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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暖阁约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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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点差十分,周君实走进了陈琼瑶的小窝。煤油灯己点上,把屋子照亮。他发现,那个破藤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两把柏木扎椅,油光油亮。小小茶几上,摆了点瓜子点心。茶盘里是一把古色古香的紫砂茶壶和四个小茶杯。

    周君实一坐下,就饶有兴趣地拎起了那把茶壶端详一番,只见上有一行小字:喜共紫瓯吟且酌,羡君潇洒有余清。壶口、壶把、壶嘴成一水平。壶身光润古雅,有洇洇的自然色泽,幻化有趣。周君实拎着壶,欣赏良久,赞道:“这可是个老古董啊!”

    陈琼瑶说:“这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平时很少用。你是贵人,我才拿出来用的。”

    她这看似平淡的一句话,瞬时间就把两个人的心理距离拉近了许多,让周君实心里又多了一份感动。

    用过一盏茶后,周君实问:“徐老师怎么还没来?”陈琼瑶一扬手,看了看表,说: “应该快到了吧!”她递给他一个笔记本,“你先看吧,前面的那些小徐看过,只有后 面几首是最近几天写的。”周君实接过本子,边品茶边看诗稿。 “砰……砰砰砰……”敲门声响起,声音不大,却像是一种暗号。周君实侧过脸:

    “哦,徐老师来了。”陈琼瑶脸上闪过一丝不快:“不是的……”她并不起身,对着门 说:“门没插,进来吧!”

    门开了,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周君实忙站起身,打量来人。那是个长得有些帅气 的中年男人,头发梳得光溜溜的,面白而无须,雪白的衬衣,笔挺的蓝色凡立丁裤 子,折缝如拉直的线。显见得不是一般的乡村干部,也不是教师医生之流。陈琼瑶 仍是端坐不动,把屋子里的两个男人作了个介绍:“这是我们供销社的蔡主任。这 位是宜昌来的周作家。”

    蔡主任进门后,见屋里坐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略显惊讶,但很快就平静下来, 说:“哦,听老宋和小林说起,写戏的,写戏的。”周君实听他语气,略有不快,但他稳 定了情绪,却说:“这次,从贵单位借人,还得感谢蔡主任鼎力相助啊!”

    蔡主任一本正经地说:“应该的,应该的,政治任务压倒一切嘛!”他站着说话,也 不坐下,陈琼瑶也没开口让他坐,让他有点尴尬,看到茶几上放的诗稿,似乎明白他 来的不是时候,便说:“小陈,明天要去对账,怕你忘记了,我是专门过来提醒你的。”

    “晓得了。”陈琼瑶语气显得十分不快。

    “那好,你们聊,我回去了。”

    蔡主任走了,周君实故意问:“怎么不留他来谈谈诗?”陈琼瑶鼻子里哼了一声: “哼,狗屁,大老粗一个,他懂什么诗,他只懂得……”下文被她吞肚子里去了。

    周君实静下心来看诗,好在诗作不多,也就有了个大致的了解。便说:“我总体感 觉,你的这些诗词,确实有水准。浅一点说,它们都严格遵守格律诗和词曲的基本 规则,平仄对仗什么的,几乎是无可挑剔。只是在意境上,还可以再作点文章。我 这人,读还马虎,写就不行,就是怵这个意境。有时候,为了应景,少不了胡诌几句, 总是难如人意。后来,有个高人指点,不妨从仿写入手。我看你的诗,好像也有。 像这一首,”他指着打开的诗稿说,“十里荷花翠点红,石桥村舍杨柳风,昔日娇娥今 安在,江山依旧画图中。是不是有点像杜牧的《江南春》?”

    陈琼瑶微微一笑,下床,拖了把扎椅,坐到周君实身边,说:“还真让你说到了!”

    周君实说:“别说是我辈,即便是大诗人,大词家,也走过这条路。晋有女子名子 夜,留有《子夜歌》,其中《子夜四时歌》秋歌有这几句,秋风入窗里,罗帐起飘扬,仰 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

    好个聪慧的陈琼瑶,不待周君实讲完,便说:“我明白了,李白的举头望明月,低头 思故乡,就是从《子夜歌》脱化而来的,是不是?”

    周君实说:“我再举个例子,北宋的晏几道就是个仿写的高手。杜牧的《羌村》写 道,夜阑更秉烛,相对如梦寐。小晏一看,好句子,让我借用借用吧。这才有了《鹧天》中的今宵剩把银缸照,犹恐相逢是梦中。晚唐有个小诗人,叫翁宏,他的《春 蚕》中写,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一百多年后,还是这个小晏,在酒后想起了他 心爱的小苹,写下了千古绝唱《临江仙》。词云,梦后楼台高锁,酒醒帘幕低垂,去年 春恨却来时。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陈琼瑶惊叫:“天哪,一个字也没改,全抄呀!”

    周君实说:“晏几道的父亲,也长于此道,他的《木兰花》中,长于春梦几多时,散似 愁云无觅处,是抄白居易的。白的原句是,来于春梦几多时,去似秋云无觅处。北 宋的秦观,有一首《临江仙》,也是名诗,其中有两句,曲终人不见,江上数峰青,也是 一字不改抄别人的。那人叫钱起,唐人,写了一首应试诗《省试湘灵鼓瑟》,结果被 秦观抄用了。”说到这时,他扬手一看,快八点了,怎么徐阳君还不见身影哩?陈琼 瑶往他杯子里添上茶水,说:“莫管他,你接着说!”

    周君实一首一首地点评,褒多贬少,因为他从这些诗作中,感受更多的是她的 才华。他说:“总的说来,你是用心去写的,写出了真情实感。古人云,吟成一个字, 捻断数茎须。你无须可断,想必头发断几根也是在所难免的啰!”

    陈琼瑶一笑:“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吧!不是有这么一句话吗?熟读唐诗三百首, 不会吟诗也会吟。”

    “说的也是!”周君实呷了一口茶,“敢问扫眉才女,师从何门,读过多少诗呀?”

    陈琼瑶说:“才女称不上,诗倒是读了不少。老师也不多,有两个。一个是我的外 祖父,是他带我走进古诗词的大观园的。六岁时,我就背下的古诗,就超过了三百 首。第二个老师就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他是北大历史系毕业的。外祖父只是要 我背,而这个老师,教我理解,教我欣赏,还教我用笔去写。是他,把我引进了中国 古诗词这个神秘的天地。在那里,有青衫磊落的男子,纵酒高歌,抚琴作画,也会在 落日桥头,断鸿声里,无语凭栏。那里有铮铮铁骨,横戟赋诗,青梅煮酒,期待着身 上青云。那里有卸了艳装的女子,香闺寒夜,独倚高楼,数着雨打芭蕉的第几声。 这些诗句,宛如三月春风里纷纷飘洒的花种,开出各种各样的花。乱花渐欲迷人 眼,装点着那片神秘的天地。当你徜徉其中,真有物我两忘之感啊!”

    周君实鼓掌叫好:“哇,你这一番话,分明就是一首美妙的诗啊!”

    窗外,起风了,风声如箫,演奏着深沉的乐曲。周君实不耐久坐,便站起来,活 动了下腰肢。陈琼瑶说:“椅子太矮,坐着不舒服吧!要不,还是坐床上?”“没事,活 动一下就好了。”他挪动步子,走到窗前,探头向外看去,无意间却发现公路那边有 人,应该是一个吸烟的人,那烟头烧的一亮一亮的,如鬼火一般。他正想回身问问 陈琼瑶,一转身,又把窗杆撞掉了,窗户啪地一声重重地落下,带进一股风,把煤油 灯也吹灭了。

    屋子里顿时一团漆黑。陈琼瑶是司空见惯,不慌不忙地说:“莫动,我来点灯!”摸 摸索索好一会,找着火柴,重又把桌上的灯点上。她退回坐到床上,说:“还是坐床 上吧,那椅子是矮了些!”周君实挨着她坐下,说:“你今天怎么不抽烟?”“怕你闻不惯烟味……”“其实,以 前我也抽烟的。”“怎么不抽了?”“家里人不让抽,就下决心戒了。”“家里人?是你老 婆吧?”周君实这次没说他是离婚了的,对一个只见过两面又是离了婚的女人,不提 才是上策。他“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陈琼瑶是有烟瘾的,见周君实不介意,便从枕边拿过烟盒,抽出一根,火柴一划, 点燃香烟,长吸一口,吐出一串烟圈来。见周君实没说话,她用两根手指夹着烟,凑 到他嘴边:“来,抽一支!找找当年的感觉!”周君实把头一偏:“真的,我不抽!”陈琼 瑶不依不饶地把他脖子一挽,硬是把烟凑近他唇边:“就一口……嗯……再来一口 ……”这才松开挽住他脖子的手,径自享用那余下的半支烟了。

    周君实好几年都没抽烟了,这两口烟让他有了点晕眩感,模模糊糊中,他忽然想 起有一本小说中的一句话,两个人共抽一支烟,无异于接吻。他望了望身边吞云吐 雾的女人,不禁有些恍惚起来……

    就在这时,梯子响动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啪啪”的敲门声又响起,惊动了屋内 的男女。门没有插,一推就开,进来的人气喘吁吁,原来是冯园园。她一进门,就冲 着陈琼瑶问:“怎么样啦?”陈琼瑶把烟蒂掐灭:“什么怎么样?”“不是说你肚子疼 吗?”“哪个说的?”“蔡主任哪!刚才他火急火燎地跑去跟我说,叫我快点来!”她把 手伸出来,“给,止痛片!”陈琼瑶先是一楞,继而恨恨地说:“这个狗娘养的!”写诗的 才女也爆起粗口来。她接着说:“傻丫头,你上当了!你看,我像是有病的吗?…… 算了,不说了。”"她在桌子上拿过一个纸盒,说:“你来了也好,免得我再跑一趟。这 是才收到的上海大白免奶糖,是你最喜欢的。”

    冯园园望了望她,又望了望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周君实,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忙 说:“哦,没事就好!”她接过糖,“那就多谢了……那你们接着聊,我走了!”

    周君实己然明白了其中的蹊跷,便站起身来:“时间不早了,改天再来拜读你的大 作。客走主心安,我也走啰!”

    陈琼瑶懶懒地说:“你话还没说完哩……”见周君实真的要走,便又说,“我明天下 乡去对账,那儿有个会唱峡江号子的,你有兴趣去会会他吗?”周君实说:“哦,我是 弄这一行的,这好的机会,怎么不去?”“行,明天我去约你!”

    夜已深,两河镇完全被夜幕覆盖,四周一片静谧。周君实跟着冯园园,在她的 手电指示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脚步也很轻,他们都不想让 声音去惊扰那些熟睡了的人们。

    回到文化站,周君实又一次没洗就上床了,可怎么也睡不着,回想刚才发生的那 一幕又一幕,感到既荒唐又好笑,进而想到,这蔡主任是何等人物呢?他与陈琼瑶 又是什么关系呢?

    一板之隔的冯园园听到隔壁的辗转反侧声,也睡不着,她在那边问:“到底是怎么 回事?”周君实隔着板壁,不见人面,说话就自如多了。他把今晚前前后后的事说了 一遍。冯园园嘻嘻地笑了:“该不是我坏了你们的事吧!”“莫乱猜,我不是那种人。”“你是不是我不清楚,可说陈姐闲话的确实不少。我不是提醒过你吗!”“我以为有 徐阳君就无碍,哪晓得他没有去哩!”那边沉默了好一会,这才传来声音:“我估计, 陈姐压根儿就没有约徐老师……”“不可能!因为我们今天只是谈诗,其它的什么 也没说。”板壁那边“嗯”了一声。周君实笑了:“可怜你们蔡主任,大半夜里一个人 孤零零地站在公路上,也不怕有鬼把他抓了去?”他把声音压低,“小冯,你实话告诉 我,蔡主任和陈姐到底是怎么回事?”“人家是领导,我可不敢乱说。要不,你直接问 陈姐……其实,你们当作家的,想一想不就明白了……”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倦意,互道睌安,就各自进入各自的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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