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死灰
姜荣蕊也上车,将安全带系好。
江欲的意思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讲,还这样专门跑到这里来。
其实她已经猜到一种可能,就是他看到陈巡给自己拍照了。
这样的行为确实出格,但她就要毕业,所以她觉得在回到别墅后这场风暴是可以平息的。她没说什么,看着车窗外风景,过了半晌,低头玩一会儿自己手指,打破安静的气氛:“你到底怎么过来的?”
江欲没回答她问题。
“……”
她歪了歪头,不甘心地继续问:“你过来多长时间了?”
声音也随之沉下去一些,渐没了耐心与他一步步试探,直接来到这样一问题。但江欲依旧不说话。
“……你这样到底有没有意思啊,江欲?”
她嗤笑一声,闭目养神,干脆也不再说什么。
……
不多久,回到两人坐落于郊外的别墅,车停下。
姜荣蕊做好和江欲激烈battle的准备,睁开眼,却在宁静的院子中看见另一番景象。在江欲已然给她栽培出的玫瑰花园里,在这油画般的田园风光里,赫然停着一辆很高很拉风的黑色越野车,车边站着两名体型相当彪悍的外国人。于是同江欲之间的事暂时被抛到脑后,她直愣愣看着眼前这一幕,问他:“这又是什么意思?”
“我们被抄家了?”
江欲径直下车,她慢腾腾跟着下去,然后被江欲拉住手腕,往屋里走。
她忍不住频频地回头看那两名外国男人,却并没从他们眼中寻找出敌意。他们看江欲及看她的眼神都蛮平常的。她烦躁地问他:“你到底什么意思!”随后跟他进屋子,一眼看过去,感觉有什么地方变了,但一时也没反应过来到底是哪里变了。
随后跟江欲进卧室,她才算明白到底是哪里不对劲。
江欲的东西都已经没了。
她本能地心慌,同时一股火气往上窜。她的毕业典礼在明天,应该后天才离开意大利,江欲松了她手腕,她反而紧紧地拽住他的,并逼近他、质问他:“你他妈到底什么意思!”
“从在学校里遇到到现在,我问你什么你都不说,现在这是什么意思?要直接收拾东西走人是吗?你在向我表达什么?”
她别过脸,哭笑不得,实在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好:“这就是你处理这个问题的方式?”
片刻的沉默,江欲要拿下她手,但她紧接着攥住他衣领,不许他离开:“是因为陈巡吧?是因为你在学校看见他给我拍照了吧?是觉得,这段时间以来我和他走得太近了吧?”
“扪心自问,我今天同意他给我拍照确实有一些出格,因为我已经有男朋友了,但在之前的三个月里,我和他的相处模式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这样的话很难听,对吧?但我在学校里,我在这个地方这么无聊,只认识这么一个会讲中文的人,如果他是个女的我肯定会比你更高兴!你相不相信?但事已至此,我又能说什么?这么长时间,我只参加过一次社团活动,时间都那么晚了也坚持一个人开车回来,我就是不想让你误会什么不是吗?”
她说得累了,眼里的神采也渐渐暗了。
江欲再一次握住她手腕,把她的手从自己衣领上拿下,倒也算平静:“但你所认为的我现在的心情,和我实际的心情大概不是很一样,姜荣蕊。”
姜荣蕊皱着眉,看他。
他眼里是比她更加灰暗更加压抑的冷漠决绝。
这样一股情绪,似乎很早就能从他的身上看出端倪,她表情仍旧是困惑和不满。困惑于他的想法,不满于他的态度及处理事情的方式。他声音也很沉,慢慢地跟她讲:“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在预定周末的酒店,在想着怎么将你来这里后的无聊情绪减弱些,你却在对着那个叫‘陈巡’的人一次又一次地由衷地笑。”
“当我在想怎么给你在这座院子里种一模一样的玫瑰花,你实际却没怎么看过几眼,满脑子都是滑板的事,而你是怎么学滑板的?是那个人守在你身边教,和你有说有笑,看你受伤了就自责地亲手给你贴上创可贴。周照宜没少给我打电话,问我你在这边的情况,我就像你的保姆,事无巨细地跟她说,而你的生活还有多少是和我沾边的?”
“你现在在外界又是什么样的名声?你甚至不敢把那些事告诉陈巡,是怕他知道你有过一个男朋友,怕他知道你和某位影帝暧昧不清过,还是怕他看到有那么多人在骂你?而我竟然还没忘了要把那些负面舆论给消除掉。我喜欢那么多人议论我?我为什么要让自己曝光在公众视野?我为什么要来意大利,姜荣蕊,我为什么要和你在一起?你能不能告诉我?我本可以不陪你这么无聊的。”
他从旁边拿过一摞纸,给她看。
【dna检验意见书】几个字最先进入姜荣蕊眼中。她心一顿,江欲却在她面前将它给撕掉,揉皱,再扔掉,如弃敝履。那一刻感觉自己的心也跟着被撕碎,随后是怒火彻底被点燃,整个人都忍不住轻轻地颤抖:“你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开始往江欲身上砸拳头,一下一下地砸。而江欲现在看她的眼神没任何内容,更不会觉得被她打得有多疼:“懂了吗?我要回北城。”
“或许无论你对那个人笑多少次,你都觉得没什么所谓,我也很少看你这么发自内心地笑过,但这三个月以来,我几乎每天都在加深做今天这件事的想法,我最后看着那个人给你拍照,我可以在离开意大利之际当场叫你的名字,让他明白你其实有男朋友,但那又有什么意义?你或许能在这里多留些时间,也别告诉我你之后会怎么选,行不行?”
他不关心了。
“……”
姜荣蕊紧紧地握着双拳,唇角下撇。
从开始到现在,她和陈巡相处的每一个细节江欲都知道。她想到这个就起鸡皮疙瘩。
他是怎么做到的?他总不可能一直都跟踪自己。而“跟踪”这个词一在她脑海冒出,她立即想到刚才在院子里看到的那两名外国男人,以及那辆黑色越野车。
她想起,她去参加社团团建的那天,于深夜回家,开车行驶在郊外的路段,就隐隐感觉有一辆车在后方跟着自己,所以会不会是他们,或类似他们这样的人,是江欲也给她请了保镖。
对,保镖。
她才觉得,江欲这样的人和自己一起出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住在这人烟稀少的荒野,怎么能心安,这些人一定一直都在默默地暗中护着他,顺带护着她,于是她什么事都能被江欲给知道……
她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
是更有些生气,还是更心如死灰。
但在江欲要离开的那一刻,就像眼睁睁看着他在自己眼前撕毁亲子鉴定的结果,她又是那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心脏的反应。
是剧烈收缩的疼,她不能和他分开。
她对陈巡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喜欢吗?或许只是好感。或许自己真的做错了,所以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告诉他自己是有男朋友的?知道是错的,并隐隐有某种预感,但就是要这么做,人有时候就是会犯贱,这样的行为就像那些常被女人们所唾骂的抵挡不住新鲜感的臭男人。
她可以反思,可以检讨,但她讨厌死了江欲这样处理问题的方式。她想挽留他,但又恨他。
她看着他真地离开,并重重关上卧室的门,两人就这么以这样的方式被分隔开。她下意识上前一步,握住门把手,但还是没有将它给按下去,因为她知道自己是没办法留住江欲的,她不想死乞白赖地和他死缠烂打,于是退几步,面朝卧室的阳台席地而坐,抱着腿,背靠着床边儿,觉得很烦躁也十分头疼。
看外面天色渐渐地暗了。
寂静的旷野,廖无人烟,连一星半点儿的灯火都没有。
屋内也没亮灯,夜空在这时反而变成唯一的光源。姜荣蕊就被这样一片黑暗给包围。她放空许久,最终做下一个决定,给陈巡编辑消息。
——【嗨!照片不用再发给我啦!这是我的ins,其实我有ins,如果你看后应该会明白很多……抱歉。】
随后点头像,点开右上角那三个点,点击最下面的红字:【删除】,再一次选择【删除】。
截图,发江欲。
之后他怎么选择,她也不强求了。
或许他真的不会再关心。
但她不信,她不信两人真就再没有任何瓜葛,就这样再也不相互原谅,陌路到死。
说白了,就是依然做不到彻底放下。经历了那么多事,那么长时间,她爱他,但也恨他,讨厌他,非常,非常非常。
……
她将头埋在双膝上,假寐,觉得这一晚大概就会这么颓废地熬过。她明天也不准备参加毕业典礼了,等之后找姜腾联系学校,把毕业证书寄给自己好了。她准备明天订机票回港城。
昏昏沉沉中,她始终没有睡着,忽然听卧室外传来一声响。
“……”
就像谁不小心撞上了柜门,她心脏停跳一拍,抬起头,懵了大概有两秒。
鼓起勇气,不声不响地走到卧室门前,将那扇本就被江欲给关上的门反锁。
然后回原位,实在忍不住,不得不给他发消息:【你真的走了么?】
这样的环境下,有些事实在容不得细想,她开始一遍一遍地给江欲打电话。
因为那一声响动实在太鲜明,她不可能听错,她这才开始后怕。一个人,在异国的郊外,四下都一片漆黑,这会儿就更不敢打开屋内的灯,最重要的大概是,她刚刚和江欲吵过一架,心情彻彻底底地低落谷底,经不起折腾,于是越来越烦躁,但只能坐在那儿,将手机音量调最低,一遍又一遍地拨着那个不被接起的电话。
大概有几十通吧,数不清。
间隙中又给他发一条消息:【我觉得房子里有个人。】
她重新埋下头,终于在各种事端后冒出自暴自弃的想法,但又欲哭无泪,回到浑浑噩噩的状态里,慢慢变半睡半醒。
……
在机场,在飞机就快要起飞时。
江欲看着手里的手机,电量就快要耗光。
界面上方,提示他有未接来电,而下方是与姜荣蕊的聊天界面。两小时前,她给他发来与陈巡的最后一句话、并将他微信好友给删除的截图;半小时前,她告诉他:【我觉得房子里有个人。】
该怎么理解这句话?
他用了半小时思考,她是以什么样的态度来发这句话的。
是明白他去意已决,便以自身做威胁,想出这么一损招,使出她历来的小聪明,然后在家里洋洋自得地等着他中招,待他回去后,大声地告诉他:哈哈,老娘就知道你会回来!
还是真在觉得害怕却拨不通他电话,于是没什么办法。
闭了闭眼,提示登机的广播响起。
最后他还是起身,选择回去。
那一刻是怎么想的,仍旧不知道。两名保镖于是也取消行程,一人驾驶那辆黑色的越野车,一人坐后座,重新驶上那条通往郊外的路。
在即将到达目的地时,远远就看见一片鲜明的光亮。
又像是火舌,在夜色下隐隐地跃动。江欲靠在副驾驶位上,微微地眯起眼,看,随后身子渐渐地直了,忍不住用英文与身旁的保镖交流几句。对方神情并不放松,也认为是起了火,并且确实就在他和姜荣蕊那所住宅的位置。他于是彻底清醒,开始给姜荣蕊回拨电话。
一通,两通。
她都没有接。
心随着那一个又一个不被接听的电话而悬起,大概也是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不能离开姜荣蕊的。心在那一刻开始狂跳,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她出什么意外他会怎么样。
他能离开她的前提只有一个,就是她很安全又很开心地生活着。哪怕那样的开心和他没什么关心,反正关心她的人挺多,譬如周照宜,譬如范港龙,譬如假惺惺的廖景凡,譬如陈巡。
……
终于到院子前,保镖也只敢将车停在院子外。
因为眼前的别墅几乎有三分之一在熊熊燃烧,伴随着隐隐的劈啪作响。这座房屋是木质结构。江欲要下车,但被身边人给拦住,他与其对视,不自觉流露出敌意,那人很严肃地提醒他几句话。但他执意要下车,这时手机不断传出的、无人接听的提示音终于戛然而止,他于是停了动作,低头看,手机屏幕上是【00:01】的通话开始的计时。
“喂?”
他克制着,尽量冷静地对电话说。
尽管如此,声音还是不自觉透出几分颤抖。
那边的姜荣蕊迷迷糊糊地应:“……喂?”
“你在干什么?你在哪儿?”
“不小心睡着了……”
姜荣蕊大概以为自己在做梦。
江欲重复了一遍这问题,她才有所反应:“我还在家里,怎么了?”
“到阳台来。”江欲下车,驾驶位上的人已经打完火警电话,两名保镖一同陪他靠近那别墅。
这火似乎是从房子的大门及另一面烧起来的,姜荣蕊应该还在二楼的主卧,且对一切都浑然不知,他告诉她:“快点到阳台来,到阳台就能看到我。”
“……哈?”
“屋子着火了。”
“……”
一句话,姜荣蕊清醒一些。
“快点到阳台来,到阳台就能看到我”,“屋子着火了”……她不断想着,这两句话究竟是不是自己因为在做梦才听到的,并听话地往阳台走,又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梦游,随后她果真看到江欲,再向外探身,呼吸到外界空气,看到从房子另一边窜起的火苗,倒吸口气,于是一切感觉都彻底真实了。
“来,跳下来。”江欲在下面说。
她沉默,看着他。
然后开始翻越栏杆。
与此同时,江欲身旁的一名保镖代替他位置,示意由自己来完成这任务。
他一条胳膊看上去有姜荣蕊三条大腿那么粗,且都是紧绷的肌肉,就是她有点嫌弃的那种练得太过的身材。
这房子的二楼还挺高的,免连累江欲受伤,姜荣蕊对由另一人来接自己没什么意见,更少了很多顾虑,纵身一跃,果然被对方给结结实实地接住。与此同时,山野里炸响起一阵短促而震天响的“砰砰砰砰”声。
她双脚落地,接她的人看起来没什么大碍,而他一旁的江欲退后几步。
另一名保镖反应很快地挡到江欲身前,并飞速拔枪,冲某方向猛烈回击。又是一阵密集而巨大的响声。
姜荣蕊脑袋一片空白,甚至失声,后退几步,忽然看到江欲要跪倒。
她迅速跑到他身前,几乎使劲浑身的力气抱住他、架着他,不让他倒下去,同时感觉到粘稠的液体渗透彼此的衣衫,并闻到浓重的血腥气。而她还是无法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忍不住哭了,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但声音被不断趋近的消防车警铃所掩盖。笨重的车子勉勉强强地行驶过郊外的道路,向这里来,好像有什么东西越来越亮,但她的眼前只一片模糊。
……
一个如此让人讨厌又难挨的漫长的夜晚。
后面的事姜荣蕊也不清楚了。
她又和江欲分开。
整整一晚上,她都没有睡觉,和两名保镖被带去警局,做完了所有陈述。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她想问无数个为什么,但来不及想,已经没任何精神。在语言不通的环境里,她拜托两名保镖帮忙打听江欲所在的医院,随后和他们一起抵达,可最后只有她一个人被放行到急诊室外的走廊上,她看见了梁艺星和江振国。
不知该如何启齿。
梁艺星几步走上来,用包狠狠地往她身上砸。
生疼。她差点没站稳,但统统都受着。
一切尽在不言中。
低着头,又像被一盆冷水给从头浇到尾。
仍旧什么都没有说,梁艺星发泄够了,冷着脸站得离她远了些,她退后几步,靠着墙而立,看着眼前那一间充满未知又如此冰冷的急救病房。
之后有医生从病房里出来,她起身,但梁艺星和江振国先过去了,与之交流几句,医生离开,他们也离开。
她于是又蹲下,一条空荡荡的走廊恢复寂静。
她与江欲如此近,却仍旧被分隔得如此彻底,又如此远。
大概在傍晚,医生与护士偶尔进进出出。
忽然有医生从病房里冒头,说着她听不懂的意大利语,但这走廊里再没有别人,对方声音很响亮,多半是江欲的情况有所好转了吧?
那一刻,她多庆幸梁艺星和江振国不在。她极度缺乏睡眠,蹲在墙边也不能好好地休息,头疼欲裂,却在看到那名医生后眼里亮起光。
她起身,由于大脑供血不足而双眼昏黑,就要栽倒,但她逼自己稳住,跌跌撞撞地向那名医生而去,虚弱地靠在对面的墙上,硬着头皮用英语和她说话,问她是不是病房里的人醒了,说自己是他的女朋友,如果允许的话想和他见一面。
说着说着,几乎要哭出来。
对方似乎听懂,皱着眉,点头,旋身进病房,但没忘随手将门给关上。
那一刻,姜荣蕊面对着那扇门,真恨不得把它给推开,看一看里面情况,哪怕是看江欲一眼也好。她胡思乱想之际,那扇门开一道缝,又是那名医生探出身,却很严肃也很无奈地用英语告诉她,病人表示并不想见她。
“……”
身后传来歇斯底里的呵斥,梁艺星将她给推开。
姜荣蕊迫不得已,退后几步,但整个人还是木的。好像只是个木偶人而已,毫无波澜地看着眼前所发生的一切。
看梁艺星也是用英语同那名医生交流,很快就顺利与江振国一同做好防护工作、进入病房。关门之前,医生有点同情地看她一眼,她才很迟钝地有了感觉,一滴眼泪“啪嗒”一声落在光滑而洁白的瓷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