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色礼物
早晨八点,赵然按下闹钟,转身继续躺平。能让她起床的从来不是闹钟,而是憋了一晚的尿。
她从卫生间出来,又爬回了床上。两天的圣诞假期眨眼过去了,这真是一个悲哀的事实。今天她故意在床上多赖了会儿,同事们都在休假,她晚去一会儿也没关系,尤其是大老板tony,他每年年底都要陪家人出去跨年旅行。
跟平常一样,她在家附近的小店买了饭团和豆浆,一路走进了地铁站。这是每年香港最空的时候,地铁也一改往日早高峰的拥挤,到处都是空座。她在门边的一个位置坐下,心情颇好地想着如何混过今天。
晃动的车厢中,她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吴一婵和王志渊。这两天,这件事时不时会跳出来困扰她,这两人到底是什么关系?江盈枫知道吗?几站路的功夫,已经到了中环,平日里最繁忙的金融中心今天冷清得很。
她步履轻快地走进了写字楼,果然公司里的人寥寥无几。穿过走廊,她惊讶地发现大老板居然在他的办公室里坐着,咦,tony今年怎么没去度假?她收敛了一下心情,踩着小碎步快速溜向自己的座位。
把早餐放在桌上的瞬间,她瞥见了一个白色信封。她不紧不慢地打开了信封,里面有一张纸,标题醒目地写着:terer。她瞪大双眼,这是辞退信?她屏住呼吸往下看,短短三行,她来回确认了三遍。
她真的被裁了。
她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收到传说中的白色炸弹,原来之前同事间在传的裁员消息是真的,原来公司的生意不好也是真的,原来tony没去度假是为了要亲自裁员!
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桌上的电话响了,是tony。她立刻稳住心跳,拿起了电话,故作镇定地说了一句“喂?”
电话那头tony早已等着她,“赵然,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她立刻起身朝走廊那头走去。她的心快跳到嗓子眼儿,只觉得两腿发软,五分钟前她才欢快地走过这里,而现在这条走廊似乎一下子长了好几倍。
“请坐,把门关上。”
她在tony面前坐下,紧张得手不知往哪里放。
“你应该已经收到了公司的裁员通知,”tony脸色凝重,“这个决定我也很遗憾,但公司的状况不好,你也知道我们被其他家抢走了不少客户。”
赵然神情呆滞,努力抑制住想哭的冲动。她很想问他为什么是自己,为什么如此突然,可如鲠在喉。
“公司也很为难,这次裁员你们部门也不只你。并不是说你们的表现不好,而是目前公司负担不了过多的人手。”
她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轻声问了一句:“我们部门还有谁呀?”
“还有jessie,她还在休假,回来后就会通知她。”
原来是jessie,她是赵然在公司关系最好的同事。两人同一时间进的公司,现在又要一同离开,这份共同进退的情谊,让赵然的心得到了些许宽慰。
“今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随时来找我。”tony诚恳地说。
“嗯,”她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那我先去hr那边办手续了。”
她没有再为自己争取什么,她心里明白,tony是个不错的老板,努力上进,对员工不苛刻,还经常请大家吃饭。看得出,对于裁员,他的确带着歉意。
多年前tony怀着一腔抱负创立了弈兴公关,刚开始获得不少香港公司的大单,在行业内异军突起。可惜,身为abc的他从小在美国长大,中国的人脉和关系是他的短板,以至于这两年公司在抢夺大陆客户的竞争中屡屡败下阵来,输给了另一家大陆背景的对手,哲时公关。
当时要是选择去哲时就好了,此时的她不禁望洋兴叹。三年前,她正是觉得奕兴比较洋气才决定加入的,这里到处说着英语,办公室用的是明亮的橙色,会议室的边上还有一个迷你高尔夫果岭,让她闲暇时可以装模做样地挥几杆。
她浑身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像是刚刚被人按住了头在水里挣扎了一番。要说她经历过的挫折也够装订成册了,从小到大,她也没少挨父母骂受老师气,升学应聘也是一路跌跌撞撞,但失业还是人生头一回。
裁员信上说得很明白,只有一个月的遣散费,如果一个月后找不到工作,她拿什么付房租?她租住在港岛西面坚尼地城三百多呎的公寓里,每个月九千的房租占用了她将近三分之一的收入。在香港这样的高物价城市里,一个月再怎么省也要花个小一万,再加上平时的旅行和购物,几年下来她的存款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想到这里,她就百爪挠心。
她对着眼前的办公桌发呆,突然间一个起身,还有一件更紧迫的事:工作签证!她的工作签证还有一个月就到期了!对于外来人口,留在香港工作必须要有雇主支持的工作签,老天,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如果找不到新公司续签,她就得从香港滚蛋。
弈兴是赵然在香港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一干就是三年。每月三万不到的收入让她刚刚好支付生活开支。在来香港之前,她曾在杭州的一家大型报社工作,那是一份让当地许多普通家庭都很向往的工作,稳定有保障,名气也好。可稳定似乎是年轻的天敌,对外面世界的向往使她毅然放弃了家乡的一切,报考了城大的传媒硕士。
赵然的父母都是教师,母亲一辈子在初中教数学,父亲做过语文老师,之后转去教育部下属的机关单位工作。老两口都是传统的中国父母,不希望自己唯一的女儿远走他乡,听她说要出去闯荡,父亲从一开始便义正言辞地反对,“不许去!这么好的工作,多少人挤破头要进来,你就这样不要了?!”
母亲也在一旁帮衬,“出国要趁早。刚毕业那会儿你不去,现在都这么大了还折腾什么。”
可乖乖女赵然这回是铁了心,先斩后奏地偷偷申请了香港的学校,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后才向父母摊牌,“大不了我自己打工赚学费,反正我是去定了。”
父亲哪里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出去受苦,最后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得乖乖出钱。
“香港很近的,你们随时可以过来看我啊!”她得意地说道。这也是她最终选择香港的原因,而不是更远的英美国家。
她还记得初到香港时的各种遭遇,适应能力并不强的她硬是逼迫自己学习粤语,参加社交活动,与同学们一起找工作找房子。在得知自己被奕兴录取时,兴奋的她在电话里跟父母讲了一个多小时。终于不用回去了,可以留在外面的世界生活了。直到今天,她对奕兴始终有着一份感激,是这间公司第一次给了她这份向往已久的独立和自由。
她用微信给jessie发了一条信息,【亲爱的,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我们被公司裁了。快回来吧。】
“真是扑街!”她一边用广东话喃喃自语,一边收拾东西。手机震了一下,她以为是jessie的回复,拿起一看却是吴一婵在约饭。
她无心理会,继续埋头整理物品。她只想马上离开这里,回家缩进自己的壳里。
有人欢喜有人忧。赵然无官一身轻了,吴一婵却忙得不亦乐乎,她正在为拿下一家外资私行而犯愁。这家私行她接触了很久,对方正在抢夺大陆的高净值客户,需要猎头为他们寻找有大陆资源的banker。可优质的banker每家私行都在抢,哪儿这么容易就能挖过来。
为了与这家私行签下长期合约,吴一婵四处搜寻靠谱的banker,他们手里必须握有几个有实力的大客户,最好一入职就马上能给银行带钱进来的那种。可忙活了大半年,她找的人不是条件不够,就是价钱谈不拢。
她的心里一直有一个合适的人选,那人便是江盈枫。她很清楚江盈枫的价值,作为g&c的当家banker,江盈枫的手里都是实打实的大客户,动辄十几亿身家,随便给她几个亿玩玩不在话下。那天晚饭时她就试探了一下她,在今年市场这么不好的情况下,她居然还能给客户赚到钱,足以证明她的专业度。这样一个香饽饽,想必各大猎头早已轮番上阵,江盈枫一直不为所动,想必有她的原因。
吴一婵之前一直没有对她下手,一方面是江盈枫实在太忙,想约个时间见面都难。另一方面,她一直把她视为最后的王牌,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出牌。
今天下午,她约了江盈枫喝咖啡。是时候出这张牌了。
三点,吴一婵准时来到了中环的咖啡店,看见江盈枫已经坐在了门口的位置。这里是许多生意人非正式会面的好去处,一杯咖啡喝完,生意的大门也就打开了。
“来这么早。”她上前道,“要喝点什么?”
“cappuino。”江盈枫笑着回答。
“没问题!”不一会儿,她就端着两杯咖啡走了过来。
“这两天不忙吗?”
“刚刚忙完,明天又要飞了。”
“你们老板这么剥削你呀?太不厚道了。”
江盈枫摆弄了一下手中的咖啡杯,“做这行的,没办法。”
“有没有想过换换环境?”
“往哪儿换呀?”江盈枫微微低头,似是嗅到了吴一婵的来意。
“光展银行,跟你现在的东家一样,都是欧洲的。”吴一婵打开了话匣子,“他们正在扩充大陆团队,重金招揽有大陆客户资源的banker。以你的条件,先做组长,过两年肯定会再升。想不想试试?”
“我知道他们,”江盈枫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两年香港台湾的客户都挖得差不多了,开始做大陆客户的生意。”
她停顿了一下,啜了一口咖啡,“只是他们布局得太晚了。”
“哦?怎么说?”
“大的私行早就开始抢夺大陆客户了,他们却刚刚才开始意识到这一点,动作太慢。”江盈枫四年前加入g&c时,公司就已经把她作为撬开大陆市场的先头部队。经过这四年的打拼和积累,她已经撑起了公司大陆生意的半边天。
“照你这么说,光展是慢了半拍。”吴一婵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但这也是机会呀!一张白纸由你画,你现在加入就是元老级的人物,以后手底下招兵买马,整个公司都要仰仗你。”
“哈哈!”江盈枫习惯性地甩了一下头发,“我现在已经是元老了,我的老板每年的业绩指标有一半都要仰仗我。”
“那你就不想再升一级,自己做老板?”吴一婵把身子微微凑过去,“底薪肯定不一样。”
“不想。我现在这样多自由,只要完成了指标,没人管我。”江盈枫淡定道,“做了管理层就有各种政治事务缠身,不适合我。”
吴一婵浅浅一笑,心中明白已无需再多言。有些人捡到了自己最喜欢的贝壳后便不会再留恋海滩,这样的人让她很头疼,也让她欲罢不能。
“好吧,看来你是不需要我了。”她有些许惋惜,“不过你需要的时候我随时都在。”
江盈枫握住她的手,“我明白,以后我混不下去了还得靠你拯救呢。”
“也不知道赵然这几天在干嘛,中午想找她吃饭也没理我。”
“我给她打个电话。”江盈枫立刻拨了过去。
“喂?”电话里传来赵然有气无力的声音。
“哟,在公司睡着啦?”
“哎,在家呢,我被裁了。”
“what?!”江盈枫不解:“什么时候?”她捂住话筒告诉了一旁的吴一婵。
“就今天,别提了。”
“好事儿啊,你那公司本来就没啥好待的,现在还要给你遣散费,赚到了。”
“你就别拿我开玩笑了盈枫姐,”赵然苦哈哈地说道,“如果有合适的工作,一定告诉我啊。”
江盈枫应承着挂了电话,转向吴一婵,“你有合适的工作帮她留意一下呗,现在她是最需要你的人了。”
“她不是做金融的,跟我不对口啊。”
“也是…”她看了下时间,“我要早点回去准备明天的出差了。”
说罢两人起身离开了咖啡店,各自忙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