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梨
第二日清早,太阳刚刚出来,丁宁便从梨花树林出来,她怀里揣着三颗梨子跑进厨房,用清水将它们洗干净然后削皮切成小块装进玻璃罐子里,盖上盖子之前,还往里面浇了一小勺蜂蜜,保管吃了的人从里到外都觉得甜滋滋。
一切准备就绪,丁宁用红绳给玻璃瓶寄了一个简易的便携小网,一转身便看见花如心穿着绣上玄门最厉害的防御型符箓的鹅黄色的法袍,笑眯眯地站在门边,也不知道有长时间。
丁宁反手把罐子藏在身后,葡萄眼变得更加圆,露出小白牙:“美丽善良的如心大美人,你怎么出现在油烟那么重的地方呀。”
花如心清清嗓子,用手点着自己的脸颊:“哎哟,你也知道这里是油烟重的地方,平日里远离厨房的小家伙怎么就一时兴起跑到这里来?”
“我这不是突然想通了嘛,我得多学几道菜好好孝敬你们,以报答爹和娘的悉心照顾。”丁宁眼睛弯弯,讨好地露出笑容。
花如心也学她弯起眼睛,走过到丁宁身边伸手掐住她的脸颊:“我们的好阿宁长大了,还学会给别人做梨子吃?”
丁宁藏在背后的手一转,一道符箓拍到自己身上,然后成功脱离花如心的控制整个人如同泥鳅一样滑走,让花如心无法抓住,她一溜烟跑到门口头也不回地大喊:“我去上学啦!”
“这孩子,”花如心瞥了一眼落在垃圾桶里的梨子皮,“女大不中留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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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抚山藏在藤城,老一辈的人也许还能想起关于玄门的传说,但是年轻的孩子只当做是神话故事,还是不需要在卷子上考的都市传说。
本来玄门弟子确实过得如书中所说的日子,藏在深山云深不知处,不过最近几代的玄门弟子从避世转为入世,一满二十五岁全部被赶下山去各个地方历练,只有每年玄门尊主丁元化的生日弟子们才会从世界各地赶回来一同庆祝,到时玄门会非常热闹。
也拖了师兄们的福,到了丁宁这一辈,只要下山了再走上五十米就有公交车可以通往市区,否则时间回到五六十年前,她想去市区里还得跋山涉水才行。
丁宁乘着公共汽车一路摇摇晃晃来到季澜书家楼下。
她甩了甩手中用红绳子绑着的玻璃瓶准备抬脚上去,刚进楼梯间便被坐在藤椅上的老人家吸引了注意,老人家大约七十多岁,蜡黄色的脸上布满皱纹,见着丁宁摇着手里蒲扇笑得看不见眼睛,很是慈祥。
丁宁停下脚步,视线在藤椅下看了一圈,再抬眼看老人时,她双手合十又朝他鞠了一躬,然后转身上楼。
这栋居民楼的年龄比丁宁还大,墙壁虽然翻新过但依然不知道被哪个调皮的小鬼头踢得下半部分发黑,尽管如此,每一层的消防栓上仍然有尽职尽责的物业每天前来签名,丁宁一层一层往上走,没过多久看见一个男人搬着一箱废品下楼,丁宁侧身让他下去。
与男人擦肩而过,丁宁就到达了四楼季澜书所住的地方,在敲门等反应之前,她伸手按下门铃,发现它已经坏了。
楼梯很安静,她没有听见有开门声,又耐心等了一会,最终丁宁还是趴在门上竖起耳朵听了半晌,试图可以听到房里的动静。
她的怪异举动引起站在隔壁屋门口的阿婆注意,阿婆慢悠悠地说:“那屋的女人一早出去上班了,把孩子锁在家里,你要找她只能等她下班,现在想想,真作孽啊,那么大一个孩子就没见他出来玩过。”
丁宁眨了眨眼,从贴着门改为站在门边,她朝阿婆双手合十鞠躬道谢。
阿婆站在门边,手里拄着拐杖,缓缓朝她点头。
随后丁宁佯装下楼离开,但其实转眼间她从这栋破旧的楼房背后出发,先用红绳子将玻璃瓶绑在腰侧,接着自己则手脚并用,从墙壁外围往上爬,她身手灵活,脚步敏捷,不出一会儿不引起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达四楼窗户。
季澜书所住的房间窗户极其特殊,用泛黄的报纸糊在里面,不让阳光进入一丝一毫,丁宁稳定住身体空出一只手敲了敲他的窗户,不过一会儿,贴着报纸的窗户被拉开,丁宁一屁股坐进去,朝一脸郁气的季澜书露出一个大笑容,像是清晨照射进来的第一抹光:“早上好!”
季澜书显然没想到丁宁会从窗户外面进来,他慌乱地把桌面收拾干净,清出一片位置让丁宁好进来,他的手背有明显的紫色伤痕,看起来像被什么东西抽过一样,先前一个人没在意,但是现在多了丁宁,他不留痕迹地扯下袖子,希望能盖住伤口。
很快桌面上的东西被堆放到地上,丁宁顺势进入房间,她站在房间中央正面对着季澜书将腰侧的玻璃瓶拿出来:“你看,我答应给你吃的梨子。”
玻璃瓶只有一个巴掌大小,里面装着切得四四方方的梨子块,雪白的梨肉上淋着金黄色的蜂蜜,看起来十分诱人,季澜书双手接过玻璃瓶只觉得心脏跳动的速度越来越快:“阿宁……”
从来没有人对他那么好。
他真的可以奢望有个朋友吗?
“嗯?”丁宁看向季澜书的双眼,直到季澜书眼角开始泛红才用商量的口吻问:“我可以闻你吗?”
“啊?”这回轮到季澜书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握着玻璃瓶的手指微微用力,指尖泛白毫无血色,最终还是答应了,“好。”
丁宁一点都不客气,她让季澜书坐在床边,然后自己同他并排坐在一起,接着她凑到季澜书的脖子处,鼻尖与他颈部只距离一厘米,这一点空隙根本不算空隙,温热的呼吸打在季澜书的颈部,让他的身体因为紧张而绷紧。
‘砰、砰、砰’心脏跳得马上就要冒到嗓子眼,他一害羞,手肘、脖子、鼻尖、眼角全部泛红。
“好香啊……”丁宁不住感叹。
季澜书身上有十分浓郁的阴气,不属于鬼魂,不属于地府,不知道是怎么产生,也不知为何产生,这阴气像夏日冰凉的雪糕,冬日热辣辣的火锅,特别吸引丁宁,她从雅典酒店见到季澜书的第一眼开始就一直馋这一口阴气。
“你的气味特别、特别好闻,我很喜欢。”丁宁毫不吝啬称赞,阴气被她吸入肺部,立即通往身体四肢,饶了一圈后最终凝聚在她的后腰,那处特殊地方微微发烫,丁宁左手盖上发烫的地方,便感觉到到掌下封印松动,“你的气味竟然能解开我的封印。”
季澜书僵硬着身体,注意力无法从丁宁身上转移,他偏过头问道:“什么封印?”
“嘘,我再吸一口。”她喷出的气体洒在季澜书的颈部,激得他浑身一颤,霎时间刚刚想要问的问题立即被抛之脑后。
两分钟后丁宁吸饱喝足,顿时感觉身体无比轻盈,如果她此时运行玄阳奥妙诀就能发现自己的功法运转比先前流畅,不过目前只心满意足自己身体舒服的丁宁用手指了指自己带来的梨子,催促道:“你快吃梨。”
被放过的季澜书这时候才悄悄松一口气,天知道,刚才那两分钟对他来说简直是度日如年,那两分钟房间安静得他只能听见丁宁的呼吸,还有自己的心跳,他无比渴望时间能快一些过去,又希望也许时间可以停留。
季澜书觉得自己快落荒而逃,他努力稳定住自己将玻璃瓶放在书桌上,打开盖子,梨子的清香和蜂蜜的香甜便扑鼻而来,顿时沁人心脾,他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块放进嘴巴里,顿时口齿清香,再一咬梨子爽口无比。
“好吃吗?”丁宁撑着下巴,坐在他身边,将他吃梨子的模样尽收眼里。
“很甜。”季澜书从桌面抽出一张纸巾擦干净自己的手,然后沾了一点杯子里的水,将丁宁刚才为了上来而弄脏的手一根一根擦干净,从手掌到手指每一处都不放过,这双手为了将梨子送来给他,从那么危险的地方爬上来。
丁宁觉得有点痒,笑出清脆的声音,待双手擦干净,她指向门把手:“你房间的门也被锁了吗?”
季澜书看向木门的把手,眸子颜色加深:“嗯。”
“为什么你姑姑要把你关在家里?”丁宁不解地问。
她认识季澜书以来,好像就没见他笑过,而且无论什么时候季澜书都像生活在食物链的最底层的小幼兽谁都能踩上一脚,于是久而久之他就把自己躲藏起来,不再探出头不再交出信任,她并非神经大条没注意到周围人看季澜书的视线,那种惊讶、奇怪得眼神,可她总怕如果自己贸贸然问出来会让他感到难受。
“因为……”季澜书低着头,“我是怪物。”
我是,他们口中的怪物。
带来厄运、不幸。
所以,和他们一样快离开我吧,不要再对我好了,我会伤害你,然后自己却什么也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