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金桂的愁与苦
到第三天,金桂的烧全退了,还喝了一碗稀饭,精气神也上来了。入夜时分,她靠在床后架上,把一头乱发梳理顺后,这才和周君实聊了起来,她发自内心的说:“这几天把你辛苦了!”
“说什么哩,你不是经常教育我们,革命同志,阶级兄弟姐妹要互相关心,互相帮助吗?些些小事,哪里值得一提……”
金桂说:“那都是套话……我算是看出来了,即便是同志,也并不都同心,有真心的,也有假意的,你是个真心待我的好人……我真后悔,当初不该那样对你……”
“松是害,严是爱,你那时严格要求,还不是想让我进步!”
“你真是这样想的?”
“我都认你是姐姐了,你还不信?”
金桂的眼泪一下子就溢出来了:“你真好……心又细,是个心疼人的好男人啊!老实说,你为我做的事,我男人一次也没做过……”
“呵,这几天也来不及问,部长的病怎么样了?”
“唉,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了,该吃的药吃了,见效不大,现在是保守治疗,防止扩散……”她又是一声长叹,“医生能治病,可治不了命啦!”
周君实心想,说到命,你巫金桂的命应该还是好的吧?因为他己经从向立志等人口中得知,巫金桂原不过是个乡村教师,依仗部长丈夫,她才得以步步高升,成为人上之人。不经意竟脱口而出:“姐,说到命,你还是有福气的哟……”
巫金桂愣了一下,苦笑着:“你说我命好?”她又是一声长叹,“唉,不说也罢,说起来都是泪呀……”
“他叫韩军,军,不是你那个君子的君,是军人的军。他本就是个当兵的,他是改变了我的命运,也曾满足过我的虚荣心,可你们都不知道,是他,给了我无尽的痛苦呵……”在巫金桂断断续续的诉述中,周君实终于了解到巫金桂不为人知的一面。
巫金 桂是兴山人。兴山,昭君故里,是出美女的地方。巫金桂除了皮肤有些黑而外,面 貌、身材还是很不错的,在当地也称得上是一朵鲜花,一朵黑牡丹花。从简师毕业 后,就在当地的一所小学里教书。十八岁结婚,丈夫也是个教师。婚后不久,生了 个女儿,不幸夭亡。不久,大办钢铁,丈夫和同事上山伐木,在往山下运木头的过程 中,失足跌落万丈深渊,生命就此打上句号。短短两年时间,巫金桂失去了两个亲 人,悲痛欲绝,终日是以泪洗面。
就在二十四岁那年,小寡妇巫金桂遇到了韩军。那一年,韩军三十六岁。韩 军,河南人,行伍出身。当时在巫金桂所在地任区长。韩区长在一次下乡时,遇到 了巫金桂,一眼就看中了她,不费多大周折,就抱得美人归。他原本在河南是有妻 室的,还有一个女儿,妻子病故,他就成了孤家寡人。和巫金桂结婚后,他对她那是 恩爱有加,恨不得天天把她拴在裤腰带上。此恩爱非彼恩爱,渐渐地让巫金桂忍受 不了。三十六岁的丈夫,性欲十分旺盛,人说一周二至三次,他恨不得一天三次,你 若不合作,他就要霸王硬上弓,让巫金桂痛不欲生,一到晚上,身子就发抖。 后来,韩军调到秭归,巫金桂也跟着到秭归,并转行到县政府部门工作。有了 丈夫的地位,巫金桂升职晋级自是水到渠成,步步高升了。在这点上,巫金桂对丈 夫是心存感激,如果不是他,那她至今还得在那个穷山沟里吃粉笔灰。更不用说, “部长夫人”这四个字让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文化大革命来了,作为当过区长,现任部长的“当权派”,韩军却没有受到多大 的冲击,原因在于他病了。这病源于一次下乡,大冬天的,走山路不慎从山岩上跌 倒在谷底河里,在刺骨的冰水中浸泡了大半天,被人发现救起时,全然像冰人一样。 这一下就落下了个病根,久治不愈。
作为妻子的巫金桂,在那些日子里,尽心尽力地照料丈夫,也弄得心力交猝。 不过,也还有点“小高兴”,高兴的是,她再也不害怕夜里上床有人折腾她了……
不料,这“小高兴”却在一段时间过后变成了一种折磨。她发现,丈夫出院后不 再和她亲热了,即便是她主动地 想和他“亲热亲热”,也终是“不行”,他己经和“废 人”无异了。这没有性爱的夫妻生活,让巫金桂感到荒凉,甚至有些绝望了。
巫金桂的心病还有,结婚多年未孕。说她不能生,她生过的呀!说他不能,他 有亲生女儿呀!为什么两个健康的正常的人,在一起就不能开花结果哩?
让巫金桂发愁的还有,她和韩军的女儿一直相处不好。这多年来,女儿不仅没 喊过她一声“妈”,还动不动就发脾气,给她难堪,让她怄气。说是女儿,其实只比她 小七岁。这种种苦楚,只有她自己知道,只有她自己吞咽。她不知在暗地里哭过多 少回,流过多少泪呀!如今,丈夫的病又那么重,说不定哪一天会撒手而去,想想未 来的日子,不寒而栗。没有了靠山的她,也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的生活,一切都得 靠自己去打拼了。所以,她这才离开了丈夫的病榻,回到工作中去。她心里也暗暗 地为自己打气,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去创造未来巫金桂的话,着实让周君实心头震撼,想不到在工作队威风凛凛的巫组长,人 前受人尊重的部长夫人,竟然还有偌多的愁苦心结。他不禁心生怜悯,同情起眼前 的这朵“桂花”来了。
他安慰道:“凡事要想开一些,说不定韩部长能躲过这一劫哩!”
“话是这么说,可老天爷的安排又有谁知道哩。要说老韩这个人,也还是个好 人。自从他得病之后,他也说要离婚,不耽误我。我的几个要好的姐妹也劝我离开 他,趁现在年纪不大,再组织个家庭,有个一男半女的,老来也有个依靠。我有时也 有点动心,可一想到他带给我的好处,又不忍心了……现在他还在治疗中,如果提 分手,别人还不知怎么戳我的脊梁骨咧!”
巫金桂善良的一面也感染了周君实,对她的同情更进了一分。心想,摆在她面 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维持这无性的婚姻,另一条就是离婚。不用说,后一条对 于巫金桂来说,无疑是光明之路。但这话我能说吗?他沉默下来了……
巫金桂忽然问:“我上次就想问你,你是为什么离婚的?是你要离,还是她要 离?”
“是我先提出来的……”
巫金桂一脸的惊讶:“那是为什么哩?”
周君实到这时己经真心真意地把巫金桂当姐姐看待了,便一五一十地从根到 叶述说了一遍。巫金桂说:“老天爷,你这算什么事呀!你出身是贫下中农是不? 你是新中国培养出来的大学生是不?不就是写几篇文章的事么?你没看出现在的 形势吗?知识份子要开始吃香啦!要是在我们县,我保准你一点事儿也没有。 ……哦,我走了这些天,你的思想汇报写了没有?……没写不要紧,这两天你补写 几份,写不同的日期。姐别的事帮不上,这个忙我是帮定了!”
“谢谢姐姐,以后再慢慢地为你的情。”
“见外了不是,说不准,姐以后还有求于你咧!毕竟你在地区我在县,高我们几 等。我先说后见,凭你的才干,你出头的日子不会太远的!”她把身子移到床边来, “不瞒你说,我在宜昌就打听过你的情况,据说要你下乡,是有人发了话的,说是说 下来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实际上是让你来镀金的。”
也就是从这一天开始,周君实对巫金桂有了全新的认识。在此之前,他虽然 认她为姐,究其实,不过是权宜之计,无奈之举。今天,他才看清了,认明了,巫金桂 也是个值得人疼爱关心的可怜女人。女人是需要人呵护的,这种呵护中缺不得的 就是性爱,一个得不到性爱的女人,无异于缺少水分滋润的花,那是会逐渐枯萎的。 真让人难以想象,这些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
这一夜,巫金桂也睡不安稳,她也在回忆,也在思索。这些年,看似在人前风风 光光的她,却有着与人难言的隐痛。但她从未向外人显现她痛苦的一面,展现在世 人面前的是泼辣、干练、风风火火,俨然一幅女强人的形象,似乎“女人是水做的”这 句话与她毫不相干。久而久之,人们差不多都很少想到她女性的一面,而部长夫人的身份,使得大家对她是敬而远之。所以,她身边的朋友很少,能够说说体己话的 姐妹也是凤毛麟角,至于能倾心而诉的异性……她苦苦搜索一通,竟然是一个也没 有!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周君实和自己相处时间不长,了解也并不多,却成了自己 倾心相诉印对象,这是为何哩?是因为病中得到了他的悉心照料?还是……爱上 了他?她有些迷惑了。从外表看,周君实称得上英俊潇洒,是个足以让女人心动的 男人。从内在看,他是那么体贴他人,当属怜香惜玉之辈。如果……不,没有如果, 依他的条件,决不会倾心于我这残花败柳的。唉,做夫妻自然是不可能的,不过,如 果能和他……想到这里,她不禁感到脸上火烧火燎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