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来人了
晃动的校车，刺眼的日光。依旧是似梦非梦的零散画面。
许言沐背着书包站在狭窄的过道中间。
旁边传来细碎的耳语声----“言沐同学人好好啊，把自己的位置让给迟到的那个女生坐。”
“可明明是她来晚了才没座位的，凭什么许言沐要给她让座啊。”
“许言沐不会是喜欢那个女生吧？”
“不会，咱们言沐哥哥一直都这么有绅士风度啦，他对谁都这样的。”
许言沐低头，看见身上的校服，胸前印着xx小学的字样，有点想笑，怎么才上小学就被人夸有“绅士风度”了？
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这段路程真的好远，他站得好累啊。
奇怪，究竟是谁规定他必须做一个温柔听话又绅士的小孩？小孩子的天性难道不是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吗？
直到腿脚酸困到极致的时候，校车终于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风景，许言沐明白了，这是要春游。
画面飞快闪烁，下一个场景，许言沐已经和同学们一起坐在了公园里。
其他小孩子都是摊开双腿坐在草地上，开心地大笑大闹，只有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脑子里有个声音响起：“不许把衣服弄脏，不要让自己变成一个惹人厌的脏小孩。”
出来春游自然免不了野餐。
小孩们纷纷拿出各种各样新奇的零食，摆在草地中间一起分享，互相都想看看对方拿了什么好吃的。
许言沐坐在一旁，拿出书包里的牛奶、苹果、全麦面包，好几个小朋友凑过来看，又都兴趣缺缺地走了。
“言沐，”一个扎辫子的女生走过来，递给他一袋方便面，“这是超市刚刚上架的新款干脆面，你也尝尝。”
“不，不用了，”许言沐急忙摆手，“我不吃方便面。”
“哎呀，你尝尝嘛，真的很好吃。”女生二话不说，把方便面塞进他手里，扭头就走。
许言沐一手拿着啃了两口的苹果，一手捏着已经被拆开的方便面，挣扎许久后，他咽了咽口水，轻轻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
原来……班里同学整天讨论的干脆面就是这个味道啊，好像也没有很好吃嘛，不过，对他来说确实很新奇。
回去的路上，许言沐仍然是站着的那一个，他受到的教育不允许他像别的小孩一样去抢座位，他做不出来那种“不礼貌”的事情。
回到家的时候，小小的许言沐已经精疲力尽，丢下书包，匆匆洗了个脸就打算去睡觉。
睡衣还没换好，就听见客厅里发出一声重重的摔击声。
许言沐被吓得肩膀一抖，直觉告诉他，可能是自己犯错了。
果然，下一秒，一个女人推开门走进了卧室，将黄色的帆布书包摔在他面前，指着里面露出来的半袋方便面问道：“这是什么？”
“不是我买的，我没吃，是同学非要给我的。”许言沐一边从床上爬起来，一边战战兢兢地解释。
“你老实告诉妈妈，到底吃了没有？”女人凛声质问道。
睡衣下摆被揪得皱成一团，许言沐低下头小声回答道：“吃、吃了一点点……”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许吃那些垃圾食品？”书包里的东西散落一地，滚得地板上到处都是，“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喝的牛奶、吃的水果，全都是进口的新鲜食材，家里饿着你了吗？究竟为什么要去吃那些垃圾！为什么！”
女人的情绪渐渐失控，声音变得尖利而高亢。
许言沐耳边一阵嗡嗡，他不敢抬头，更不敢顶嘴，只在心里一遍遍地后悔，为什么要把那半袋方便面带回来？为什么要抱着侥幸的心理，以为偷吃一次不会被发现？
“去！站在门口，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许言沐穿着睡衣下了床，光脚站在卧室门口。
睡衣很薄，地板很冰，而且他已经站了一天了，真的好累，脚跟好疼啊。
许言沐抽了抽鼻子，眼眶有些发热，他赶紧大口呼气，让眼眶里的湿气散下去。
男孩子不许哭，他知道。
……
大半夜的，整个客厅里都弥漫着方便面的味道。
江郁懒得把煮好的面再倒在碗里，干脆直接端着奶锅就过来了。
许言沐坐在沙发上，盯着江郁面前热气腾腾的面条，有些发愣。
江郁挑起一筷子刚要送进嘴，看到许言沐的眼神，迟疑了一下，“你吃吗？我煮了两袋。”
许言沐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过头咳了一声，“我不吃方便面。”
“你可真挑食。”江郁撇撇嘴，低下头大口吃起来。
面条很快就下去了一半，江郁再次抬头时，敏锐地捕捉到许言沐微微错开的眼神。
江郁皱了皱眉，疑惑地停下动作，“有事吗？”
许言沐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摇摇头，“没事，你吃你的。”
剩下最后两筷子的时候，江郁突然停下动作，将奶锅往前一推，“吃不了了，你帮我吃了吧。”
“啊？”许言沐瞪着他，对这个无理的要求表示十分抗拒，“我说了，我不吃方便面。”
更何况……还是别人吃剩下的。
江郁朝后一躺，靠在椅背上，耍起了无赖：“我也说过啊，我不喜欢浪费食物，你不是喜欢帮助人嘛，怎么到了我跟前就不行了？两口面条而已，哥哥你可不能差别对待哦。”
许言沐简直要被他的无理取闹气笑了。
本不想理他，但是江郁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冷着脸双手抱怀坐在对面，一副不愿罢休的模样。
两分钟后，许言沐拿起江郁刚刚用过的筷子，挑起剩余不多的面条，慢慢放进了嘴里。
很新奇的味道，没有闻起来那么好吃，但是也不难吃。
梦境中的压迫感让他窒息了半晚上，此刻逃离束缚，做一些“叛逆”的事情，反而十分痛快。
许言沐吞下最后一口面条，收拾起碗筷，坐在沙发上轻轻叹了口气：“现在可以说实话了吗？”
江郁仍然抱着胳膊，挑眉问道：“说什么？”
“说你为什么讨厌那个老人家？”
沉默许久，江郁冷冷道：“没什么理由，就是单纯的讨厌他，讨厌那身脏兮兮的破衣服。”
“不想说就算了。”许言沐摇摇头，决定放弃沟通。
就在他打算关灯继续睡觉的时候，江郁突然开了口：“我小时候被人绑架过。”
许言沐惊讶地张了张嘴，很快反应过来，“对方伪装成了拾荒者？”
“嗯，”江郁坐在椅子上，表情有些许僵硬，“那个坏人手上有很多茧子，是被棍棒磨出来的。”
“所以，”许言沐回想起江郁刚才古怪的反应，“你刚刚并不是讨厌他，你是……在害怕？”
熟悉的场景，相似的对象，现实与恐惧的回忆重叠，引起了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因此他才会反应如此大……
“抱歉，我刚刚不该那样指责你，”许言沐道完歉，想安慰江郁两句，纠结半天，伸出手飞快地在他头顶揉了一下，“没事了，都过去了。”
江郁撇过脸，躲开他的碰触。
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半夜三点了，许言沐打了个哈欠，一边去洗手间漱口，一边回头对江郁说：“吃饱了赶紧上去睡吧。”
江郁拖着脚步朝楼上走去，心里暗暗后悔，后悔为什么要跟许言沐说这些无聊的事情，刚刚的场面，好像自己是在求同情求抱抱似的。
第二天早上，江郁睁开眼睛第一件事就是点外卖，他今天不想出去买饭，也不想再吃方便面了。
等待外卖的时间，他去洗了脸刷了牙，直到收拾妥当下楼，到了客厅才发现，许言沐竟然还没起来。
诧异地看了一眼时间，不早了，这可不像一贯严谨守时的许言沐啊。
江郁绕到沙发旁，低头看着将自己裹在毯子里，面色苍白的许言沐，心头浮上一丝不妙的预感----伸手在他额上摸了一把，果然，发烧了。
不会是昨晚被关在门外时候冻的吧？
江郁有点慌了。
倒不是担心许言沐的身体，而是因为好不容易把他从医院骗出来，要是再因为生病回到医院去，一来二去，自己的计划怕是要暴露。
推了一把昏昏沉沉的许言沐，江郁弯下腰问道：“沐哥，你没事吧？”
“没事……”许言沐被吵醒，撑着沙发靠坐起来，一张口才发觉嗓子干哑得厉害，强忍着火烧火燎的咽痛，对江郁说，“麻烦你帮我倒杯水。”
“好，”江郁跑到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送到他手里，“怎么好端端的就发烧了呢？会不会是刚从医院出来，身体不适应啊？”
江郁说话时的语气有些发虚。
“叮咚！”听到门外传来声音，许言沐诧异地看了一眼，打算抬脚去开门。
江郁眉心一松，按住他的肩膀，“是我点的外卖到了，沐哥你赶紧去洗个脸，一会儿吃点东西精神就好了。”
大门刚被拉开，一个大大的纸袋递了进来，“您好，你点的外卖到了，祝您用餐愉快！”
江郁没有接下袋子，而是歪头看向被袋子挡住的那张脸。
门外站着的大刘咧嘴笑了起来：“嘿嘿，老大，惊不惊喜意不意外？我刚走到门口就碰见了外卖员，正好拦下他，亲自给您送过来。”
说话间，大刘也没闲着，拎着眼皮一个劲地往屋子里乱瞟，“嫂子人呢？不会还没起来吧？”
“滚滚滚！”江郁急忙把他往出推，“赶紧去给我弄张床来，少在这儿添乱。”
大刘扒着门框，从兜里掏出一张□□递给江郁，“喏，就是给您送床来了，一会儿安装工人就到。”
“小郁，没事吧？”
两人推搡间，不知何时许言沐走到了门口。
江郁暗叫一声糟了！
果然，大刘盯着门内，双眼发直，“许总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