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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月明山上八朵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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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在刘丹桂的安排下,宣传队开始了排练。

    这支宣传队,能人不少。队长刘丹桂能歌善舞,有月明山上“金嗓子”之称。副队长马德标在县文工团受过正规训练,表演人物,活灵活现。还有个“高人”,叫宋洪文,读过中学,二胡能拉《二泉映月》,笛子能吹《苗寨春来早》,写个什么对口词,编个什么表演唱,那更是不在话下。他弟弟宋洪武也在宣传队,是队里的“响器专家”,锣鼓钹样样精,一个人就是一个乐队。另外两个小青年,模样长得端正,在马德标和宋洪文调教下,也成了两个好角。八个女队员,那是月明山上的八朵花,除丹桂和兰芬外,另外六朵,艳丽的,素雅的,丰腴的,苗条的,各具特色。

    《十唱农业学大寨》用的是打莲湘的表演形式。打莲湘,秭归又称“九子鞭”。莲湘是一种道具,由长约一米的细竹棍,两头嵌进若干对铜钱做成。竹棍上缠彩纸,两头系花须。撞击时发出有节奏的声响。表演时,演员排成队列,右手握莲湘,合着歌曲节奏,边打边唱。从上下左右敲击自己的肩、背、腰和四肢,或向地上敲打或与对方对打,扭着舞步,两两对穿。莲湘不时发出有节奏的响声,气氛热烈欢快。

    排练厅内锣鼓喧天,有节奏的莲湘声此起彼伏,更有那响亮的女声,把校园内这一方天地变成了欢乐的音乐海洋。而在丹桂房中,周君实却为情节的推进而陷入困顿之中。昨夜,他顺风顺水地写完了两个场次,此时,他在为第三个人物的出场而煞费苦心。《姑嫂情》中,第三个人物是队长,严肃而又有点古板。再次提笔时,他忽然想到,建东花鼓戏一般是由旦角、丑角表演,姑嫂是旦,可否把队长写成“丑”哩?如果写成丑,会不会有丑化贫下中农之嫌哩?一时间,他有点拿不定主意了……

    他走出房间,想遛一圈,而那厢的锣鼓声却把他引到了排练厅。等他走进大厅时,锣鼓声息了,原来这一轮刚走完,演员们在作短暂的休息。

    丹桂迎上来,说:“周同志给我们指导指导!”“我是门外汉,说不上指导的。”他拿起丹桂手中的莲湘,掂了掂,“这要打出花样来,还真不简单!”

    乐队的宋洪文站起来,说:“周同志谦虚了,我听向组长说,你还演过少剑波咧,肯定是个行家!”马德标也帮腔:“欢迎周同志来一段!”周君实一见乐器,也有点手痒,说:“有京胡吗?”“京胡没有,用二胡行吗?”周君实不再客套,坐下,接过宋洪文递来的二胡,调了调弦,自拉自唱起来:“朔风吹,林涛吼,峡谷震荡……”一时间,大厅内回荡起激越的歌声……

    一曲终了,大厅内一片静寂,好一会,人们好像才从歌声中穿越出来,啪啪啪地响起一片掌声。宋洪文兴趣很高,说:“欢迎周同志再来一段!”周君实把琴弓往琴柱上一挂:“改天吧!不能耽误大家排练。”他把二胡还给宋洪文,又说:“我有事请教各位,这个建东花鼓戏正腔与花调,有哪些不同哇?”

    演员们一下子围拢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地说开了。你想,唱了多年的花鼓戏,能说不到点子上吗?后来,马德标和几个女队员又分别唱了几段,让周君实有了切实的感受和了解。

    到了吃午饭的时候,队员们在学校厨房里烧水,吃自带的干粮。君实和丹桂在兰芬家吃,主食是苞谷面饭,主菜却是一钵香喷喷的兔子肉。獐麂兔肉,那可是山珍哪!

    兰芬说:“这是丹桂姐买来招待您的!”丹桂佯嗔道:“不是叫你不说嘛!”兰芬说:“许你对周同志好,就不许我说话?”她调皮地一笑,又偷看了君实一眼。周君实笑着说:“有福同享,大家都吃!”

    兰芬是个热闹人,一边吃饭,一边说笑。她说:“周同志不简单哪!样板戏唱得那么好!”丹桂说:“自拉自唱,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兰芬说:“马德标那么傲的人,这回也被镇住了!”

    一直低头吃饭的兰芬婆婆也开了口:“周同志是城里人,城里人当然是会的多!”兰芬说:“那要看是个什么样的城里人。去年,孙大脚家里来了个城里人,穿得毕挺毕挺的,一双皮鞋油光光的,老是跟人说,几点钟了?原来他戴了块手表,要显摆。更可笑的是,荷包中钢笔就插了三支,不晓得是干什么用的。后来,孙大脚让他念封信,念了几句就念不下去了!”

    周君实呵呵一笑:“你这一说,我倒想起一个笑话。说有一个人胸前挂四支钢笔,在那儿显摆。有两爷子刚好在场,老的对小的说,挂一支钢笔是小学毕业,两支是中学毕业,三支是大学毕业,问,挂四支哩?小的答不上来。老的哈哈大笑,那是修钢笔的呀!”

    兰芬婆媳还没有反应过来,丹桂扑哧一笑,差点把嘴里的苞谷面饭也喷了出来……

    下午,排练抓紧进行。周君实也打开了思路,决定把队长定义为“一个诙谐的人”。这样,既能增加小戏的喜剧效果,又避免了丑化贫下中农之嫌。

    阳光依然灼热,天气依然闷热,斗室之内,门窗紧闭,让人汗水难干。周君实想,还是打夜工再写吧!他搁下笔,走出房间,往河边踱去……

    时近傍晚,夕阳正挂在河边两山间的豁口上,天空一片昏红,山被染成紫色,一只大鸟从夕阳边擦过,四野一片静谧。小河有一半己经落进了山背的阴影中,另一半粼粼水波被落日染红。好一个风光绮丽的去处,好一个洗去暑热的胜处。

    周君实兴冲冲地走到河边,弯下腰,捧起一掬水,喝下去,哇,好清凉呵!再看河中,水是那么清,清得可以看到河床中五彩的鹅卵石,清得可以看到鱼儿怡然地在水中游动……再看前边,靠山崖的一处迴水中,水呈墨绿色,应该是深水区了。

    他忙站起身,迅速地脱去衣裤鞋,只留一条贴肉的短裤,就向水中涉去。他先掬起几捧水,在胸前浇拍几下,又浇了浇后背,这才一步步向深水区涉去……

    他是在长江边长大的,太坪溪的男孩子没一个不会水的。在武汉读大学,东湖就是天然的游泳场。见到眼前的水,他自然要一试身手。他最擅长的是蛙泳,手腿并用,直如青蛙嬉戏于水中。为了试试水的深浅,他一个猛子扎了下去,似乎是不见水底,那绷直的双腿快速地拍打着水面,溅起一片浪花,雪白而晶莹。也不知游了多久,他感觉有些疲乏,也觉得尽兴了。正当他准备上岸时,就听得有人在叫:“周同志,要吃饭了,快上来吧!”听声音,他知道是丹桂,便应了一声,然后,以仰泳的姿势向岸边游来。

    丹桂起始看得并不分明,水潭中的人像一条大白鱼一样,及至渐近时,就看得比较清楚了。水中的周君实,洁白的身躯熠熠生辉,块块胸肌,壮实而饱满,展示着青春的生机。当他看清岸边的丹桂时,觉得不便立即上岸,便蹲在浅水区,把脸上的水一抹,说:“你先回吧,我马上到!”丹桂也看穿了他的心思,便说:“那行,我在宿舍等你!”

    周君实回到宿舍,丹桂立即掀开蒙在饭篮上的白布,把饭食摆上桌。两人边吃饭,边说话。丹桂说:“这会儿凉快了吧!”君实说:“这么好的天然泳池,你们也不利用?”“跟你说,以前我也下过水的。”“是吗?”“那时,有苏老师领着,一周总要下河一两次。”“苏老师?”“苏老师是个女老师,名字怪怪的,叫苏小小。”

    周君实说:“古代有个才女,就叫苏小小。”文革中,周君实看过一张小报,说老省委书记王任重去杭州见领导时,曾在西湖一游,留有“小小墓在湖西头”诗句。

    苏小小是旧时江南名妓,也颇有才气。他隐去“名妓”,而称才女,是怕引起丹桂的误解。

    丹桂不明了历史上的苏小小为何许人,径自往下说:“苏老师是城里人,公办老师。我这房子原来就是她住的,这墙上的画报都是她先贴在这儿的。后来,她回城了,还给我留下不少东西……哦,扯远了……就你说的这天然泳池吧,那是她的最爱。一到暑天,她就半天半天地泡在水里。她会游泳,还教学生,她硬拉着我去,开始也不敢去,后来也爱去了。她还给了我一件游泳衣哩!”她指了指一角的衣箱,“这不,我还留着咧。……不过,我这人笨,什么蛙泳、蝶泳,一样也没学会,只会狗扒式……”她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可能是学的时间短了,要么就是她教的方法不对。”他说。

    “苏老师,胆子贼大。”她显得神秘地说,“好几次,半夜里,热得不行了,她就把我约起,月光下戏水,可好玩了!可惜,她一走,我再也没下过河了。”她望了他一眼,“我看你游得好自在呵……你那叫……叫仰泳吧?苏老师也会。”

    “我是在江边长大的,自小就会水。”

    “苏老师也是在江边长大的,她说,他们那儿的娃儿一个个像泥鳅,黑光光的,你……”她低头瞟了他一眼,“你怎么跟她说的不一样哩?”

    “我也不明白。其实,我还是想黑点,免得人家说,可怎么晒也还是晒不黑。”顺带,他把巫金桂批评他的事也说了。

    “巫组长?就是上次斗地主的那个?”她停了一下,好像在回忆巫金桂的模样,“也难怪,她长得那么黑,自然见不得长得白的,何况你又是个男人。”

    吃完饭,丹桂把碗筷收拾好,装进饭篮,又把君实要洗的衣服收好,说:“我把衣服洗了,等会儿过来。”周君实坐下继续工作,不一会,又停了下来。现在,只剩结尾了。“姑嫂情”的戏剧冲突,就在一个“让”字上,两个先进人物,都想着“让先”,也就是“见困难就上,见荣誉就让”。那么,到底是只让一个人上,还是两个人都上呢?丹桂的原作是两个人在队长的协调下,都上了光荣榜。这个结果符合中国大众的欣赏习惯,皆大欢喜嘛!中国许多戏曲都是如此,破镜重圆啦,浪子回头啦,就连负心汉也会迷途知返,重接连理。万一人间解决不了,就会有神仙出面,消灾去祸,曲径变通途,阴天转晴天,一曲终了,观众皆大欢喜,不带遗憾地离开剧场。事实上,这种皆大欢喜的结局只是迎合了人们追求圆满的欣赏心理,与现实生活是有诸多相悖之处的。《姑嫂情》不存在惩恶扬善,一对一错,一正一反的因素,应该说,两个上一个,两个并上,都是说得过去的。但相比较之下,哪个更好,他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了。他想,不如问问丹桂,看她有何高见。倒不是他不能果断作决定,借此来“考考”她,也未尚不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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