不倒翁,按下去又竖起来,反而摇晃地更厉害。
“我们去跳舞吧!”吴一婵起身,笑着看向王志渊。此时舞池里只有三三两两几个人,一向敢为天下先的她已经按耐不住了。
“我刚刚喝了两杯,有点晕,你去吧。”
“没有男伴儿我跟谁跳呀…”她嗲道。
王志渊没有办法,只得起身陪她步入舞池。
江盈枫看着这对男女在舞池里亲密勾搭的样子,再也坐不住了。这华丽的舞会似是对她莫大的讽刺,让她最无地自容的就是她只身前来,没有男伴。
她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刚拿起包,手机响了。
“你的舞会怎么样了?”电话里传来张少华温柔的声音。
会场太吵,江盈枫走到门外,“就这样。你呢?”
“无聊得很…我的导师已经先回去了,他还在倒时差。你的舞会缺不缺人呀?”
她犹豫了几秒,“你来吧,我到门口接你。”
挂了电话,张少华偷偷溜出会场,快步朝三楼的自动扶梯走去,脸上的神情如同孩子奔赴游乐园一般。
江盈枫在门外面无表情地站着,没过多久就看到张少华从远处走来。她第一次看他穿西装打领结,比平日里更加帅气。
张少华越走越近,眼前的江盈枫简直美得不像真的,他梦中的新娘也不过如此。若不是周围有人,他真想一把搂她入怀,狂吻一番。
“哇嗷,全世界的男人都要为你倾倒了!”他来到她跟前,毫不吝啬地赞美道。
“哪里!全宇宙的女人都等着你拯救呢。”她回敬道。
两人对望而笑,慢慢走进会场。江盈枫一反常态地挽起了他的臂膀,默不做声地同他并排走着,两人像在走婚礼红毯似的,备显亲密。
张少华惊讶于她的此举,转头看向她,心里美滋滋的。
两人落座后,他探头张望,“你们这里也太热闹了吧!”他掩盖不住兴奋,跟着现场的音乐不由自主的左右摇摆。
“我们去跳舞吧。”江盈枫对他抛了个媚眼,拉着他进了舞池。张少华对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暗喜。
两人一踏进舞池就立刻吸引了其他四人的注意。
“哟,那个就是江盈枫的男朋友吧?姗姗来迟啊。”吴一婵对王志渊说道。
王志渊一语不发,他比吴一婵更早注意到了张少华的到来,他看见了两人一路挽着走进来的样子,总觉得哪里不对。他的身体跟随吴一婵缓缓舞动着,目光时不时地瞟向那里。
赵然看到了张少华的脸,想起了他就是那天吃饭见到的男生。这么说来,江盈枫还真是在跟他交往。她如释重负,内心如犯人得到了特赦一般。
“这下你放心了吧?”林淼淼看向她,“你的盈枫姐有归宿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跳舞了呀?”
赵然笑了笑,被林淼淼拖进了舞池。
江盈枫并不怎么会跳舞,加上今天抑郁的心情,她只是原地划圈象征性地摆动几下而已。张少华倒是兴致正浓,他拉起江盈枫的手,示意让她转圈。
“这个舞会很棒,你应该早点叫我过来!”他的眼睛笑成一弯新月。
这时,舞池变得拥挤起来,来跳舞的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噪杂。江盈枫完全听不清他的话,把脸贴近了他,大声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这个舞会很棒…”
还没等他说完,她就被身后跳舞的人向前推了一把,她失去重心往前倾,她的唇就这样触到了他的唇。张少华睁大眼睛,整个人仿佛被电到一般。
江盈枫居然吻了他?
江盈枫真的吻了他!
他立刻奋不顾身地吻了回去。他闭上眼睛,用最大的热情来回应她的吻,他柔软有力的唇裹住了她的唇,舌头不停缠绕着她的舌头,上下起伏,每一下都仿佛在说我爱你。
或许是他的真情感动了上天,周围的人纷纷注意到了这对热吻中的情侣。舞池瞬间沸腾了起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他俩欢呼喝彩,“onemore!onemore!onemore!”不少人对着他俩吹口哨,“woo!woo!”
吴一婵他们也随声望去,四人还真是被眼前的画面惊到了。王志渊变了脸色,他早就跳不下去了,手从吴一婵的腰间滑落到身体两侧,直直地盯着那两个人,心里有一种想冲过去把张少华按在地上暴打一顿的冲动。
赵然和林淼淼也看得停下了脚步,四目相对,“看来你的盈枫姐不是普通女子啊。”
江盈枫哪里想到会有这么一出,她使劲推开张少华,奈何他一手搂住她的肩膀,一手挽住她的腰,把她牢牢锁在了怀里。她实在没有别的办法,最后只得狠狠咬了他的舌头,他方才停住。
本来只是想让张少华帮她撑撑面子,没想到玩过火了。她趁势把他推开,看了看周围起哄的人群,心里一阵委屈。
她转身冲出舞池,目光撞见了正前方的王志渊,她含着眼泪,委屈的眼神分明在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她拿起包夺门而出,刚走到门外,高跟鞋就踩到了裙子,人往前冲了出去,幸好张少华一路跟了出来,一把接住了她。
“没事吧,盈枫?”他一脸紧张。
她站稳后,一把推开了他,“你不要再跟着我了。”她语气冰冷,像换了个人似的。
“盈枫!盈枫!”他寸步不离地伴她左右,不明白为什么刚刚还对他主动热情,现在说翻脸就翻脸了。
出了会展中心,她直接跳上一辆的士,一不留神,张少华也跟着钻了进来。
“我说了不要跟着我了!”
“今晚我必须跟着你,你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随他吧,她已没了力气,对司机说了一句“卑利街。”她一言不发,看着车窗外的夜景,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夜晚吗?
不久,车子在一间酒吧前停下,江盈枫径直朝里走去,熟门熟路的她来到吧台的角落,这是她常坐的位置。第一次来这里的张少华对这个小巧精致的威士忌酒吧颇有好感,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她的边上。
“江sang!”日本调酒师高木热情地过来同她打招呼,“goodevening!”他看了看边上的张少华,“yourfriend?”
江盈枫撇了一眼张少华,没有作答。“takakisang,”她有气无力地说道,“ya。”
张少华平时虽然不怎么喝酒,但在英国待了这么多年的他对威士忌还是很熟悉的。江盈枫要的喝法十分浓烈,让他内心一震。
“你不能这么喝,你的胃受不了的…”
她完全不予理会。
调酒师很快把一杯yamazaki放到了她的面前,就当她要拿起时,被张少华一把夺了过去。
“这么烈的酒,你真的不可以!”
江盈枫转头看向他,双眸像沉在水潭下的黑宝石一般闪着凄楚的光,“求求你,就这一次。”
他松开了手,作为医生,他绝不该这样松手,可此刻的她让他无法拒绝,这杯酒是她用来续命的。
她拿过酒杯,一刻都不曾停留在手,直接一口气灌下了喉咙。
“onemore!”她放下空杯喊道,那气势颇有金庸笔下侠女的风范。
没想到她喝酒如此痛快,张少华看着眼前这个意兴阑珊的女人,平时一定没少喝。
很快,她又干了一杯。酒精开始上头,这晕晕乎乎的感觉正是她想要的。
“你别喝了,”张少华在一旁恳求,“是我不好,我…不该那样吻你…你不要生气了好吗?”
这酒劲终于开始发挥作用,她内心深处积压了多年的苦楚如火山爆发般不可收拾,眼泪绷不住地往外流,记忆伴着泪水一同滚落了喉,杯中酸苦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才懂。
酒不过一杯接一杯,心不过碎了又再碎。第三杯下肚,她开始痛恨自己,究竟还要为这个男人流多少次眼泪才甘心。
张少华的心揪作一团,感觉自己闯了大祸。他立马站了起来,脱下西装盖在她的背上,紧紧抱她在怀中。酒吧里稀稀松松还有其他人,他用自己的身体把江盈枫哭泣的脸挡住,不让人看见她的脆弱。
她倒在他的怀里痛哭流涕,哭到撕心裂肺,无法自控。此时的她根本分辨不清旁边站着的是谁,哪怕是一根柱子,她也会抱得肆无忌惮。
张少华的心被这泪水融化了,眼前的悲伤竟让他想起了父亲离开时的画面。他的胸中波涛翻滚,渐渐湿了眼,他越抱越紧,感觉与她融为了一体。他下定决心从此不再让她受伤,这就是他一辈子要保护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