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进了报社改稿室
轮船驶过南津关,终于泊在宜昌三码头了。周方二人告别了四川夫妇,下船登岸。周君实说:“先去我家,再去报社吧!”到了宜昌,方家媛自然是客随主便,听任周君实安排了。
周君实结婚时,他老婆在地委宣传部工作,他在文化部门,因为是双职工,宣传部就分给他们一个二居室,房子就在桃花岭。离婚后,前妻搬走了,把房子留给了他。
一进桃花岭大院,就不断有人与周君实打招呼,有喊“小周”的,也有叫“周作家”的。看到他身边跟着一个打扮时尚的美女,也有人开起了玩笑:“你这下乡的收获大呀!”周君实忙解释:“秭归的笔杆子,来改稿的!”
周君实住三楼,打开门,发现屋里家具上已是灰蒙蒙的一片。周君实说:“才三个月,都成这个样子了!”方家媛说:“屋子里不住人,都这样!”她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咋舌道:“天哪,到底是地区单位,比我们县长住的都好!”周君实说:“还不是沾人家的光!”“她没要房子?”“宣传部又给了她一套,比这个大!”“哦……”
二人简单地洗了洗脸,换上了干净的衣服。方家媛换的是一件白衬衣,一条浅灰色凡立丁裤子。她换好衣服,从卧室里走出来,让周君实看。周君实说:“蛮合适。主编是个老古板,不喜欢时尚。”
正要出门,周君实忽然要方家媛把眼睛闭上,方家媛不知他要搞什么鬼,却也顺从地把眼睛闭上。周君实从背包里掏出那块女式手表,轻轻地套在方家媛手上,扣上表带,捏住她的手说:“好啦!”他没有松手,“你什么也不用说,我也不希望你再说什么。你写的信,我看过了,也许你真的是误解了我的用心。反正,这表是我专门为你买的,诚心诚意的。”说完了,他才松手。方家媛看了看腕上的手表,光闪闪的。也许是时间不同了,地点不同了,更重要的是她的心境也大不相同了,总之,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反倒是笑了笑:“好,我也不多说什么,只说一句,谢谢啦!”
“还有,今晚就在我这儿住下?”他试探着问。“这个不行!”她语气透着坚决,“还是住宾馆吧,反正可以报销。”“行,依你。我也住宾馆!”
《宜昌日报》和《三峡晚报》同在一栋大楼,地处宜昌火车站下的东山大道。周君实曾在报社有过一段工作经历,对大楼内的情况并不陌生。刚上三楼,就见一个面目清秀的人,从四楼的楼梯间走下来,那人一见周君实,惊叫着扑了过来:“周老弟,从乡下回来了?”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时,那人见到一旁的方家媛,略显吃惊:“这位是……”方家媛大方地伸出手:“我是方家媛。”那人瞪大双眼:“这楼上楼下的人都知道,秭归的方家媛弄了个大部头,看名字,知道是女行家,万没想到这么年轻,不简单,不简单!”方家媛赧然一笑。
周君实这才向她介绍来人:“这是大名鼎鼎的孙编,主编副刊的。”
孙编说:“你们先上去吧,钱老师正等着你们哩!”他说的钱老师就是报社的主编。
主编姓钱,名运石,五十来岁,是个老资格的报人。见到方家媛,也有些惊讶,但见到先进门的周君实,心中就明白了一大半。待周方二人坐下后,他开门见山发话:“这稿子本来是准备发的,从我们报社用文的标准看,基本上可以定下来。但是,我们这是党报,要对党负责,对人民负责,不能有一丝一毫的虚假成分。前几天,己经同你们县的领导联系过了,他们愿以党性作担保,保证这材料能经得起历史的考验。他们也是一级党委,一级政府,我们没有理由不信任他们。宣传部也同意发表,部长说得具体些,说要典型,要真实。所以,你们改稿的主要工作,就是一个一个数据核准,一件件事,一个个典型,都要核实核准。时间要到天,地点要到小地名,亩数要有小数点,即便是人物的年龄,也不能用左右上下这些词语。至于文字方面,我个人提了些修改意见,供你们参考。小周,我们是老熟人了,我的修改建议,你觉得可行的就改,不行的就不动!”
周君实知道这都是客套话,便说:“钱老师,”他知道这大楼里的人都称他为老师,“您是老前辈,专家级的,我们小字辈的,一定按您的要求办。”
钱主编明白周君实才是真正的主笔,所以问都没问方家媛,方家媛也乐得个只听不说。钱主编最后说:“你们就在报社改稿,时间定为两天,后天下午五点钟前交稿。”
临出门时,钱主编又说:“看稿室还在老地方,二楼,小周你熟门熟路,我就不叫人带你们过去了。”
一出主编室,周君实就低声对方家媛说:“这叫走过场,哪用得着两天!”方家媛在主编室,十分局促,这会儿也放松了。她说:“你心中有底就好,反正,一切都听你的了!”
经这三楼时,周君实说:“去孙编那儿坐一会儿,认识他,对你将来也有用处。”
副刊编辑部的门虚掩着,推门一看,六张桌子坐了两男两女,一见周方二人进去,不约而同地都站起身来。一个男的说:“周哥,你躲哪个山洞去了,也不来看看兄弟们!”周君实笑答:“不是山洞,是山沟沟,兄弟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忙着哩!”一个三十多岁的女编辑飘了过来,附在他耳边说:“山沟里花香吧?”周君实双手一拱:“打扰了,打扰了!”说完,就带着方家媛走进里面的一个单间。
孙编,名浩然,和当时红极一时的《金光大道》的作家同名。见他俩进来了,便指着对座的三人沙发说:“坐,坐!”从身后的柜子里取出茶叶茶杯,泡了两杯茶,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尝尝邓村的新茶!”
周君实对方家媛说:“孙编和我是难友,当年也打发去了农场,一个寝室住。你莫看他人瘦,力气不小。重活,力气活,他替我担了不少。有一次,在大田里栽秧,一不小心,我掉进烂泥凼中去,半个身子都陷进去了,幸亏他手疾眼快,把我拉出来。要不然,小命就没有了。”孙浩然说:“你老婆寄给你的饼干罐头,我也没少吃呀!”
说起当年那段难忘的经历,二人不免好一阵唏嘘。方家媛说:“你俩都是吃过苦的人,患难之交,难得呀!”
闲聊了一阵,周方二人才退出,走进了二楼的改稿室。
方家媛打开行包,取出从秭归带来的原件和一叠原始的表册,说:“东西都在这儿,怎么弄?”周君实说:“你先看数字,一个一个核对。注意,千万不要用整数,比如100 亩,改成 996 亩,或是 1023 亩。把上下左右大概大约等,能改的尽量改,要不就不用,诸如此类,你看着办。”他摊开钱主编的意见稿,“我来走文字,把老爷子圈过的地方看看。”
中午休息时,周君实说:“走,去峡江宾馆,把住的地方定下来。那儿我熟!”
峡江宾馆距报社只有一站路,十分钟就走到了。前台是一个妙龄女郎,一见周君实就叫开了:“周哥,怎么大半年都没见你呀!”听说他要住店,怪怪地一笑:“怎么,嫂子把你赶出来了?”周君实装作生气地说:“再胡说,我让毛豆把你赶出来!”
“他敢!”
“不开玩笑了!这是介绍信,开两个单人间!”周君实把介绍信和钱都放在台面上。那女郎望了方家媛一眼:“是开两间挨着的吗?”周君实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下午继续在报社改稿。三点钟左右,看稿室的电话响了,周君实接过一听,把话筒递给方家媛:“主编找你!”方家媛拿起话筒,里面传来主编的声音:“小方吗?”“是我。”“你们周主任找你……你莫放电话,我让外线转过来。”
不一会,周正的声音从电话中传来:“小方吗,情况如何?”方家媛把主编的话一五一十作了汇报,又说:“宣传部都同意发了,您就放心吧!”“那好,你把电话给君实……”周君实接过活筒,听周正的交代:“有个事,你想想办法。县委书记去过樊家,你看,能不能把他写上去?……当然,要巧妙点,笔墨也不在多……对,对,这样写蛮好。”最后他又交代,“如果后天能付印,你俩就在宜昌等两天,把报纸带五十份回来!……还有,要不要请主编和有关人吃顿饭,坐一坐。让小方代表我说几句,你不要出头,牵头就可以了。钱的事,找驻宜办事处李主任,我等会儿电话联系他。”
才接过周正的电话,电话铃又响了。周君实拿起电话:“嗯,是我。”一旁的方家媛听得清楚,电话的那头是一个女人。
“我寄的东西收到了吗?”
“什么东西?”
“怎么,没收到?知道山里的生活艰苦,寄了些副食点心之类的。地址不是樊家三队么?”
“呵,我又搬到六队去了。”
“那你回去后再查查。……说正事吧!那篇通讯是你整的吧?”
“你听谁说的?”
“还用别人说吗?报社把稿子报到我这儿来了,你的文字风格我不知道?我问过周正,他说是你捉笔的。”
“有什么问题吗?”
“你怎么这样说话?跟你实话实说,报社准备他们派人下去,重新弄!是我没同意的!我为什么要这样做?你不明白!……你在听吗?……那好……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为什么?我这不是为你创造条件吗?……我听周正说,你都写入党申请书了,这就很好嘛!”
“那谢谢你了……”
“别来虚漂的!你进步了,对你我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以后,我会持续地关注你的!……不过,你要记住,不是为了你,是为了我!”
周君实正想放下电话,那头又传来话语:“记住我说的话,你现在最主要的任务就是老老实实地在乡下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滚一身泥巴,炼一颗红心。这样,你回来后,才有立足的资本。下乡期间,多做实事,不求虚名,至少在这一年之内,不要让你周君实三个字出现在报刊上。……我今天就说这些,你好自为之吧!”
周君实放下电话,呆呆的,半天没做声。方家媛小声问:“是你前妻?”“嗯,她现在是新闻处处长……我们这稿子是她开绿灯的。”
“我看她对你还是蛮好的……”
“她说得很清楚了,不是为了我,是为了她自己!……你懂吗,这就叫政治!”
周君实以为方家媛不懂,其实,他才是真正的“不懂”。什么是政治?是审时度势的随机应变,是利害收益的杀伐予夺,是沉浮平衡的手段谋略,是合纵连横的变衍之术。日后的事实证明,方家媛比他懂的多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